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紧张起来,慕春寅却弯起唇角,无辜地耸肩,“我不明白樊小姐在说什么。那天我虽去过医院探望生病的下属,却并不知道你跟温董也在。”说到此处他笑了笑,眉梢染上一丝轻佻,“但我慕某人是念旧的性子,如果樊小姐哄得我高兴了,做做伪证也无妨。”
樊歆眼里的光亮慢慢黯然。
是啊,他怎么可能给她作证……且不说这惹祸上身的事,他巴不得她跟温浅误会越大越好,早点断个干脆!
在场荣光的人亦都惊住,慕春寅却压根不在意旁人眼光,只朝温雅灵柩的方向鞠躬行了一个礼,再朝温浅道:“温总节哀顺变,慕某还有急事,先告辞了。”
他话落便去,留下一堆人面面相觑。
局面重回僵持,片刻后人群中有个荣光骨干说了一句话,是对温浅说的,语气很疑惑:“温董,那天您第一时间去了现场,难道没看到什么吗?”
温浅的视线一直停在灵柩里的温雅之上,大概是死状太过惨烈,温雅整个人都被布蒙着在,温浅跪在那,对着温雅的遗体,自始自终没说话,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见温浅不答,先头那人又问:“就算温董没看到什么,就算平台上没人,医院那么多人,难道楼底下的人也没看到吗?”
某个温氏子弟拍着脑袋道:“对对!我记起来了,我记得医院保安说,听到有个女声凄厉的大声求救,但没三秒钟人就摔下来了。如果这保安说的是事实,那应该就是温董死前曾求过樊小姐,但樊小姐没理会,将她推了下来……”
处于不利之地,樊歆反而冷静下来,她环视灵堂诸人道:“既然你们说我将她推下楼,好,拿出你们的证据来!”
“还要什么证据!”一位温氏元老道:“事情再清楚不过,樊小姐无法为温氏诞育子嗣,温董与她争吵,樊小姐一怒之下将温董推下楼去,这一切虽没有直接物证,但胡秘书保安医生都可以间接作证。”他快走几步,到温浅面前:“事情已水落石出,还望董事长秉公处理,为温董伸冤!”
众人齐齐大喊,“请董事长为温董伸冤!”
温浅跪在那里,薄唇紧抿,须臾他迎着众人的目光抬起头来,道:“姐姐的死因我自然要追查到底,但现在没有证据,口说无凭,我不会冤枉任何无辜的人。”
灵堂一霎安静,就在温氏元老焦躁之际,有声音自人群里响起,“刚才警方查到一个视频,说是医院隔壁大楼的居民想拿手机玩自拍,却不小心留意到这一幕,便录了下来,这算不算证据?”
众人齐声道:“拿上来。”
樊歆松了一口气,如果有监控,就能证明她的清白。
可在看到监控的一霎,她才明白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投影仪上清楚放出监控画面,视频拍摄的角度很巧,没拍到最里侧的慕春寅,却将十楼的水泥围栏上樊歆与温雅拍得清楚。温雅挂在外墙上,樊歆趴在水泥围墙上,两人的手抓在一起,情况有些混乱。手机像素不好,画面有些晃动,但隐约听见樊歆吼道:“别以为我不敢下手!”
视频里温雅道:“你要杀就杀!你这失贞放荡的戏子,我死也不会让你进门!”
视频里的樊歆张口大骂,“温雅你够了!你对你弟变态的占有欲就罢了,还这样侮辱我,今天你死了也好,我就不用再忍你了!”
温雅似被她吓到,颤抖着哀求:“樊歆!是我不对!那件事是我的错,那天我不该那么对你,我不想死,你别松手!”她惊恐着,最后凄厉的嚎叫:“救命!别松手!”
樊歆却猛地松开,温雅的身影如断线的木偶,直挺挺坠下。
视频定格在这,全场人的眼神都变成了惊骇,温浅缓缓转过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樊歆,似是猜忌许久的事得到印证,面上一丝血色也没有。
胡秘书道:“董事长看好了,这视频不可能伪造!”他扭头看向樊歆:“樊小姐,这视频上你的脸千真万确,这声音虽有点模糊,但也是你的,现在证据确凿,你别再抵赖了!”
樊歆冷眼横视,“你们断章取义颠倒是非,且不说是视频是真是假,杀人也要有动机的,即便我是熊猫血,对生育有影响,我也不至于要杀她,难道杀了她就能隐瞒真相?纸包不住火,日后我嫁给希年,难道还能瞒得过吗?”
元老们一怔,无言以对。
“呵,当然不全因为生育问题。”胡秘书冷冷一笑,“其实董事长死前的话已经很清楚了。”他将视频回放,指着其中一个画面,视频里的温雅凄厉道:“樊歆,是我不对!那件事是我的错,那天我不该那么对你,我不该喊那辆车……”
一群人看着视频愣住,“这话什么意思?”
胡秘书笑了笑,看向同样不甚明朗的樊歆,“樊小姐,你戏演得好,就别装了,其实你一直都知道,你上个月遇到的车祸,就是温董指使人下的手。”
樊歆面色微变,胡秘书继续道:“那场车祸如果再晚一步,你可能就没命了,你知道真相后怀恨在心,一直伺机报复。”说到这他摇头道:“其实温先生事后也查出是姐姐下的手,但他并没有向你坦白,所以你更加愤恼,再加上一直与温董不和,她又曾在顶层辱骂你,你新仇旧恨干脆一起来,横竖周围没人,把她推下去也没人知道……”
他滔滔不绝,而樊歆只是扭头看着温浅——原来那次“酒后驾驶”的车祸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温雅一手策划,若不是她命大,现在也许小命早已不保!而温浅早已知道真相,却只字不露。为什么?怕影响彼此的感情,还是为了护温雅?
温浅也在看着她,眼神似是痛苦,又似是矛盾。
那边元老们已嚷了起来,“樊歆,你好毒的心!温董的确有错在先,却并未得逞。但你却毫不犹豫将她推下高楼,置她于死地!”
“这事没什么好说的了,杀人手段、过程、动机、证人、证词,一切都明了!咱温董死的冤!死的惨!”
一群人七嘴八舌,一个两鬓花白的元老走出来,向周身人问:“杀人行凶,按温家家法应如何处置?”
他是温氏辈分最高者,在家族内素有威信,立刻就有人答道:“回温三伯,先杖五十,再处死刑!视情节而定是处绞死还是斩杀!”
也有人偷偷瞟一眼上座跪着的温浅,示意道:“温三伯,眼下这年代……处私刑不好吧。”
温三伯将声音放轻了些,“那就交给警方处理。”他瞅瞅温浅,是个试探的意思,“您觉得呢,董事长?”
温浅缄默不语,只定定瞧着人群里的樊歆。此时温三伯又说话了,“董事长,人证物证俱在,您不能偏袒凶手,躺在灵柩里可是你亲如母亲般的姐姐啊!”
他话落冲上前,对着灵柩三叩首,旋即仰头望天,面色决绝,“温家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温焕今日冲撞灵堂,实是无奈之举,侄女温雅为歹人所害,含恨惨死,不孝子孙定要为她伸冤雪恨,不然侄女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他言毕重重磕下几个头,力度大到地板砰砰响。随着他叩头,几个世叔也跟着跪了下去,再然后更多温氏子弟刷刷跪倒下去,齐齐叩首。
旋即温三伯站起身,朗声喝道:“温家儿郎听命!董事长已被这毒妇迷惑心智,既然他不愿为亲姐报仇雪恨,那温家的血仇就由我们来报!”
不少人被温三伯的激昂鼓动,跟着捏紧拳头,高声大喊:“报仇雪恨!”
温三伯随即大喊:“将这毒妇押下去,杖五十后处绞刑!”
樊歆没有开口求救,她只是看着温浅。果然,温浅慢慢站起身,将樊歆往身后一带,说了两个字,“谁敢?”
很轻的两个字,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散,却似含着千钧的力道,原本围着樊歆的几个小年轻立马松了手。
温浅转过身来,视线从在场所有人身上掠过,像他声音一样清淡的眼神,却没人敢跟他对视,只有温三伯强撑着道:“董事长,温董尸骨未寒,您就放纵凶手,你对得起温董在天之灵吗?对得起列祖列宗吗?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温浅冷冷道:“对不对得起是我的事,若遭报应,天打雷劈也是我的事。”他声音清清冷冷,却含着从未有过的强硬与决绝,容不得半点忤逆。
“你……”温三伯气得胡须颤抖,末了他一甩手道:“好啊!老头子老了,不中用了,董事长哪里会放在眼里!好,这事我管不了,我再也不管了!”
他拂袖而去,随着他走的还有他的直属部下与不少温氏子弟。明眼人一眼就看出这阵仗——这事多半会成为烙在双方心底,加速温氏内部决裂。
人群散了小半会后,樊歆目光还凝在温浅身上,温浅却只是背对着她,说:“你回去吧,这里不要再来了。”
他口气从未有过的疏离,樊歆定定瞧着他,“这话什么意思?”
温浅看向温雅的棺柩,温雅的遗体被白布所蒙,但即便隔着白布,仍能想象出那惨烈的一幕,她被钢筋整个贯穿,浑身血窟窿,脑浆迸裂,死无全尸。
终于,温浅的声音响了起来,樊歆几乎不相信是他说出的话,可这几个字落入耳膜,却无比熟悉。
他说:“樊歆,没有人,愿意这样死去。”
樊歆的世界轰然倒塌。
九月的阳光倾洒在窗台,一派温煦的暖金色。
碎花窗帘随风飘荡,窗台下坐了个鹅蛋脸女子,表情恍惚,呆若木鸡。日头缓缓从苍穹高处滑下,最终落在青黛色的山峦之间,暮色降临,房间里的光线一点点减弱,直至夜色吞噬整个视野。
不用猜,黑暗中静坐的女子正是樊歆。
她浑浑噩噩的日子已经大半个月了。自从温浅在葬礼上斩断两人关系后,她便进入了这种状态。最初她闹过气过,不接受他冤枉她,她甚至紧抓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走。
可她还是没能留住他。她的五指扣着他手腕,他那双曾与她十指紧扣,教她吹口琴写曲谱的手,毫不留情掰开她的指尖,一根接一根,从大拇指到食指中指再到无名指,到最后那根小指头时,她心里仿佛有根紧绷的弦,“铮”地一声,随着他毫不留情的转身,断了。
她心如刀绞,却仍不信他会一刀两断。此后,她还住在温宅,住在盼着他可以回来的地方。
她想,爱情真是一件犯贱的事,明明含冤的是她,受委屈的是她,她却从没想过负气离开,她还想等他,等到澄清冤屈,他会上门和解。
然而,他渺无音讯。
她迫于无奈,将那个象征温家主母的镯子托人送了过去,她希望他有些什么表示,哪怕只字片语也好。可镯子送出去好些天,如石沉大海。
她抱了最后一丝希翼,再次拨出去他的号码,这熟悉的号码,这个月她拨了无数遍,每次拨出怀揣忐忑的希望,而最后得到的全是失望。
她以为这一次顶多只是失望,却没想到三秒钟后电话里传出提示,“对不起,您拨的号码是空号……”
那端机器人女声甜美而无辜,而她呆坐在那里,心一瞬被掏空。
他换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