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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鬼神奇骗韩七鉴

乔阳拿起书包,拖着步子走进韩墨的校长办公室,出乎他意料的是,办公室里等着他的不是三堂会审,而是笑眯眯的韩墨一人。他松了口气,把书包放在沙发上问:“其他人呢?”

“教授和兔兔先回去了,老秦蹲守在吕潜家附近监视他使用电脑的情况,我们预计他今晚会黑进学校数据库找找有没有你这个人……至于我,我留在这里接学生回家吃饭。”韩墨端着茶杯喝了一口。

“呵呵,没想到今晚我还有饭吃……我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还以为今晚要受罚饿肚子呢。”乔阳自嘲地瘪嘴,伸手揉揉自己的脸,“对不起阿墨,我把整个人设都毁了。目标甚至问我为什么明天要跟我坐一起……我表现得一点都不像是个混混。”

“嗯,作为初学者来说呢,”韩墨露出春风般的笑容,捏着下巴点评乔阳,“你的确是个很烂的初学者。”

本来以为自己会被安慰一下的乔阳沮丧地趴在办公桌上,

“可对比昨天的乔阳来说,你今天扮演了一个不错的乔阳。”韩墨继续说,“行了,冷静下来,身在局中的渔夫没时间沮丧。比起人设崩没崩,你更应该关注你今天的表现有没有达成目的。对,你的确不是一个合格的混混,但你表现出了够用的强势,有资格入侵吕潜的生活。更重要的是,你的任务就是跟吕潜混熟、在局中引导他。他今天敢质疑你,正是尝试跟你沟通的表现。只要你利用好这点,很容易就能取得他的信任、窥探他的真实想法。”

“这么说我这次歪打正着了?”乔阳总算恢复了一点元气,坐直身体,高兴地握了握拳。

“嗯哼,不过这是我的分析,我不确定兔兔和教授会不会这样想……他们俩今天对你不太满意。”

“我知道……哎,当骗子真难,比当编剧改剧本跟导演组扯皮还要难。”乔阳用手指在桌面上画着圈圈。

“那你要放弃吗?”韩墨笑着问。

乔阳用一个坚定的眼神表达了自己的执着。

韩墨脸上的笑容变深了一点:“既然如此,那你就得好好练习,尽快找到适合自己的风格。”

“怎么才算自己的风格?”乔阳虚心求教。

韩墨整理了一下思路说:“跟自己的专长结合起来的就是自己的风格。比如说兔兔过目不忘,她总是凭借其强大的记忆力来处理事件、作出反应,你发现她总是看剧了没?她可以记住每个优秀演员的表现,然后在骗局中直接模仿,就像塑造出第二人格一样……毕竟她本身缺乏感情。再比如说教授分析计算能力超级强,他可以以一种程序的眼光来认识和构建自己的骗术建筑系统,预先给每一种突发状况都设计了解法。”

“那你呢?”乔阳盯着韩墨在灯下格外柔和的脸问,“你的‘读心术’从哪来?你的风格到底是什么?”问完他就知道自己白问了,这些问题显然又牵扯到了韩墨的爷爷韩七鉴,而这个属于“墨阳内部机密”。

出乎他意料的是,韩墨这次不准备拒绝他。

时间已经是晚上8点半左右,墨阳补习学校中,大部分教室的灯都已经关了,只有老师们聚在唯一一间办公室里修改试卷和教案。跟老师办公室隔着一条走廊的校长办公室里,韩墨跟乔阳相对而坐,他们没开大灯,只有办公桌上的小台灯温暖地亮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声隐隐约约传入室内,让气氛显得更加静谧。这是一个很适合回忆的环境,乔阳趴在桌上,韩墨靠在椅子上,他们各自摆出了最放松的姿势,在韩墨的娓娓讲述中进入了他的童年时光:

正如杨天河告诉过乔阳的那样,韩墨的爷爷是韩七鉴。许多年轻人都曾听过他的名字和传说,那是礼国建国初期一个很有名的大骗子。

在传说中,韩七鉴手里有七面宝镜,那是老韩家祖上传下来的,据说可以照出人心中的七种丑恶,从中寻找可乘之机,骗取不义之财。

韩七鉴一生做过许多大案,他的骗术师承自己的父亲、也就是韩墨的太爷爷。

建国之初,礼国百姓团结一心赶跑了外国侵略者,同时要把尸位素餐的执政党赶下台,建立新的民主政权。旧的执政党背后都是富商名流,见事不可为,纷纷打包家当准备逃到外国去,卷走了很多金银珠宝、古董字画。

韩七鉴那时血气方刚,十七八岁的少年已是赫赫有名的大骗子。他看不惯这群打仗就缩的权贵带着钱财逃之夭夭,决心让这帮孙子把国宝都留下来。于是联合了当时很有名气的骗子、盗贼和强盗,组成了一个5人的团伙决心决定干票大的。

这个团伙以“外国银行”的名义,在3个月内诈骗了十七家准备外逃的富户,骗到了黄金一百三十五万两,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不计其数。直骗得不少财主连出国的船票机票都买不起,只能留在国内老老实实过苦日子。

这场惊天骗局在礼国引起轰动,传到了新政府领导人的耳中。那时国内正在进行整风活动,打击所有违法犯罪,韩七鉴的团伙因为锋芒太盛上了重点抓捕名单,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抓捕归案。

一位将军亲自审问了韩七鉴等人,非常欣赏他们的头脑,又因为他们行骗的初衷是好的,所以提出了一个让他们戴罪立功的方案:上交所有赃物,加入国家经济建设。

韩七鉴是会审时度势的聪明人,当即点头答应了,其他四个同伙却各怀心思,当夜就带着一百三十五万两黄金逃了。只有韩七鉴老实呆在牢里,交上了黄金之外的其他赃物,成功为自己“赎身”,得以到乡下落脚,还分到了几块地。

到这里,韩七鉴只要老老实实种地,就能过上安稳平静的生活。可他却是有惊天之能的绝世大骗,浪荡惯了,怎么可能习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一个人如果在黑暗中呆惯了,走入光明就会觉得无所适从。韩七鉴只种了两天地,就偷偷把田忽悠给乡亲种了,自己则乔装打扮到镇上支了个摊,做起看相测字的算命营生。

他这人在诈骗忽悠这方面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两三个月后就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韩天师”,不但收益颇丰吃穿不愁,而且倍受尊重。今天去东家捉鬼,明天去西家驱邪,忙得不亦乐乎。

这天,有一户人家要盖新房,重金请韩天师上门看风水。韩七鉴如约而来,房子没仔细看,一眼看中了这家的女儿。

这家人告诉他,这名女子是他们捡来的,本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只是在兵荒马乱中跟家人失散,如今十九岁,出落得亭亭玉立,上门提亲的人快把门槛都踏平了。

韩七鉴很快也加入了求娶得队伍,三天两头上门来找姑娘说话。他长得极俊,有韩家人标志的秀丽凤眼,仅凭一张脸走江湖也能无往不利,却频频在心仪的姑娘面前吃闭门羹。

花样追求却不能得偿所愿,韩七鉴对这姑娘越来越上心,磨着姑娘的父母想要个被拒绝的理由。那对老夫妻对韩天师这种俊俏的后生也是喜欢的紧,偷偷帮他打听后告诉他,姑娘说他是自己的“灭门仇人”。

韩七鉴大为吃惊,回家思索一番推测出了原委,跑去问姑娘,可是“外国银行案”的苦主之一?

姑娘哭着对他点头,恨恨道:“没错!韩七鉴,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你!是你逼得我爹上吊、我娘跳井,逼得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你是我一家的仇人,还指望我会嫁给你,做梦!”

韩七鉴心中大痛,又是愧疚又是委屈,辩解道:“骗走你家钱财,的确是我的不是,但难道你们一家人就当真问心无愧吗?我韩七鉴行骗,从来讲究做人留一线。虽然骗走了你们的钱财,但并没有骗断你家的生机。我留下的钱,足够你们搬离大宅、租个小屋,老老实实上工做活过一辈子——可你家人是如何选的?没了那泼天富贵就上吊投井,归根到底,他们是被自己的贪与懒逼死的!”

“你,你!”姑娘被他一阵抢白,气得说不上话来。

韩七鉴又对她一抱拳:“好叫姑娘知道,外国银行案里的十七家苦主,全是在反侵略战争里一个字儿都没捐过的富户。当你坐在大宅香闺里读书弹琴时,前线的将士们正缺医少药的流汗流血。你父亲为富不仁在先,韩七鉴替天行道在后,虽然间接害你家破人亡,但我无愧于天地良心,便是有翻天的报应也愿承担!”话毕拂袖而去,留下姑娘泣不成声。

人人都以为这件事就此了了,韩七鉴跟姑娘结了永远无法再见的仇怨。谁知韩七鉴偏与常人不同,从那之后更加频繁地登门造访,说是“我害得姑娘家破人亡,便用一辈子守着姑娘权当补偿”。

这一守就守了十数年,直守到姑娘人到中年,有一天主动对他开口道:“只要你答应我再不行骗,我便愿意嫁你。”

韩七鉴一言不发地回家考虑三天,终是许下承诺,迎娶了那姑娘。

婚后,姑娘跟韩七鉴十分恩爱,心心念念要给他留下一个孩子,高龄产子剩下了韩墨的爸爸,也就此落了病根,在不能生育。

韩墨的爸爸是韩七鉴的独苗,他妈妈对他十分上心,从小就带在身边用心教养,教他做个老实本分的好人。孩子被教导得十分正直,甚至正直得有些迂腐,一直长到六七岁入学、他母亲过世,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大名鼎鼎的韩七鉴。

韩七鉴也没对儿子说起过自己的背景,按照亡妻的意愿将儿子抚养长大,看他娶妻生子,将孙儿韩墨带到人间。

韩墨出生时正值礼国经济改革,城市飞速发展,许多农村人都放弃种田涌进城市打工。韩墨的父母一商量,把孩子留给乡下的爷爷照顾,双双进城掘金。

就这样,韩墨从小被养在了韩七鉴身边。

韩墨从小就是个聪明又漂亮的萌娃,说话很早,会走路之后就经常跑出门玩,不久就混成了村里的孩子王,不少比他大几岁的孩子都对他唯命是从。

韩七鉴觉得很有趣,便偷偷观察孙儿,这才发现他似乎天生就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爱美的小女孩哭了,他就哄人家说“哭哭不漂亮”;顽皮的小男孩胡闹,他就吓人家说“找人告诉你娘”;喜欢好看娃娃的大孩子对他凶,他就眯起凤眼对人家笑……这些事情对成年人来说并不稀奇,可对一个奶娃娃而言就算通透得可怕了。

做爷爷的观察了一阵得出结论:这个孩子,有做骗子的天赋。

从那之后,韩七鉴经常把韩墨带在身边,给他讲各种各样的传奇故事,大部分都是聪明绝顶骗子如何通过骗术行侠仗义。韩墨听得十分开心,暗暗就把那些手段记在心里。在他最初的认识中,骗术并一种什么邪恶的手段,只是一种令人感到愉快和幸福的方法。如果真相会让人哭泣,那还不如布一场永远不会被识破的美好骗局?

随着一个又一个故事,韩墨对骗术的兴趣越来越浓,开始自己设计些无伤大雅的小骗局,骗别人给自己写作业。这一行径被韩七鉴发现之后一顿好打,揪着他跪到他奶奶坟前。

韩墨被吓得直哭,呜咽着求饶:“爷爷,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骗人了……”

“不,你做不到的,因为你身上留着我韩七鉴的血。”老头叹着气说,伸手摩挲妻子的墓碑,说出了早就盘算好的打算,“与其让你自己摩挲走上歪门邪道,倒不如把我的本事传授给你。不过阿墨,你得向我发誓,你的骗术绝不能轻易施展,如若施展骗术,只能自保或是助人,不得用骗术求财、求权、求势。”

“我、我发誓!”小韩墨一边抽噎一边说。

韩爷爷点点头,把他抱起来,带他去给被他骗着写作业的小孩赔礼认错。

这之后,韩七鉴就开始教孙子骗术,把一身窥探人心、揣摩人性的本领都教给他。他告诉孙子:“每个人都有丑陋的一面隐藏在心底,如果你想击溃一个人,就把这一面找出来、把它暴露在天光之下。”他还告诉孙子:“永远要对人性抱有希望,但不要彻底信任任何人。如果一个人对你十分关注、了解,那这个人一定有求于你、对你有所图谋,要么爱你至深,要么恨你入骨。”

传授骗术之余,爷孙俩的消遣还是那些骗术故事。这些故事有些有迹可循,有些直接脑洞大开。

让翰墨印象最深的就是“一百三十五万两黄金”的故事。据韩七鉴说,建国之初那场“背叛”戏码其实也是他做到一个局。他在被拘捕之初就料想其他四人不会心甘情愿地把黄金交出来,所以在受审之前就对四个人分别透露了同一个适合窝藏黄金的地点——宿阳山脉里的四个不同的山洞。韩七鉴料定,那四个人肯定会带着黄金逃走,并且把黄金分别藏在他透露的地点,等风头过了再回来取。

建国后的第五年,韩七鉴悄悄前往藏金点,果然在几个山洞中找到了共计一百三十五万两黄金。他扮成一个商人加班采矿,高价雇佣了一批工人,让他们摸黑作业,将黄金连同石头一起挖掘出来运到新的藏金地——吞日山。

他本来准备再等几年变卖黄金过好日子,谁知遇上了心仪的姑娘,一颗心都扑在对方身上,十数年后得偿所愿又起誓不再行骗,便任由那些黄金睡在藏金点中了。

对于这个故事,韩墨一直抱着“听听就得了”的态度。毕竟,当时跟他合伙的那四位也是在歪门邪道里鼎鼎有名的大师,怎么可能在背叛韩七鉴之后还傻乎乎地把黄金藏到韩七鉴推荐的地点?

每次他这样质疑,韩七鉴都会慢条斯理地摇摇蒲扇,凤眼一眯皆是精光:“那还用说,因为你爷爷我是神鬼奇骗韩七鉴,能看穿人心!”他那样子,像足了一只修仙得到的老狐狸。

而韩墨就是被他教导出来的小狐狸。对韩墨而言,骗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是最最简单而基本的技能。他发自内心地接受骗术,而不是在自己身上打上什么沉重的烙印。

“我的特点就是能窥探人心,我喜欢观察别人、揣测别人。”韩墨啜了一口茶润喉,“我也说不好我的骗术究竟有什么风格,我只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个骗子。”

乔阳定定地望着韩墨的脸。

韩墨脸上的表情温柔得像一杯清茶,他说:“小乔,其实扮演另外一种人对你来说并不困难,你在传销组织的时候就做得很好。可你这次为什么突然做不到了?因为你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骗人。在你的意识里,骗人是一件错事、坏事,所以你潜意识拒绝投入自己的角色,反抗我们的计划。”

“我能看出你的问题,却没法帮你解决你的问题,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想办法。小乔,你是个是非观非常鲜明的人,世界在你眼中非黑即白,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克服自己对骗术的厌恶……私心里,也不希望你因为我变成一个是非不分的人。”韩墨叹了口气,笑容里多了点苦涩,“只有一点我希望你知道,无论你最后能不能入伙墨阳,你对我而言都是唯一的、最重要的朋友,你不会失去我的……所以,放轻松,打起精神来,做真正适合自己的选择吧。”

韩墨说完,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起自己的手机,走向门口准备离开。

乔阳还是趴在桌子上,侧着脸盯着韩墨的背影,突然发问:“韩墨,你看我看得这么透彻,按你爷爷的说法,是有求于我还是对我有所图谋,是爱我至深还是恨我入骨?”

韩墨头也没回的带上门,丢下三个字:“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