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成枫说了句抱歉,退出了电梯。
电梯门合上身后一个黄毛少年追上来,问他:“大师兄?你刚才追谁呢?秦先生说送咱们回酒店。”
邹成枫还愣着,想起刚才,摇头调侃自己:“认错人了,我以为是西米。”
黄毛打了个哈欠:“她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咱们快回去,我都困死了。”
……
电梯抵达一层,“叮”一响。
西米从他怀里挣脱而出,应曲和也在同一时刻松开她。西米跨出电梯往外走,应曲和紧跟其后,到了路边问她:“你会开车吗?”
西米一愣,摇头:“没有驾照。”慌张地扭过身想走。
“那就等司机过来。”应曲和见她慌张地跨出去,差点被一闪而过的汽车撞到,立刻拽住她的手腕,往后一带,“没看见有车么?慌什么?”
应曲和感觉到她的手发抖,握紧几分,试图让她平静。
西米心有余悸,大吸一口气解释:“刚才,刚才那个男人,我大师兄!”
“嗯?”应曲和仔细回忆,男人的气质外形不错,是西装革履的业界精英型。他压下身,平视西米一双眼睛:“西小姐,你曾经跟我说,你的大师兄‘肥头油面,秃顶大肚’,今日一见,似乎跟你描述不符。是你眼瞎,还是我眼瞎?”
西米一直觉得大师兄答应娶她这事儿很龌龊,是以印象中的大师兄就被她黑化成了不得体的样子。西米不知道的是,如果当初不是邹成枫,她也不定能逃婚成功。
她双手扯住耳朵,眼巴巴望着他认错:“徒儿知错,我知道我骗你不好,可我大师兄在我心里的确是那个样子,”她腾出一只手,竖起两指发誓:“真的,我发誓!”
应曲和仍保持俯身平视她的姿态,伸手过去扯她一只耳朵:“西小姐,那请你告诉我,我在你心中的样子。”
“……你你你你……”被扯住耳朵的西米忽然结巴,“您在我心中高大威猛,英俊不凡,犹如从天花板降落厨房的白衣谪仙,出浓汤而不染,濯清汤而不妖。”
西米搜刮了一遍脑子,深觉这样的形容对应曲和很贴切。
应曲和收回手,直起身,居高临下看她:“好好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出浓汤而不染,濯清汤而不妖’。”
站在ktv附近西米觉得不安,她问:“我们可以边走边说吗?”
应曲和与她并肩走进人行道,柳木葱郁,夜里有几分植物湿润气息。两人的身影被路灯拉拖得修长。
西米解释说:“意思是你从浓汤里冒出头,却不受油的污染,浑身不沾丁点油垢。在清汤里洗涤过也不显得妖媚。”
好一个“出浓汤而不染,濯清汤而不妖”。好一个从天花板降落厨房的白衣谪仙。
确定不是午夜从天花板降落的贞子么?
他又为什么要去浓汤里洗澡,又为什么要去清汤洗涤?
人行道尽头是锦阳繁华的夜市街。这条街算是锦阳一大特色,里面的建筑仿古,当地小吃多不胜数。
西米的双腿已经不受控制,迈进了这条她垂涎已久的小吃街,迅速冲到小吃摊前,指着油炸土豆条说:“老板,麻烦一份天蚕土豆,不要辣椒,我要糖醋,多加点折耳根。”
“有件事我很好奇。”应曲和站在她身后,嫌弃扫了眼小吃摊漆黑的锅具。
在等老板下锅炸土豆条间隙,西米又兀自捡了根广味香肠丢进油锅,头也不****他:“什么事啊?”
“你怎么会喜欢吃这种垃圾食物?”
小吃摊老板娘嗤一声打断:“哎呦我说帅哥,哪里是垃圾食物啦?街边美食都不懂啦?我们是锦阳第一家天蚕土豆,全锦阳都找不到能跟我们家味道媲美的天蚕土豆你知道不?你知道应食轩么?应食轩那个大老板,经常搁我们这儿买土豆。”
老板手忙脚乱拌土豆,西米自己动手将广味香肠从油锅里捞出来,刷上两层小吃摊特制的黄豆面,啃咬一口,扭过头问应曲和:“你经常过来啊?怎么不带我?”
应曲和岔开话题:“我好奇你在婚礼当天逃婚,现在算不算已婚人士?刚才那位,算是你丈夫么?”
西米被呛住。
已婚人士个毛啊!
“我们没有扯结婚证!”
老板娘将拌好的糖醋味天蚕土豆递给西米,收钱的时候插了一嘴:“小姑娘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吧?你们年轻人可真会玩,还逃婚嘞。”
拎着小吃离开,西米解释:“我们那儿流行先办婚礼,后领结婚证,所以我现在是单身!单身!不是已婚人士!”
“哦。”应曲和从她身边擦过去,很自然地拍拍她的脑袋,丢下一句“很聪明”,径自走在了前面。
西米齿咬香肠的动作一滞,用拳背揉揉头顶,头发上似乎还残留着应曲和的温度。她追上去,踢了踢应曲和的脚后跟:“喂,你吃天蚕土豆吗?”
应曲和不屑一顾:“和垃圾有什么区别?”
西米绕到他面前,堵住他的去路,“尝尝,味道真不错。”
应曲和视若无睹,绕过她继续前行。
街道上人越来越少,安静地只听见小姑娘的声音。
“应曲和!你尝尝,你会爱上它的味道!”
“你就尝一口?”
“作为一个厨师,不该尝试一下任何食物么?猪食也有猪食的味道,垃圾也有垃圾的味道,神农尝百草,大厨尝百味!”
西米用牙签插了一根土豆条,送到他嘴边,在他紧抿的薄唇上蹭蹭,他的金嘴终于打开,咬住土豆条,尝了尝味道。
油炸的土豆条外皮裹着一丝酸甜酥脆,里面是舒口的绵软。
“怎么样?”西米踮起脚,手指摁在他眉间,替他揉开紧蹙的眉头,“能不能别总板着脸?吃了垃圾也算尝过垃圾什么味道,你并没有损失。”
应曲和身子往后一仰,躲开她的手指,嘴角一勾笑道:“味道比垃圾好点。”
笑容在他脸上浮散开。这个笑容让西米感到惊喜,这一瞬间她的身后仿佛炸开五彩绚烂的烟花。
噼里啪啦。
坐上回家的车,西米已经困得不行,眼皮直打架,沉睡中脑袋不断磕上车窗。
应曲和朝她那边挪了挪,掰过她的脑袋,搁在自己肩上。小姑娘蹭了蹭他的肩,似乎终于找到一个舒适的睡觉方式。
十进三比赛临近,西米不敢懈怠,在餐馆尝试练习各种菜式,应曲和教她的海鲜技巧也逐渐上手。
周五下午。季东霖带老秦和小明去餐馆为西米试菜,美名曰:粉丝团小聚。西米炒了六个不同的菜式。光头老板为了支持西米,承诺如果西米能进前三,亲自下厨做烤全羊给大家吃。
粉丝团聚餐结束后季东霖送西米回家,到应曲和家门口,大男孩抓着脑袋支支吾吾叫住她:“女神,我能请你帮个小忙吗?”
“你快改口吧,再叫我女神,我会真以为自己是女神的。”西米看着面前这位满脸羞涩的大男孩,问:“什么忙?”
季东霖小声说:“当一天我女朋友。”
细弱的蚊子音。
西米只听见一个“当”字。她疑惑:“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季东霖憋了一口气,几乎吼出来:“女神!当一天我的女朋友!”
应曲和在前院遛狗,季东霖车子开到门口,他就听见了动静。季东霖那句话声音不小,里面听得一清二楚。
突如其来的高分贝让西米缩了缩脖子。她掏掏耳朵,看神经病似的看他:“你发烧了?”
季东霖深吸一口气,声音渐小,又变回蚊子音。
不过好在这回西米能听见他说什么。
“过几天我爷爷生日,他让我带个女朋友回家,否则别回去。”季东霖双颊泛红,“我吧,三次元就跟两位女性相熟,其中一个是你。”
“那你为什么不选另一个?非挑我?”
季东霖:“另一个是小明奶奶,你觉得我带老太太回家见家人,不会被打死么?”
西米点头:“有点道理,我有什么好处?”
季东霖:“你这么缺钱,两百一天?”
西米:“两百一天可以,但演技嘛……我就不能保证喽。”
“六百?”季东霖狐疑地看着她。
“成交!”
西米推开铁门,看见应曲和在前院给Ulrica抛球,Ulrica完美用嘴接住球,叼回给应曲和。
狗狗挺乖巧,仿佛也没那么可怕。
西米鼓起勇气上前,摸了摸Ulrica的脑袋。应曲和问她:“刚才那小子,在门外瞎吼什么?”
“你都听见了?”
“你说呢?”
“听见你还问我。”
应曲和将手里的球抛出去,“你答应了?”Ulrica迅速追球,从西米手里滑开。
她拍拍手起身,对着他点头说:“答应了,为什么不答应?”
一句话呛得应曲和胸口发闷。他叫了声“Ulrica”,狗狗迅速丢掉嘴里的球,将草坪上的狗绳叼起来,递到主人跟前。
应曲和替Ulrica系上狗绳,牵狗离开。
西米望着应曲和清俊的背影,觉得他情绪转换的好奇怪。
生气了?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晚餐应曲和低头一直没说话。西米嘀咕说:“应师父,你的脾气阴晴不定啊,是不是徒弟又做错了什么?”
应曲和食指与中指夹住杂志页,翻开,仍不与她搭话。
西米无聊地打开微信列表,问美食道:“鳖孙道,你在吗?”
对面的手机响了一下。
西米又问:“鳖孙道,你快出来,我还钱给你。”
光脑壳老板给西米预付了工资,九千块钱她可以还了。还了钱,她明天就能坦荡和他见面。
对面的手机又响一下。西米感慨神同步啊!
美食道回复:“我说过不用还,是给你的菜谱版权费。”
西米:“美食道,我还钱给你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你与我素不相识,却愿意在困难的时候帮助我,已经给了我很大的恩惠,我不能再占你的小便宜。九千块钱对你来说,或许只是九毛钱,但是对我来说,却是几个月工资,所以美食道,这钱我一定要换,钱已经微信转账给你,你收一下。”
美食道:“对我来说它只是九分钱。西米小姐,我也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不会白拿人家东西。我用你的菜谱做出视频,为自己吸纳粉丝,我应该给你报酬。”
对方执拗不肯收钱,西米戳着屏幕嘀咕出声:“鳖孙道鳖孙道,你敢不敢收钱?千年乌龟小鳖孙,顺手收钱有这么困难么?九分钱也是钱啊!”
西米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太激动,抬头对上应曲和那双锐利的深眸。她有点尴尬地解释:“师父,我也不是故意骂人,这个美食道借了我九千块逃婚经费,我还钱他却死活不肯收,我这心里痒痒,良心过不去。”
应曲和眼眸中仿佛有笑意,“西米,你有没有想过,他知道你这么说他,会很伤心?”
西米:“没事儿,除非他有顺风耳。师父,你可算跟我说话了。你不会是在生我的气吧?”
应曲和低头看杂志,“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是成年人,有自己的决断。”
西米双手交叠,趴在胳膊上看他:“你是不是觉得,我为了一点钱,做季东霖的假女友,太没原则,没底线?”
他浓眉微向上一挑,指间杂志翻页到一半,忽然顿住。
“你说什么?”应曲和终于抬眼看她,原本深冷双眸里的积雪终于融化。
“不想说了,反正你徒弟就是这样一只掉钱眼钻不出的金钱猫。”西米抿住嘴,调皮地对他做鬼脸,似挑衅,一副不气死他不罢休的样子。
应曲和眼眸里都含着深深笑意:“我刚认识你时,你可不是这样,现在仗着是我徒弟,胆子越来越大了么?”
刚认识西米那会,她是个走丢了鞋,却战战兢兢不敢告诉他的胆怯少女。
现在呢?
胆子似乎越来越大,敢对他做鬼脸。
这才是西米,在微博上敢肆意将他骂成狗,并且叫他“鳖孙道”的西米。
西米吐吐舌头:“以前不熟,现在都是师徒了,师父难道不该包容徒弟的小性格么?”
应曲和盯着她一双弯弯的眼睛,失笑出声。
脸皮也越来越厚了。
西米在餐馆掂了一天锅具,上肢有点发酸,手腕情况有点不太乐观。清洗餐具时西米尝试活动了一下手腕,又利用冷水拍拍,疼痛感有所缓解了。西米深吸一口气,看着油腻的餐具忽觉有点头大,忙了一天已经很累,回来后还得继续干活。
虽然辛苦,但想到能这么幸运认识应曲和,小小的幸福感将疲累一击而散。
西米抓起一只餐盘,细白的手刚探进泡沫里,手腕便被悄无声息进入厨房的应曲和擒住。他捞出她的手,用干净的布替她擦去手上的泡沫,“你出去,我来。”
“嗯?”
西米震惊地睫毛轻颤。
让应曲和洗碗,搬进来之后她就没这么异想天开过。
男人将她的手腕紧紧攥在手里,指骨分明的手指修长有力量,手心有微汗,掌心有男人特有的炙热温度。
应曲和替她擦干净手上细腻的泡沫,攥住她腕部的手并未松开,另只手便握住了她五根手指。男人掌间的温热从她冰凉指尖渗入血脉,顺着五指蔓延至心底,转换成了蜂糖一样的甜。
应曲和不是第一次握她的手腕,却是第一次触碰她的手。
西米耳根发红。
应曲和异常严肃问她:“最近手腕疼得很频繁?”
她点头。
“以后注意休息。”应曲和掰住她的五指,替她活动手腕,动作很温柔,“长时间待在厨房,腕部的旋转、弯曲,可能造成腕部腱鞘囊肿,觉得疼便休息,这么辛苦赚钱,家里少你一口饭吃了么?”
本来是关心,却莫名地又变成了苛责的语气。西米瘪瘪嘴,抽回手。
应曲和:“你去休息,餐具我来洗。”
西米求之不得,乐颠颠上楼挑试衣服。
半个小时后。
西米房间的四扇门衣柜全部敞开,衣服铺满一床,几双鞋整齐列成一排。西米最终挑了一件红色连衣裙,剪掉衣服挂牌,西米开始试鞋,一排试过去,亮红色的平底凉鞋最合适,显脚背白。
西米打开化妆箱,取出口红,选了一款较低调显气色的颜色。在网上找了一个基础化妆视频,自己试了下,大约是眼线笔和眉笔很适合新手,她居然一次成功,并没有出现毁妆的情况。
衣服搭配成功,淡妆试画成功,熄灯后西米躺上床,开始幻想美食道的长相。
满脸麻子也没关系,他心灵美。
西米梦见自己坐在餐厅,满脸麻子的美食道送花送钻戒给她,告白,说暗恋她很久了。梦里的西米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居然很幸福地点点头,点头答应美食道的求婚,并伸手过去,让美食道给自己套钻戒。
原本甜甜蜜蜜的一个美梦,应曲和忽然从天花板降落,一脚踢翻美食道手里的钻戒。
两人从背后抽出一只锅铲,开始打斗,餐厅里顿时冰火两重天,雷霆避开建筑物,美食道和应曲和从地上打到天上。
应曲和大胜,锅铲直抵美食道咽喉,大喝:“我的徒弟岂能容你染指?”
美食道嘴角溢出一抹鲜血,苦涩一笑:“网恋也有真爱,今生不能与西米做夫妻,那便来生。我吞铲自尽,只求你念在西米可爱,放她一条生路。”
应曲和:“她是我的徒弟,我当然不会伤她性命,顶多打断一条狗腿。”
西米仰着脑袋望着云端两个男人,哽咽道:“师父,我是人腿,不是狗腿!”
美食道一脸决绝,将锅铲塞进嘴里,准备自尽。
西米尔康手,大喝:“不要!”
西米从噩梦中惊喜,发现枕头居然湿了。
卧擦。
所以她是做了怎么样一个虐心的梦?她居然还被虐哭了?所以她为什么会喜欢满脸麻子的美食道?
网恋也有真爱是什么鬼……
中午过后西米换上小红裙,用了三个小时时间打整自己。坐公交到应食轩大约一个半小时。
公交车上了南山,就能看见半透明半封闭的仿古建筑,玻璃外墙垂满紫藤花,枝蔓肆意张扬,毫无章法的花开绽放,像水帘洞外的瀑布屏障,透过枝桠缝隙,隐约可以看见里面唐朝仕女图风格的屏风,古韵气息呼之欲出。
进应食轩,要经过一条紫葡萄长廊。
这个时刻太阳偏西,夕阳余晖落在葡萄藤上,光斑碎了一地,像细碎的金沙。
一串串成熟的紫葡萄,失去了青翠时的剔透,却依然水汽泱泱,饱满诱人。
西米刚跨上长廊台阶,工作人员便恭敬上前,询问她:“请问,是西米小姐吗?”
西米点头。
工作人员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跟我来。”
跟着年轻女孩往里走,西米抑制不住抬头,一串串紫葡萄伸手可触,她吞了口唾沫,抑制住了欲望。
应食轩木质匾上有几根下垂的紫藤花做点缀,烫金的“轩”字被遮了一半。前厅虽然是玻璃墙壁,却有很优质的隔温效果,一入门,凉爽气息顿时铺面而来。
绕过前厅,又经过一条缠满紫藤花的小吊桥,来到应食轩后厅一间宽敞包间。这里与前面清爽的装修风格大相径庭,古朴厚重的红木长凳配四方火锅桌,原始大铁锅里正沸煮着红椒、藤椒,火红的油满满浮了一层,根本看不见锅底。
餐具是一套青花瓷器,木质餐筷尾部雕刻着金色小纂。
空气里弥漫着火锅香气,就连对面的屏风上,也是一串串火红辣椒的刺绣,栩栩如生。
屏风两边各占一名穿旗袍的服务员,端正站立,一样的身高,胖瘦几乎一致,连五官都出奇的相似,如果不是进门的时候对她鞠躬,她真会以为两人是蜡像。
包间的装修风格太过奢侈高档,西米如坐针毡。她问服务员:“我朋友他还没来么?”
话音刚落,屏风被服务员移开,后面出现一张长形红木餐桌,上面摆满食材。美食道穿着黑色厨师服,正背对她切菜,挺括的厨师服勾勒出他立体的肩线,红色的围裙系带成为男人上下身的分水岭,窄腰之下长腿分明。
这个背影,让西米想起应曲和。
菜板上“笃笃笃”的声音与锅中“咕隆咕隆”的声音相呼应。美食道将土豆切成薄片,利用刀背铲入盘中,侧身时,西米看见了他的侧脸。
西米臀部犹如触电,几乎瞬时离凳。
“应曲和!”
“坐下。”应曲和不疾不徐,继续切菜,“答应请你吃火锅,作为见面礼,我亲自下厨。”
“……”
等等。什么情况?
西米有点懵,揉揉眼睛,掐了一把自己,震惊的心情犹如沸腾的火锅。
应曲和又说:“在古镇我就知道你是西西西米。”
仿佛一盆滚辣的汤底泼上她的脸,火辣的皮肤上似乎溅起一阵密密匝匝的疼痛。
所以他一直在暗中看她笑话么?
西米攥紧青花瓷碗,用力挤出一丝笑:“那,昨天晚上我骂你鳖孙,你是什么感觉?”
最后一道菜切好,应曲和擦擦手走过来,在西米左手边长凳上坐下,服务员开始端菜上桌。应曲和替她倒了一杯凉茶, “抱歉,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告诉你。你说你能理解我,我很欣慰。”
呵呵,理解个鬼。
“今晚,你就当是一个惊喜。”
应曲和取出一只白色礼盒,金色绣纹的蕾丝带系成一个蝴蝶结,蕾丝刺绣被暖黄的灯光折射出一点金芒。
呵呵,是惊吓。西米笑着接过礼盒,保持微笑:“嗯,真的,鳖孙道,我特别特别惊喜。”
“砰”地一声,西米将礼盒狠狠摔地,起身一脚踩扁礼盒,陡然转变的情绪让所有人猝不及防。
“应曲和,你觉得这样很好玩是吗?你一直拿我当小傻狗是吗?”
西米的举动吓得两名服务员白了脸。
老板这小女朋友,脾气够暴躁啊……
就这一瞬间应曲和才知道自己高估了西米的承受能力。西米已经气得脑充血,攥着小拳头绕过踩扁的礼盒转圈圈,像只小蚂蚁,一个不注意崴了脚,应曲和伸手想去扶她,却被她一脚踹开。
西米扶着墙脱了鞋,朝应曲和扔过去:“鳖孙道,西瓜不发威你当我是蔫掉的葡萄?鞋子还给你!”
“……”应曲和伸手抓住她丢来的鞋。
西米已经气得两眼发红,一腔愤怒无处发泄,最后干脆视死如归般,攥着拳头原地一蹦,“啊”一声冲过去,将应曲和死抵在墙角,一双小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服务员纷纷过来劝:“小姐,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
应曲和人高马大,西米抬手去掐,一双手根本裹不住他的脖颈,拇指摁压他的喉结,试图造成威胁。
虽然被她踹过的身体部位的确有疼痛感,但她这个掐脖动作,在身高和小手的双重劣势下,造不成任何威胁。应曲和抓住她的手腕,扯下来,“好了,你平静一下。”
西米“哼”一声抽出手,一只胳膊撑在他胸膛,大喘几口气。刚才过于疯狂,现在体力透支,“我歇会儿。”
应曲和靠在墙上,借给她胸膛作为身体支撑点,低头看她紧蹙的细眉,以及剧烈运动后微红的脸颊,浓密的睫毛扑闪颤动,似乎还在消化他是应曲和的事实。
“鳖孙道。”良久,西米叫出声。
应曲和身体微挪,西米立刻用胳膊肘重重顶了一下他的胸口,抢过他手里的矮跟凉鞋,用鞋尖抵住他下颌,一脸凶横,“不许动。”
他无奈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
服务员看得目瞪口呆,越瞧越不对劲儿,从两人对话里,隐约听出他们今天是头次见面,关系似乎有点复杂。
看不清状况,服务员只能请来经理。经理带保安进来,看见这种情况也是不知所措,小姑娘是最近网络当红的小厨师“西西西米”,听服务员叙述完经过,经理大胆推测剧情发展。
上次节目录制后,西西西米对老板的毒舌耿耿于怀,于是两人不知何原因,约在这里斗厨艺,西西西米对老板忍无可忍,直截了当动手。
姑娘英武。
西米正准备跟应曲和谈谈,便被两名保安给架开。
怒气有点消散的西米,又火冒三丈,双腿在空中奋力乱踢,“鳖孙道,你阴我!”
经理上前哈腰问应曲和:“老板,您没事儿吧?”
应曲和语气微怒:“谁让你们进来的?”
经理有点不懂了。
西米情绪激动,应曲和示意工作人员都出去。经刚才一闹,西米已经没有力气与应曲和再争执,除了接受,没有别的抉择。她坐回火锅前,自顾自的调制蘸料,耗油、小米椒、蒜末葱花、大头菜、酥脆黄豆混合成一碗油碟。
她夹起一片毛肚进沸锅里涮,藤椒红椒随气泡翻腾,汤水在沸腾中溅起油花。收回餐筷,毛肚便覆了一层油亮。毛肚进油碟裹一层蘸酱,爽脆鲜辣的口感炸开味蕾。
啪啪啪……
西米身后仿佛有无数红椒霹雳啪啪如烟花炸开。火辣的刺激令她欲罢不能,蘸酱凸显了食材的鲜脆,汤料和食材本身,应该花费了不少功夫。
应食轩名不虚传,这一辣,百味失色,仿佛天地间再没有一种味道能与之媲美。西米不太能吃这么辣的东西,额间开始冒晶莹的汗珠子,白嫩的脸蛋泛起红,嘴里“呼哧呼哧”吸凉气,被辣到这种程度,却抑制不住继续尝试的欲望,开始往锅里下鸭肠、牛肉、鸡胗。
食物下得乐此不疲,吃得热火朝天,恩怨暂且被搁置在了一边。
应曲和给她倒了一杯冰镇凉茶。她没好气地夺过喝一口,反瞪一眼:“心机男,不要脸。”
应曲和被打上“心机男”标签,无所遮掩地轻笑一声,嘴角弧度勾勒的足够温柔。他抽出一张纸巾,递到她嘴边,示意她擦擦嘴周一圈油腻,“我以为你消了气。”
西米拍开他的手,“好笑吗?我觉得一点都不!把你的手拿开,谁要你的纸巾?”
他白皙的手背印出红色手印,与肌肤下青色的筋脉形成鲜明对比。
西米嘴里咀嚼着藕片,脖子微伸,瞟过去的小眼神注意到他手背的红手印,凶横的表情立刻垮掉,内疚感由心而生,有点心疼。
特别有冲动捧过他的手,给他吹吹。
应曲和目光一抬,她立马心虚地转过脸,收回偷瞟的小目光,低头继续捞锅中食物。
西米唇周一圈红油,应曲和好心伸手过来,给她擦嘴,刚触及她唇角,小姑娘立刻甩开脸,兀自捞起一片牛肉卷,蘸上小米椒塞进嘴里。
红油汤底的辣度已经有很多人不能承受,西米这一口吃掉几只小米椒,被极辣呛住,再被热汤蒸汽一蒸,眼圈立红,食物一口吐出来,泪水绝提。
她是被辣哭了。
西米鼻腔、胸腔都充斥着火烧一样的痛苦,张嘴一吐舌头,几乎喷出火。辣椒呛得她痛心疾首,捏紧拳头捶桌,桌面被她砸得“砰砰”响。
应曲和赶紧杯子里的冰茶都倒出来,取出杯里剩余的冰块,塞进西米嘴里。
冰凉的物体让西米急切地像吸允,一口下去含住了冰块,也含住了应曲和的手指。虽然对方很快的缩回手,但西米的舌间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冰块在她嘴里慢慢化开,她坐着一动不动,鼻涕眼泪不受控制下流。
应曲和怕她反抗,一手摁住她的脑袋,一手用湿纸巾替她擦掉嘴周一圈红油,又换一张纸巾替她擦眼泪。
应曲和临时有事没跟西米一起回家。助理周明送西米回家路上,看见她嘴周肿了一圈,调侃说:“怎么样?我们老板手艺不错吧?辣椒藤椒是他亲自采摘、晒干、处理,普通人可没机会吃上他的火锅,也就你这个小徒弟,能这么有口福。”
西米盯着周明后脑勺,想说什么又吞回腹中。
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她只开了玄关一盏壁灯,脱掉鞋连拖鞋也懒得去找,光脚借着昏暗的光线往里走。
上二楼楼梯她差点滑倒,好在手快扶住楼梯围栏,稳住了身体,但脚上似乎踢到什么东西,紧接着听见清脆一声,什么东西碎了。
客厅大灯一瞬明亮,西米下意识用手遮了一下刺眼的灯光。
应曲和站在楼下玄关处脱掉西装,挂上衣架,解开一颗衬衣纽扣,抬眼看她:“回来了怎么不开灯?”
西米斜眼看见楼梯转角处的那只青花竹石芭蕉纹花瓶,倒在地上,碎了。
上百万的道光年间花瓶,它,碎了,碎了……
一瞬间所有底气被抽干净,下身灌了铅似的沉重,脚底压得越用力,脸色越惨白,她蜷蜷脚趾,立时涌上一股密密匝匝的疼痛。
脚疼不如心疼。
巨大的愧疚感席卷全身,西米身体仿佛被吸尘器抽空。
头顶似乎有百万巨款朝她压下来。
都是钱,都是钱……
应曲和看见西米呆呆站在二楼,有一种不好预感,迅速上楼,到缓台处看见地板上的血渍,西米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碎裂的花瓶以一种终于凋零的姿态躺在那里,颓败不堪。
西米怯怯地望着他,眼皮儿与嘴唇颤动,上下齿磕动,“对……对不起,我……我……”
过于愧疚和紧张,让她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应曲和以为她太疼,揽住她的腰身,轻松将她抱下楼,搁在沙发上,转身去打电话拿医药箱,在医生赶到之前替她先做了一个消毒。
看着她脚底扎进去的瓷片,应曲和不敢轻举妄动,抬眼问她:“上楼怎么不开灯,不穿鞋?”
她支吾半晌,没说出个所以然。应曲和用棉签替她擦拭伤口,动作轻柔,不敢用力,“我太高估你的承受能力,今晚很后悔跟你见面,应该比赛结束后再告诉你。事已至此你只能接受,好好调整心态,过几天的比赛,好好发挥,拿出你今晚揍我的狠劲儿,去对付传统组三大厨。”
那顿火锅吃完她的气儿就已经消了,只是回来后有点闷闷不乐罢了。打碎了花瓶,她这波动了一晚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心情,又开始颠簸。
这一晚她犹如坐在飞跃悬崖峭壁之上的过山车。
“其实没关系。”应曲和仿佛看出她的担心,安慰说:“一只花瓶,不值几个钱,周明几百块钱从古玩市场淘来的,如果因为这个过意不去,我可以写进欠条。”
“QAQ……”
酒精渗进伤口,她的伤口如被撕扯。西米疼得嘴唇发紫,应曲和立即停手,柔声问她:“很疼?”
她倒抽一口凉气,抿嘴摇头道:“鳖孙道,你能不骗人吗?道光朝的花瓶很少见,就算是高仿,也不可能这么便宜。”
西米眼眶里泪花晶莹,倒霉透了。
她呼出一口气,还未出口的话被电话铃声打断,来电显示是“光脑壳老板”,她接通电话喂了一声。
电话那端没有人说话,只听见男人粗重的喘息,半晌,那端传来一道沉稳的男音:“西米,放弃比赛,赶紧离开锦阳。”
西米愣了片刻,辨别出声音的主人。
“大……大师兄?”
他大师兄邹成枫,厨名林南,不仅古镇闻名,也参加过一些大大小小的国际比赛。他是西老头的得意门生,西米从前崇拜的对象,现在最讨厌、最恶心的人。
西米握手机的手指一僵,机身微烫,她却觉如冰寒冷。反应过来邹成枫的话,她略带不甘的反问:“为什么要放弃?”
“别动!”电话那端的邹成枫吼了一声。
听筒里传来光头老板吆喝:“大哥,您找西米早说啊,我还以为你是黑社会抢劫。”
两人似乎发生了什么,光头老板,应该被……揍了?西米看了眼静坐在自己身旁,盯着她接电话的应曲和。她侧身继续接电话,语气决绝:“邹成枫,你告诉老头,我,西米,会证明给他看,女厨也可以拥有自己的一片江山,我不需要依附西家那点名气,我也不需要——”
她话没说完,贴着耳朵的手机便被应曲和夺走。西米急得伸手去够,应曲和手掌朝下,摁住她的头顶,示意她安静。
他对电话里的邹成枫说:“我是应曲和,西米现在是我的徒弟,想要人,找我。”
邹成枫:“看来那天晚上的确是她。应先生,麻烦将手机还给她,我有重要的事与她协商。”
应曲和打开免提。
西米凑近手机,问他:“你还想说什么就说吧,你大我二十岁,我不可能嫁给你!”
“十九,年龄这种事,就不要四舍五入了。”邹成枫有点无奈,对她说:“师父已经在锦阳,并且应邀参与《中华至味》下场比赛的评委,有他在,这场比赛你赢不了。西米,大师兄为你好,我不想你的青春断送在这里,你还年轻,外面世界很大。”
电话那端的人顿了一下,说:“我留一张卡在光头这里,你明天记得来取,里面有点钱,够你花一阵,密码是你生日。”
“假惺惺,你要真为我好,当初就不该答应。想老牛吃嫩草,真是想想我都觉得恶心,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邹成枫有点无奈,知道即使告诉西米婚礼当天是他故意放行,她也不会信。
他还想再劝两句,对方已经啪一声挂断电话,听筒里传来一阵忙音。邹成枫将手机还给光头老板,问他:“知道西米住哪儿吗?”
光头老板瞥他一眼:“我能随便知道人姑娘住处么?我不是那种睡员工的老板。”
……
挂断电话后西米思绪有点乱,比赛走到这一步放弃未免可惜。
她将下巴搁在抱枕上,抬目巴巴望应曲和,寻求意见。应曲和读懂她的眼神,却并没有立刻回答她,转身替她倒了一杯柠檬水,递过去,“这种事情别人不能替你拿意见,得自己决定,放弃或者继续,你自己抉择。”
西米接过水杯,埋下头,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勇气。
他接着又说:“西米,你很有爆发力,骨子里有不服输的倔强,不论你最后选择什么结果,都记住,不要一个人承担,你可以与我分担。”
西米眼皮儿微微颤动,下巴陷进柔软的抱枕里,开始陷入一种纠结的思维。一面惧怕西老头,一面又想继续参赛,如果西老头真的参与,她赢的几率会很小,这一战,真的值吗?
这场比赛到现在,已是两难境地,前面是深渊万丈,后面饿狼紧追,无论退一步,还是前一步,结果都很糟糕。
“如果你真想离开锦阳,告诉我,我替你安排。”一串门铃声打断他们谈话,应曲和起身去开门,进来的是医生。
医生替西米重新处理伤口,包扎,收拾医药箱时嘱咐应曲和忌口的东西,顺带提了一句:“伤口没有结痂,这只脚就不要落地了,能抱则抱。”
能抱则抱……
刚才应曲和也是抱她下来的,医生这句话意味着……还得麻烦应曲和抱她?
西米困了,烦心的事情想暂且搁置,先好好休息。她起身绕过沙发,单腿蹦跳至楼梯口,手刚搭上楼梯扶手,应曲和便过来:“抱你上去。”
她果断拒绝:“不用,我单腿能行。”
应曲和手从她腰背穿过,打横将她抱起来,“如果伤口恶化,比赛当天你想坐着炒菜吗?”
西米脸上似如被涂抹了一层辣椒,烫如火烧,一颗心下坠又浮起来,变得橡根羽毛柔软地从心璧刮过,****感将她击地溃不成军。
这一晚大概经历了她人生中最颠簸的情绪起伏。
到二楼缓台,西米看见破碎的花瓶,巨大的愧疚让她头更低,更加不敢直视应曲和。仿佛看出她的小愧疚,应曲和几乎贴着她耳朵说:“再贵也是一个花瓶,它存在的价值除了取悦于主人,便不值什么钱。这个花瓶摆在这里,迟早会碎,所以不用太自责。”
钱,都是钱。
西米深吸一口气,听应曲和的话,她庆幸他不是古董痴。否则,一定不是赶她出门这么简单,天价赔偿就足以让她焦头烂额。
大约是因为花瓶的刺激,在应曲和踹开门那一刹,她终于下定决心:“比赛我会继续,我不信西老头能在节目组一手遮天,这节目你们才是投资人,他一个老头能有什么手段?鳖孙道,咱们这么熟,如果有人故意想给我使绊子,你会适当给我开点后门的哦?”
“放心,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让节目保持公平公正。”他将西米放上床,替她拉开床头一盏玫瑰台灯。
西米深吸一口气,靠在枕头上握拳:“不论前路多么艰险磕绊,我西西西米都会全力以赴!即便拿不到冠军,也要为自己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我对自己有信心,我相信自己能做一名优秀女总厨,年薪达到理想标准,能尽早还清你的钱,买自己任何想买的东西!”
应曲和唇角一勾,深眸里浮开温和的笑意:“很好,这才是能将美食道骂得毫无还击之力的西米,保持你的野性,留给赛场。”
……
应曲和回房间后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可以忐忑,但不能胆怯。”
认识应曲和大概是花光西米这辈子所有的好运气了。他虽然骗了她,但他也的确帮她很多。或许是各取所需,他需要徒弟传承,她需要依附,这样的关系倒有点像旧时候的师徒。
要说还有其它什么情感,西米真的不敢奢求。
西米盘腿靠在床头,指腹轻轻擦过脚底包扎带,回忆应曲和替她处理伤口时的一举一动。让她想起在古镇时,应曲和抱她走进医院,用指间距离替她丈量脚的尺寸,他的手指第一次触及脚部肌肤时,冰冷的指尖带给她的却是从未有过的心灵翻搅。
她用手捂着胸口部位,尝试在空气里勾勒应曲和的脸部轮廓,他深邃幽静的双眸里,忽然被笑意晕染,唇角勾出一弯弧度,深夜的窗外仿佛有束阳光渗入。
她的手抓紧胸口衣襟,心口又软又甜,就像快要被太阳晒化的奶油,柔软得一塌糊涂。
西米深吸一口气,抱着枕头来回滚,觉得浑身燥热,难以平静。
她……已经弥足深陷。
她完了。
《中华至味》十进三比赛当天,西米发现自己是前十里唯一一名女性。
在中厨这行掌勺的女主厨本就少,许多业内人同西老头一样重男轻女。比赛开始前西米手贱刷微博,黑粉评论居然莫名地士气高涨。
传统组三大厨各自被徒弟围着,捶腿、揉背,茶水递到嘴边。这就是大厨的魅力,西米兀自灌了一口水,开始幻想自己以后收徒弟的指标,她不会重男轻女,有天赋即可,一个给捶腿,一个捶背,一个端茶送水。
幻想得太美好,西米捧着水杯不由地傻笑出声,引起了李成注意:“小姑娘,如果你止步这场比赛,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徒弟?”
西米摇头拒绝:“我有师父。”
三大厨之一的陈明调侃说:“老李,你也太高看自己,这小姑娘要是赢了你,你不得叫她一声师父?”
李成回呛:“老陈,你这是还没开始比,就向小姑娘认输?”
西米转过身继续喝水,装作没看见这场“撕逼”。
节目组通知入场,十名选手按排名依次走上比赛台。上台的过程西米紧攥拳头,紧张地浑身紧绷,到了指定位置,西米扫了眼评委席,看见仍是四名评委,没有西老头。
西米松了一口气,主持人话筒便递过来:“在上一场,西米险胜南晴,这一场大家可以看见,晋级的前十名里,只剩下西米一个女孩。西米,你是不是很紧张?”
“也没有。”西米目光坚定望着镜头,“我会加油!”
主持人:“看来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你作为前十里唯一的女性,能不能说说,为什么来参加节目?以后努力的目标又是什么?”
西米握住话筒,低头沉思片刻,再抬头时,眼底仿佛被覆上一层熠熠星光,“为了证明我对中国烹饪文化足以热爱,为了证明我的实力,为了证明女厨不一定比男厨差。”
直播镜头给了西米一个特写,那双坚定的眼睛里仿佛蕴藏着巨大能量,随时等待爆发。
直播平台的弹幕评论一如既往为西米刷屏:
“西西西米加油!谁说女子不如男?”
“厨界里的穆桂英!”
“眼神好坚定!”
“后台狗,口号倒是蛮响亮,恶心。”
“唯一的女性?呵呵呵,难道不是唯一一个靠睡投资人上去的么?”
“投资人?喂!前面的说话注意点!这档节目投资人是应笙南,人家有老婆!夫妻很恩爱!”
“呵呵哒,谁不知道他老婆是个傻子,老公出轨她懂么?”
“……我擦我控制不住洪荒之力了!看个美食节目掐个屁啊!恬简是我女神,你们掐西米不要紧,请别带上我女神谢谢,小心我砸了电脑!”
“……”
比赛开始,主持人公布规则:
这一轮十进三淘汰赛,去七留三,由西氏烹饪技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西文道随机发放现场的有限食材,选手需要在60分钟内完成菜品,进入前三的选手,将进入下周厨王争夺赛。
大屏幕上出现食材总清单,选手们看完发现,这些食材根本不可能均匀分配。譬如盐只有六份,糖只有四份,其余主食材有好有坏,想要分配均匀根本不可能。
西文道乘舞台电梯出场。老爷子穿黑色龙纹唐装,袖口的金丝龙纹腾飞霸气,栩栩如生,拐杖有力地杵在舞台上。
西文道胡须花白,眸如鹰隼。来到舞台中间,主持人递上话筒调侃:“老爷子真的是霸气出场,有帝王之风。在分发食材前,老爷子有没有什么话想对各位选手说?”
西文道漆黑的瞳孔异常锐利,扫过西米,不动声色收回,说:“没有。”
主持人:“那好,那下面就麻烦老爷子为各位选手分发食材。”
邀请西文道作为节目嘉宾,应曲和并不知情,这场赛制规则也出乎他的意料。很快,食材分发完毕,厨师手里的食材都不完美。
譬如拿到盐的,手里却是做甜品的主食材居多。
譬如拿到糖的,手里的食材却需要大量盐。
西米拿到手的食材有不太好处理的海蜇,海鲜偏多,她的主食材丰富,看上去很占优势,但她却面临一个最大的问题,没有糖,也没有盐。
各位选手食材单一公布,连评委席也一阵小沸。
评委杨宗说:“虽然我很看好西米,但这次,这姑娘可能很难进入厨王争夺赛。毕竟菜的灵魂是盐,没有盐,这场比赛她很难继续。”
林华同意:“这场比赛才真的是有看头。”
宋宝国保留意见,侧过头问应曲和:“应先生,你怎么看?”
“看她造诣了。”
西文道这只老狐狸,看似把好的食材分给了西米,可却夺走了于西米来说最重要的两个味。
网络黑粉本就不少,幕后的操盘黑手一定会抓住这个点,再次对她展开抨击。
她凭什么能拿到最好的食材?凭什么名列第一的李成只能拿到少量的肉与蔬菜?类似于这样的言论,恐怕会扬帆再起。
这场比赛的赛制规划的确很有爆点,但对于现场所有厨师来说,是实力与运气的对半比拼。
老狐狸这样对待亲孙女,应曲和完全无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