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坐言起行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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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图书策划也是可以尝试的。成天泡在书堆里,对文字有一种特殊的敏感,报纸电视一类的大众传媒,我也是比较关注,对大众的趣味有一定的了解,对大众文化比较敏感。大众喜欢什么,需要什么,什么样的图书可以吸引大众,引领大众,都或多或少有一些思考。现在出版社都追求发行数量,凭借我对大众的揣摩,策划出来的图书应当不会滞销。

逢年过节,一位毕业五六年的博士总会短信问候,亲切地称呼我“张指导”。我很喜欢这个称呼。当年遵照领导的指示,冒充这个学生的业余指导,谈不上怎么尽心尽力,也多少付出一些认真。我还是很愿意指导学生的,这比自己写东西轻松多了。指导学生,无非是提示他们,某个学科的历史和当前的现状如何,什么选题是目前的热门话题,它进展到了什么地步,该议题的研究有哪些书是必须要读的,有哪些人的思想是必须要了解的,等等。指导学生,无非是引领他们,如何读书,怎样写作,何以比较迅速地上路。指导学生,无非是针对各自不同的特点,对症下药,提示具体的研究方向和议题。

前些天对妻子说,我退休后,就在网上开一家旧书店,把自己的藏书全部售出,售价当比书的标价高出几元、十几元吧。我的藏书都是具有阅读和收藏价值的,其中一些书,三四十年都不一定会重印,因而,含金量会大大的增加。把藏书悉数售出,既满足了一些读书人的需求,自己也有了笔不大不小的收入,可借以安度晚年了。

退休后若有可能,我很愿意应聘停车场的管理员,最好是露天的停车场地,比如马路边。无论风霜雨雪,春夏秋冬,整日呆在室外,抬头望天,低头看地,放眼四周照看车辆,该是何等的暇意和舒畅啊。或者帮人在早市上照看菜摊,哪怕没有工资,也是很自在的事。

之所以不曾想过走街串巷磨剪刀,是自己早已手无缚鸡之力,不曾想过返乡务农,是自己对于土地家园的热爱,早已停留在回忆和想象的层次了。这时就想,我那远在天国的祖父,早年也算饱读经书,却一而再、再而三放弃教鞭,回家种地,五十不到就彻底地返乡务农了。他每次的理由都是那么冠冕堂皇,像最后一次,理由是家里需要照看。现在想来,他是真正地热爱土地,热爱泥土,在庄稼繁茂和杂草丛生的天地里,他真正体会到称心如意,所以,75岁的时候,他还能健步如飞,85岁的时候,他还能骑着二八的自行车到镇上和县城的小饭馆喝点小酒,然后心满意足地回返。在去世前的一个月,祖父已经神志不清,他提着麻绳,不住地催促父亲下地收割麦子,然后就独自往自家的地去了。父亲只好亦步亦趋,跟在他的后面。那是五月,麦穗还没有勾头,祖父等不及成熟就去了。

我是不可能再回到生我养我的那片土地去了,老家的院子早已颓败不堪。走游四方的生活也只能偶尔想想。我晚年能做的,就是在城市的角落里,努力体会乡村的感觉,享受最简单的生活。

体育的疏离

上大学时,唯一重修的课程是体育课。原因很简单,就是缺课超过总课时的半数,体育老师很生气,后果自然严重。没有办法,我只好乖乖地在下一个学期重修了。体育对个人健康成长的重要性我一清二楚,但从小就不好运动,幼年时祖父强迫每日锻炼,最终也没有把我矫正过来。现在每每看着女儿溜冰、游泳、击剑,我赞赏不已,却还是懒得挪动半步。

体育对个人重要,对国家和民族来说更重要。1905年时,就有先贤认识到,“民质能尚武,则其国强,强则存。民质不尚武,则其国弱,弱则亡”。他们还举例说明,英法德美的强大,根子在民众尚武,印度波兰的弱小,原因是民众不尚武。那时还没有“体育”这个词,经常使用的是“尚武”和“体操”。维新派人士如康有为,在他开办的“万木草堂”里主张,“每间一日有体操,每年假时从事游历”。后来,他在《大同书》里提出,应“重视体操,以行气血而强筋骨”。梁启超于1903年,为其所作《新民说》特地增添了《论尚武》一节,倡导“实行尚武政策,进行军国民教育”。同一时期,蔡锷作有《军国民篇》,蒋百里发表了《军国民之教育》。有人还从历史中寻求依据,著有《采王船山成说证中国有尚武之民族》,发表了《东方杂志》1905年第5号上。

中国不是没有体育。只不过外来文化传入后,学问有了旧学和新学之分,体育也有了旧式和新式之别。新式体育首先是由教会学校导入的,这方面有很多史料,辑录在1987年出版的《帝国主义侵华教育史资料——教会教育》中。教会学校不仅对学生的体育锻炼有明文规定,对老师也有明确要求。1921年《圣教杂志》上题为《如何为教会之小学教师》一文,对教师提出五项任责条件,最后一项是“教师当锻炼自己之身体也”。若我生活在那个时期,肯定是不合乎要求了。和中小学相比,教会大学的体育活动更是有声有色。重视体育的目的在于学生的全面发展,学生不可“体弱”,也不可“文弱”,若是“文弱”,就没有参与各种体育竞赛的资格。如金陵大学1925年的“普通规则”要求,学习成绩总均必须在4等或3.5等以上才有资格参加社团组织和各种竞赛。教会女子学校中,体育也得到高度重视,目的在于培养女性的新品格。“所谓新品格者,体态宜庄严,交际以谦让,而感情勿过流露耳。”

清末民初之际,青年会是除教会学校外开展体育活动的另一个组织。1931年出版的《三十五年来中国之体育》中说:“此期之中,美国体育之输入中国,盖从两途:一为教会学校……一为青年会。”青年会的“二大宗旨”是顺天和爱人,“三大利益”是德育、体育和智育。我们熟悉的德智体全面发展,出处当在于此了。“在校为良好学生,出校为国民之模范。”马约翰在《体育历程十五年》中详细叙述了青年会的体育活动,通过对田径赛场面的描写表明,体育赛事不仅可以唤起公众的兴趣,而且表露出真正的民族和爱国感情。他总结说:“我们可以很容易地看到,这种大会多么易于激发民族精神——通往爱国主义的重要步骤。教师、学生和商界人士以共同的感情和动力欢呼‘中国,中国’。”

国人对新式体育的效仿是从西式兵操开始的。洋务派人士本着“师夷制夷”的理念,创办军事学堂,聘请洋教练教体操,西式体育项目引进了很多,特别是田径类。留学生归国也带回了西式体育。如詹天佑的行李中就有棒球。留学生对中国现代化的贡献,舒新城1933年出版的《近代中国留学史》一书就充分估价了。他说:“现在的留学生诚然有许多令人不满的地方,但无留学生,中国的新教育与新文化决不至有今日。”他认为学制课程、银行公司、机械制造等等,“无一不是从欧美日本模仿而来,更无一不是假留学生以直接间接而来”。因而,研究近代中国文化,不能“不注意其渊源之留学史”。

民国初年,翻译了一些国外的体育思想。如章锡深译《日本之军国主义》、胡学愚译《论学校军事教育》,《东方杂志》刊登了一系列与体育有关的文章,如《女子救弱法》、《近视眼调护法》、《力之调节》、《童子与成人之身体》、《静的文明与动的文明》、《人生健康之研究》、《跳舞之意义及其种类》。国人的体育意识大为觉醒,锻炼意识更加主动,各种体育社团纷纷成立,运动会和竞赛逐渐增多。

蔡元培阐述五育并举的教育方针,陈独秀推崇“兽性主义”,李大钊对“游玩一事”予以充分肯定,认为这于小孩子固然是要紧的,对成年人也是很重要。******于1917年在《新青年》上发表《体育之研究》,包括八个部分:第一,释体育;第二,体育在吾人之位置;第三,前此体育之弊及吾之自处之道;第四,体育之效;第五,不好运动之原因;第六,体育之方法贵少;第七,运动应注意之项;第八,运动一得商榷。“体育一道,配德育与智育,而德智皆寄于体。无体是无德智也。”体育可以强筋骨,增知识,调情感,强意志,“身心皆适,是谓俱泰”。

体育如此重要,我是该亲近体育了。

记忆,以闻中为例

记忆总是对于往事的记忆。一个事物进入记忆,也就成为往事了。

而往事,按照通常的理解,总是静静地呆在记忆的某个角落,或隐或现,默默地放射着光辉。大多数时候,我们不会触动它,它也不会打搅我们。

只是,在某些特定的时刻,它会突然浮现在脑海。

庆典就是这样的一个时刻。

庆典是一种召唤,一种刻意的召唤。召唤往事的再现,召唤我们的重返。是的,重返。重新回到往日的那些岁月中去,那些故事中去,那些经历中去。当然,是携带着当前的情势(situation)而往返。

在这个意义上,记忆总是一个构造和再构造的过程。往事在记忆中不断改头换面,因为当前的情势的改变而改变。

当代的理论说,文本总是互文性的存在。记忆也是如此。

当代的理论还说,当一个词语在我们的脑海中涌动,从我们的嘴角滑落,它所促成的,并不是这个词所指向的具体的物(对象),而是另一个词,另外一些词。闻中这个词也是如此。

在我,闻中这个词总是和父亲、九十九班、简朴、进取一起呈现的。

第一次去闻中,是祖父骑自行车带我去的。应该是上个世纪70年代中期的某一天,具体的年份和日期都记不起来了。但从村口到闻中的那条路,至今似乎依然真切。那是父亲刚到闻中工作不久。

对童年的我来说,闻中是一个不同于日常生活的世界,一个神奇的所在。我时常会不自觉地对小伙伴炫耀:我爸爸在闻中工作。二年级或者三年级的某个假日,我和几个小伙伴相约步行去闻中看父亲,还没到半路,就被一个本家叔叔劝阻回家了。

父亲周末回家,偶尔会带一些废弃的试卷,我用针线装订成册,用反面写作业。小学五年,这样的练习册摞起来不好说四尺,至少也有一米高吧。

第一次骑自行车去闻中,父亲已经搬到最后一排的教工宿舍去住了。在宿舍前的小路口,一个年长我一两岁的男孩给我指明父亲的宿舍。

小学五年级的第二学期,我转入县城的东街学校读书,吃住就在父亲的教工宿舍。每天上下学,都是和曾经给我指路的男孩同行。还有其他一些老师的孩子。直到初中毕业。途经庄稼地和炭塬,庄稼没有收割前,晚自习回家,无论阔大的叶子是否张扬,都让我心存恐慌;炭塬在下雨的时候,则是黑色的泥泞。

还记得升入高中后的开学典礼上,校长致辞:闻中是闻喜县的最高学府。那时才领悟到,闻中的神奇,在于它是闻喜县知识分子最集中的地方,文化人的大本营。

高一时,在一百班。刚开学不久一次晚自习,或者是下午的自习,我和几个同学交头接耳,被临时带我们的班主任李老师发现了。感觉他想批评我,却终于没有。可能他也是觉得不好开口吧。在我成为高中生之前,每次遇到,他总是喜欢拍拍我的脑袋,开些玩笑。而今成为师生了,角色的转换和态度的转换,对这位亲切和蔼的长者来说,也需要一个哪怕是短短的过程吧。

高中三年的大多数时候,我依然吃住在父亲的教工宿舍。可以在教工餐厅打饭,不用像其他同学那样排长长的队,也就不会因此而争执乃至打架。还有,不用感受学生宿舍的拥挤。这些,实在是很幸福的事情。

九十九班是实实在在地进入历史了,至少是进入闻喜中学和闻喜县的历史了。这和张九如直接相关。1986年高考的辉煌似乎已经成为绝对的高度。

高二刚分文理班时,九如在理科班,我也是。大概两三个月后,先后转入九十九班。

政治课老师兼班主任贾老师,数学课杨老师,还有其他各个科目的老师,都让我始终心存谢意。那时,老师们一心一意、全力以赴地教书,我们的学习是老师最关心的事,我们的成绩就是老师的骄傲。

上课,自习,黑板上演习数学题目,晚自习第一节自习后操场上的跑步,晚自习后教室里的烛光,旧礼堂台阶上的羽毛球……

早自习或者下午自习,习惯到操场或者校外的田野读书。那时的校园外都是田野风光,坐着或站着读书,和天地万物有着一种气息的融通。

那是个相当简朴的年代。

简单,朴素,还有纯粹。眼前的目标就是高考。闻中1985年的高考佼佼者,是我们高三一年里思想的座标。

社会在缓慢而有力地变迁。喜欢读报纸、看小说的我,不能不为那更广阔的天空所吸引。闻喜之外有运城,运城之外有山西,山西之外有中国,中国之外有世界。世界究竟有多大?思想到底有着怎样的极限?直到高中时期,我的足迹北仅及东镇,南不过运城,方圆只有百余里,是报纸和小说给我提供了可以展望、想象和虚构的空间。民族和国家,真理和正义,生存和价值,爱情和生命……我努力思索这一切,尽管毫无头绪。

那时,闻中似乎只有一台电视,好像只有周末才会搬在操场上对学生开放。每个学期,学校会组织到县城里的电影院看两三场电影。偶尔,也会放录像安排我们看,诸如曲啸和景克宁的讲演,或许还有张海迪的报告会录像吧。他们是那个年代的英雄和楷模。那时的演艺界明星远没有今天这样的感召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