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日崔珑的母亲因她哥哥的事情上京来，自然要到沈府探看女儿。老太太最是心疼晚辈，崔太太来向她问安时，她不过稍留崔太太小坐了片刻，就叫崔珑陪着崔太太去磬园走走，说是春光正好。
这自然是借口，其实老太太不过是想叫崔珑能与崔太太母女私底下好好儿说说话，毕竟母女俩有很长时间没见过面了。
“你脸色怎么这么白？”崔太太早就想问崔珑了，“瘦了这么多，你在信里不是说过得极好吗？”
崔珑看着一脸担心的崔太太，不由得笑道：“我是又有了。害喜害得厉害。”
崔太太这才放下心来：“好，弡哥儿也两岁了，是该再怀一个了。”
“嗯。”崔珑点点头，同崔太太一起上了假山，在亭子里坐下。早有那伺候的丫头、婆子将坐垫给两人铺好，茶水、糕点也都一一摆上了。
崔太太见这些个丫头、婆子做事井井有条，规矩有度，心里暗自点了点头：“姑爷待你还好吧？”
崔珑和崔太太身边并没有别人，丫头都退下山去了，正好说私房话，她这才摸着肚子道：“平日都是极好的，只是我怀上之后，他就不怎么进我屋里，怀弡哥儿那会儿也是。”
崔太太道：“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那是姑爷心疼你，他正是壮年，你又不能伺候他，万一兴致来了，伤着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是好？”
崔珑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可哪个女人怀孕的时候又不想自己的郎君守着自己呢？
崔太太见崔珑还是不开心，又问：“姑爷可有纵着那姨娘对你不敬？”
崔太太嘴里的姨娘就是蕊雪，她生了孩子之后就抬成了姨娘。
崔珑摇头道：“那倒没有，郎君平日里也不怎么去她屋子，只是我现在身子不方便才过去的。”
“这就是了，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按我说，像姑爷这样的男儿天底下也少有。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呢。”崔太太拍着崔珑的手道。
崔珑娇羞地道：“母亲，我也知道的，只是我心里还是有些难受，我只在你跟前才这样说的。”
崔太太点点头：“你做得很好，我看老太太对你也十分疼惜，你那婆母对你也十分看重。做人啊，最要紧的是惜福。”
“嗯。”崔珑点头，要说这府里日子最好过的自然是崔珑。郎君有本事，婆母也通情达理，虽说是继室，但如今自己也有了孩子，肚子里又怀着一个，真真儿是顺心如意。
比起常年守着空闺的李芮可是好了许多，便是冯霜也比不上崔珑，因着沈徵一心往军营去，自打冯霜生了儿子后，他就一直在边关未归。至于纪澄，那就更比不上崔珑了，单是孩子这一条就差远了，更何况沈彻在外头的风流韵事可不少。
母女两个闲聊着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纪澄身上。
“你那弟妹进门也好几年了吧，怎么肚子还没动静儿？老太太和公主也没个表示吗？”崔太太问。
“怎么没有？心里都着急着呢，但二弟妹身子不好，老太太又惯来疼她，并不好给她压力。”崔珑道。
“二公子如今都而立之年了，膝下一个孩子都没有，难道不着急？”崔太太又问。
崔珑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嗓音道：“他在外头养了好些个呢，不独在京城。只怕早有了孩儿，没有抱回来而已。”
“呀。”崔太太惊讶出声，“为什么养在外头，不正经纳回家？”
“老太太心疼二弟妹，怕她听了有个好歹，总是想要正经生了嫡子才纳回来吧。”崔珑道。
崔太太摇头道：“我看未必，既是沈家的血脉，怎好流落在外？你也说你二弟妹身子不好，大家都不敢提罢了。你身为长孙媳，怎的不替老太太分忧？”
崔珑一时不明白崔太太的意思。
崔太太叹息一声，拍了拍崔珑的手背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有一条却是不足的，那就是太明哲保身。”
崔珑闻言轻轻皱起眉头。
“你也别急着反驳，我是你母亲，难道还不知你的性子？阿珑，你如今是长孙媳，肩上的担子和别人不一样。该你出头的时候，你再也不能躲在人后面。家里长辈疼爱晚辈，所以不好提，可你明知道老太太和公主的心事，怎么也不帮衬几分？”
崔珑赶紧道：“母亲，大房和二房都是分了家的，我怎好插手大房的事情？”
“这个理由虽然说得过去，可到底是不够贴心。我看你一直说老太太疼爱你二弟妹，心里还是有酸意的是不是？”崔太太问。
崔珑不答话。
崔太太又道：“你将大房、二房分得如此清楚，只管自己门前雪，又怎么能怪老太太偏疼她？”
崔珑还是不语。
崔太太也知道崔珑就是那性子，也不再为难她，反正老太太的疼爱对崔珑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那母亲觉得我该怎么做？”崔珑出声问道。虽则沈御从来没有给过她难堪，对她也算敬重，可夫妻之间总是有说不清的隔阂，彼此言语也少。崔珑有心靠近沈御，却一直不得法，知道他最是爱重老太太，时常让她多陪陪老太太，崔珑也有心在老太太身上下功夫，总要叫沈御知道她的好。
崔太太道：“这就对了。我瞧着二公子一直没纳妾，只怕是他外头那些个女人都不是正经出身，老太太都瞧不上。你怎么不在暗中替他物色一个，到时候让老太太和公主掌掌眼，品貌上佳，纳回来做个贵妾，替二公子开枝散叶才好。”崔太太这是从家中长辈的角度在考虑问题。
崔珑却道：“那样的话，二弟妹怕是要恨死我了。”
“你个傻孩子，她恨你又什么用？只要能让老太太开心、让二公子感激你才是要紧的。”崔太太道。
“我想想吧，可是母亲也知道我那二弟妹的模样，这全天下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也不知能不能物色到能入他眼的人。”崔珑道。
“不妨，若是京师没有，我回清河替你看看。”崔太太道，“再说了，你那二弟妹就是个天仙，可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吧，我记得她比你还大上几个月呢。”对替沈彻物色贵妾这件事，崔太太很有信心。
到晚上老太太留崔太太用饭，沈彻刚从外头回来，先到了芮英堂来给老太太问安，反正瞧着时辰，纪澄也该来了。
崔太太看着沈彻心里不由得感叹，当真是个伟岸男子，也难怪他有那般多的风流韵事了，有哪个姑娘见着他能不动心的啊？
崔太太长长地叹息一声，老太太转头问她：“崔太太这是怎么了？”
崔太太忧人之忧地道：“我就是替二公子惋惜，这般伟岸的男儿却膝下无子。若是有个哥儿，不知道该生得多讨人喜欢呢。”
谁说不是呢，老太太也是叹息。
崔太太察言观色，见老太太一脸惋惜，又见先才面带微笑的沈彻此时已经不见笑颜，就知道自己肯定是戳中他二人的心事了。崔太太有心卖弄一番，想要将沈彻纳妾的这件事给办得漂漂亮亮的，叫所有人都心里欢喜。
崔太太转头对老太太道：“我知道沈家的规矩大，只是二公子膝下无子总不是个事儿。”
老太太自然不愿意和崔太太讨论沈彻的隐私，所以只笑着不答话。
正这时，打帘子的小丫头在外头唤了声：“二少奶奶。”
纪澄来了，刚才的话题自然不能再提，崔太太只抬眼往走进门的纪澄望去。
这一抬眼倒是不打紧，可崔太太心里着实惊了一下，不由得暗想，怪道老太太疼爱她，二公子又不肯将人纳回府中养，这样的美人真是谁见了都心疼。
可只看了纪澄一眼，崔太太就知道崔珑为何一直说老太太疼纪澄了。
却看纪澄身上穿了袭樱粉色雪雾榖叠纱裙，将她笼罩得仿佛清晨薄雾里的簇簇樱花，雾里看花既令人惊艳，又叫人怜惜。
这哪里是比她女儿年纪还大的人该有的模样啊？明明就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那双倒映万顷星光的眸子依旧保持着小姑娘的澄澈，雪白粉嫩的肌肤从里到外透着水光，这样的人儿一看就是千娇百宠养着的。
别的且不说，光是那雪雾榖如今就已经是一寸榖一寸金了，平日里谁若是得了，珍惜都来不及，这样的衣裳定然是出门做客时才会穿的，而这位二少奶奶却是将雪雾榖做成了家常穿的衣裳。
思及此，崔太太对那桩事儿一下就没了信心。
纪澄上前给老太太问了安，又含笑给崔太太见了礼。崔太太见她一直唇角含笑，心里也爱她的模样，眼角的余光瞥见沈彻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心里就越发没了信心，亏她刚才在自己女儿面前说得那般头头是道。
老太太知道沈彻不耐烦应酬女眷，所以也不留他，只叫他和纪澄夫妻俩回九里院自己用饭去。
纪澄二人一走，老太太同崔太太一起用饭，又提起先才的话题：“阿珑是个好的，偌大的府中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如今就只操心阿彻，老大不小的人了，唉，成亲就拖得晚了，如今……”
崔太太赶紧道：“您老人家也别太忧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看二少奶奶的面相也是有福之人。”
老太太又叹息一声，却不见崔太太接话，心里不由得奇怪，先才崔太太明显是话中有话，她还以为崔太太会有什么好法子，哪知这会儿崔太太却突然转变了态度。老太太也不是那寻根究底的人。
用过晚饭，崔珑和崔太太回了屋子，又开始说私房话：“母亲先才在老祖宗跟前怎么不提那件事了？”
崔太太道：“先才是我想左了。我看二少奶奶的光景，怕是个得宠的，她又是那般模样，这贵妾要找个可以媲美的却是难了，等寻着人再提这桩事儿吧。”
崔珑点了点头，这件事本就不宜操之过急。
却说纪澄同沈彻回去的路上道：“我看你对崔太太怎么有些不得劲儿？”沈彻在老太太跟前就是个长袖善舞的性子，今日却是难得地不怎么说话。
沈彻斜睨纪澄一眼：“哦，怎么不得劲儿了？又不是我丈母娘。”
纪澄笑出声。
“就是个自以为是，喜欢插手别人家事的妇人。”沈彻搂着纪澄嘟囔道。
纪澄何其聪慧，一下就听明白了沈彻的意思，心里虽然也有些生气，可又想着到底是自己的问题，崔太太的出发点也是为了沈彻好。
过得几个月，崔太太早就回了清河，纪澄也几乎忘记这个人了，偏生她又上了京师来，此次过门做客还带了个远房侄女儿。
虽说带个侄女儿不算什么，但纪澄因想起了沈彻的话，又听榆钱儿说那远房侄女生得美貌异常，心里就有些泛起嘀咕。
“少奶奶，要不要去芮英堂看看？”榆钱儿问纪澄。
纪澄摇了摇头，她在府里虽然放着眼线，但那只是为了不使自己耳目闭塞，可不是为了监视长辈。
“你就不担心啊？”榆钱儿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纪澄摇了摇头，怎么会不担心？可是如今连崔太太的来意都不知道，就开始疑神疑鬼的，这叫纪澄打心底觉得疲惫，心想着反正迟早有这么一日的，早来一天也好。
却说纪澄和榆钱儿还真不是疑神疑鬼，崔太太此次前来正是为了给沈彻说亲的。但崔太太是个聪明人，可不想好事变坏事，因此只让云凤给老太太见了礼，别的并不言语。
老太太看到云凤时却是极喜爱：“你这侄女儿可真是生得好，原本我以为咱们家的阿澄那已经是天下少有的了，没想到云凤比她也不差。”
崔太太心里想着，若非她有这等美貌，我敢带来您老人家眼前吗？那云凤正是崔太太在清河替沈彻物色的小妾，跟崔太太没什么太大关系，但是最后绕来绕去，也能攀出点儿五百年前的亲戚关系来。
“她也是个可怜的，打小爹娘就去了，跟着她哥嫂过日子，我见她生得整齐，又是个懂事儿的，打心眼儿里就喜欢。如今阿珑她们都嫁人了，我也觉得寂寞，就将云凤接到了身边养。”崔太太道。
老太太拉着云凤的手问：“可说人家了？”
云凤的脸一下就羞红了起来。
崔太太道：“就是没有呢，这不才带来京师走一走吗？”
“生得这般爱人，谁见了都会喜欢的。”老太太道。
崔太太又问：“老祖宗，阿彻媳妇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唉……”说起这个来老太太就叹息。
崔太太道：“我看阿彻媳妇那袅娜样子，也的确有些不好生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