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有了鸟之后,就不再沉寂。
而鸟有了森林,鸟就不再流浪。
漂鸟的独白
不要问,我是来自何处?寒带抑或是热带?只要我肯展翼,风将带我翱翔到我想去的地方;不要问我何名,我平凡犹如造物主创塑的每一只鸟禽。幸运的是,我拥有两只尖且薄而长的翅膀,我的爬高度不逊于雪色的信天翁。信天翁喜爱白天飞行,因为它的羽毛雪白如流云,而我喜爱夜里飞行,因为我是一只全身纯蓝的飞鸟。当我在第一枚星子于地平线悄然升起时,我总是仔细地修饰我的一身蓝羽,我是一只有着贵族血统的飞鸟,我厌恶大气中那些黑色的粒子,我企盼纯净,包括纯净的思绪与心灵。
从我诞生之后,我就必须学着做一只独立的鸟。我的母亲在我羽毛丰长的那一天将我赶出那位于多叶树上的窝巢,我用力地学飞,摔倒再飞起,飞起再摔倒;我不气馁,纵然我浑身是伤。母亲严肃地对我说:
“去吧!飞鸟的世界并不是这株多叶树而是海阔天空。除非,你愿意自己是一只懦弱卑劣的鸟,否则,用自己优秀的翅膀及尖锐的脚爪追寻自我的最高至美境界。”
就这样,我离开了母亲温暖的怀抱,我原眷恋地希冀母亲能够表示一份挽留,但母亲眸里那一抹冷厉的眼神却教我不敢有丝毫停驻之心。于是,我张开双冀,头也不回地飞离那株多叶树,至今,我仍不曾归去过。
为了维持生命的延续,我必须要努力地觅食。我有一双夜能视物的眼睛,幸运的时候,我可以在多莽草的沼泽地找到一条水蛇或是一只山鼠。有一年深秋,这片高峻的山脉已经落起早雪,连续好几天,我高高地翱翔在山脉的天空,但怎么寻觅也无法寻到一只蠕动着的动物,我只好依靠山脉东边那片果树园里的浆果充饥,为了觅食,我险些惨死在人类的武器之下。我不明白,为什么人类可以在山脉上种起一大片无涯的果树园,却吝于对一只飞鸟的小小施舍,甚至要为了一枚果实而失去我们宝贵的生命。
我也曾经饥饿得必须依靠山谷里的涧水借以生存。那是冬天,山涧的大部分已经凝成一片薄冰,树林都已经掉光了叶子,我乃因极度的奔劳而憔悴了全身原是漂亮整洁的蓝羽。我疲惫地挥动翅膀,很想像山脉里的白鹭一样,可以飞到温暖的南方去避冬,但我不是候鸟,甚至,我没有可以群居的族民,我仅是一只孤零且单独的漂鸟。
我必须要武装自己,否则,也许就在下一刻钟,我会惨死在鹰的利喙或人类的武器之下。尤其是后者,造物之主对于他们是够恩厚了,给予他们超越的智慧与才能,而他们却利用造物之主美好的赐予作为杀戮的工具,甚至,他们所谓的战争其最后的目的乃是毁灭众多无辜的生命。纵使,我必须在吃饱这一餐之后为下一餐的觅处而忧虑,但我仍高兴我是一只飞鸟,我不怨艾造物之主对我的不公,他赋予我一双能高飞的翅膀已然是莫大的恩待了。
我并非没有丝毫的思潮,甚至某些突来的思潮会教我感到生命的一种感伤与无奈;每逢我夜里飞行时,一种景象总是绳般地紧系住我。有一次,我飞过一片小农庄,那是一片多么美丽宁谧的小农庄啊!几盏鹅黄色的汽灯从哥德式的窗里透出一抹暖意的光晕,突然,我感到高空的冷寂向我猛然地侵蚀而至,我不自觉地竟然飞向小农庄的方向,意识告诉着我,为什么不在小农庄歇息一夜?那盏温暖的汽灯,那份属于小农庄特有的宁谧之美。我终于停驻在一扇雕着图腾的窗檐上,一盏气灯就在离我不远处向我投来一抹无比温暖的光晕。忽然,我看到一个高挂着的金丝笼,里面有甜美的食水,有满盛的粟谷,饥饿加上寒冷,我毫不考虑地飞向那个金丝笼,绕了两圈,才发现金丝笼原是关死的,而里头赫然是一只银色的天堂鸟。
“你从何处来?飞鸟,你知道,这儿不是你该来的。”
“我多羡慕,美丽的家室,食水与丰足的食物。”
“不错,我拥有这些,可是你有自由,那是一切。”
“你有美丽的家室,在这儿不需恐惧饥饿与寒冷。”
“海阔天空,流云与星月,我们的翅膀;飞鸟,去吧!像我,我仿如已被剪去双翼,我已失去了飞鸟的意义,不要迷恋这些,没有自由,这些华屋美食又有何益?”
我忧郁地告别这只被困于金丝笼的天堂鸟,我一如被某种意识激怒的野兽,我奋力地展翼高飞,远离那片小农庄,飞过许多城镇、许多河流、许多高山与田野,我竟然落泪了,为那被困樊笼的同类,为什么我们必得要遭受如此不平的对待?为什么我们要被禁锢于樊笼而成为人类的玩物?可鄙的人类啊!为什么你连飞鸟的天空都要予以无理的剥夺?突然,我竟变得如此的软弱,我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多年的孤零竟是我思绪深处唯一之伤痛,为什么,我不去追寻飞鸟梦里的香草山,一片永无人迹的森林?
去追寻,追寻飞鸟梦里的香草山,一片永无人迹的森林,这才是飞鸟生命的答案。那儿,有高耸入云的巨山,千年长绿的巨树,每一株巨树可聚栖千百只的飞鸟,没有人类的可怖杀戮,没有樊笼的暗影,也许在那儿,必须要辛勤地觅食才能得以温饱,但只要拥有自我的自由,我又有何惧?我的母亲在我离家之时不是这样叮嘱过吗?
“去吧!飞鸟的世界并不是这株多叶树而是海阔天空。除非,你愿意自己是一只懦弱卑劣的鸟,否则,用自己优秀的翅膀及尖锐的脚爪追寻自我的最高至美境界。”
去追寻,那飞鸟生命深处的净土,一片永无人迹的森林;日日夜夜,森林的每一根梢丫都有飞鸟不歇的鸣唱,那儿是飞鸟的王国,我们不需要那些可笑的律则,除非飞鸟之中出现了人类般之败类,飞鸟乃是和平的种族。我没有人类那般可耻且永不满足的贪欲,我仅需求平安宁静的生涯,我仅需求足够的食粮与水,一片供我永恒栖息的森林,意识深处有一幅森林的景,借着北极星的指引,我且展翼高飞,飞向迢远的世界屋脊。据说,在那长年覆盖着冰雪的巨山深处,有一片美丽的森林,终年为涡云所掩埋,谁也无法窥知它神秘之貌,是的,我要去追寻。
森林的话语
造物之主七天造陆,也就是说我在创世纪之时即开启了我的生命之源;我原是这片号称“世界屋脊”一片峡谷里的小坡,经历了两次长长的冰河期之后,许多奇异的种子开始在我的身上萌芽。起先是些高大的蕨类植物,我相信我的土地是极为丰饶的,植物们只要在我的土地里扎根,它们就能安稳地成长、茁壮。几百年之后,我竟然由一片原是冰碛土的荒凉地带转变为一片碧绿深茂的巨大森林,每一株高耸穿云的巨树教我深感到培育它们之后的骄傲,我乃是巨树们的生母,用我大地之泉哺乳它们。在这儿,没有人类的钢斧教我的子民们担忧,并且,这儿终年笼罩着永远不散的过云。我乃是神秘的,几千米下那人类的城邦亦无法窥悉我丝毫的风貌,并且,我是众鸟的卫护者,森林是鸟的家园,只要鸟能够逆着千仞之险而来,我又为何要拒绝它们,何况能高飞至这儿的鸟是不凡的。
倾听我的巨树们的低语吧,一株树对另一株树说:
“我乃是由最初的一粒种子而萌发的,我忘不了第一次挣出坚硬的地壳时的艰辛。那时,我是微弱的,我几乎因过度的挣扎而杀死了自己,但我终于壮大了自己。”
“我希望我是一株智慧之树。我能思索,能追溯我们先祖的生命源流,我们应该自傲的。几百年前,我原是一株稚嫩柔弱的幼苗,狂风暴雨曾一再无情地摧折我,要我折断,要我在它们狰狞的狂笑里死亡,但我没有死去,甚至,我更坚毅地成长、茁壮,而今,我已是一株巨树。”
甚至,一串爬系于巨树的女萝藤也说:
“纵然,我是这森林中最为卑微的植物,我必须要倚仗百丈的巨树系身,我仍学着独立自己,我仍利用我稚细的根插入大地深处,攝取我的食粮,而不是取自巨树。”
而在巨树底下的蕨类植物也说:“我并不因为我低长于巨树的根部而感到可耻或自卑,我的祖先原有着璀璨的历史,洪荒的年代里,除了巨大的爬虫类之外,我的祖先是大地上最为高大的植物。而我能成为这片伟大的森林的一分子,纵使我低矮,我仍自傲。”
一枚果子对另一枚果子说道:
“我们的生长乃是为滋养某些鸟类,而它们将在啄食我们的同时将我们的果种散播到各处,我们的生命便得以更多且更缤繁地再生。”
另一枚果子却哀愁地说道:
“可是,这片森林是何等沉寂啊!千年以来,未曾有一只飞鸟愿意迎千仞之险而来,殊不知那片灰暗的涡云之后却是丰饶的国度,有甜汁的果子,有不歇的甘泉。”
巨树又说话了,声音亮如洪钟:
“那飞鸟必然是一只不凡的禽类,它必须洞悉其生命所追寻的理念,而并非仅为了觅食而来。”
另一株巨树也说道:
“若它是一只智慧的飞鸟,我愿意作为它永恒的窝巢。以我千年的梢丫覆它以一伞之墨绿,为它遮蔽风雨与霜雪,以我们的果实款待它,让它以嘹亮的歌声缀饰森林。”
“有这样的一只飞鸟吗?真的有吗?”群树喧然着。
是的,我已守候了千年的冷寂与孤零,真的会有这样的一只飞鸟吗?只要它飞过涡云,它就可以进入我的国度,它的歌声将打破千年以来的深寂,我多企盼真有那么一只飞鸟前来,它将带给我的国度欣然的景象。这儿并不是没有人类来过,但千年以来,仅有一个先知登上我的国度,他不同于那些鄙陋的人类,他的脸颜满是善柔,银发白髯,他一身雪色的衣袍,穿梭过巨树间的山风里飘飘如仙。从他的自语里,我知道他被他的子民们放逐了,佞臣谋反,唆使煽动无知的子民将之放逐,他走了几十个夕暮晨朝,当他穿过涡云之后,他眩于我的神秘,他唤道:“这是一片多么奇异的净界呵!我的子民们虽遗弃了我,而造物之主并没将我遗弃且携引我来到这一个奇境。”
以后,他便在一株巨树已枯死的空树干里住了下来,我的果树上丰美的果实让他不致于饥饿;我的溪涧里甜蜜的甘泉让他不至于干渴。白天,他仔细地走过我的每一分土地,每一株树,每一朵花他都能叫出它们的名字;我讶异于他的博学与真知,并且我相信他是一个充满隽永之智慧的先知。夜晚,他用火石磨擦,以干草作为火引子,在他的居处,他经常思索到深夜;有一晚,他仰天长叹着:
“我曾经是个城邦的统治者,我曾经弹精竭虑地为我的子民们思索着走向正道的路,到最后,我所得到的报偿竟是谋反与放逐。他们要的是****,是享受与权势,他们美好的性灵已被他们心中的魔鬼所吞噬了;有一天,他们会收获他们自植的恶果,异族的铁蹄将践踏他们如地上的蝼蚁。事实上,我多忧怀我那些无知又可怜的子民呵!”
有一天,他因过度的忧劳而病倒了,他脸上原有的红润已经消失了,替代的是憔悴与苍白,他似乎知道大限之日离他不远,于是他眷恋地再次巡行过我的每一寸土地,他以颤抖且削瘦的手抚摸过每一株树,每一朵花。在一个雾蒙蒙的凌晨,他背起他简单的行囊,拄着拐杖,离开我的土地。临行,他还回首向我慈蔼地说:
“森林,我感谢你成为我在极度艰难时的扶持者,你给了我极宝贵的顿悟与启示。这几天,心灵一直告诉着我,我的子民们将有巨大的浩劫,我必须要回去与他们共赴生死,否则,我只能是一个退避的懦夫罢了。”
他的双眸满含眷恋的热泪,他回顾了久久,说:
“你是一片烟尘外的净土,是一片不同凡卉的伟大森林,但你太沉寂了,你不该是那般沉寂的;森林应该有鸟的飞迹与歌唱,而鸟也该栖息于森林,不该在广瀚的天空流浪漂泊。为什么不去召唤飞鸟?要知道,森林有了鸟之后,就不再沉寂;而鸟有了森林,就不再流浪。”
从此,那先知再也不曾回来过,也许他死了;也许,他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去了。而从那时起,我开始等待着,像水手的妻子在海湾等待她们的丈夫自暴风雨后的浪涛里归航。我确信,有一天,必然会有一只智慧的飞鸟会迎千仞之险而来,我的巨树们望眼欲穿,涡云深处仍沉寂如千年凝硬的蛛网,我企盼有羽翼的声音,我企盼那只飞鸟。
追寻与皈依
飞鸟在大海上一连飞行了二十三天,从一座海岛飞到另一座海岛,从一片大陆飞到另一片大陆。飞鸟自始满含着深浓的信心,它相信世界屋脊的某一处,一如鸟族千年来遗传下来的传说:“在遥远的东方,世界的屋脊上,涡云掩盖着一片伟大的森林。涡云之外乃是冰封雪闭的峻岭绝谷,只要你冒千仞的彻骨严寒,只要你穿过那片终年不散且紧密集的涡云,你会找寻到梦里的香草山,飞鸟的净界,去吧!飞鸟,倘使你是一只高贵且出色的飞鸟。”
日落大地,绵延无垠的海平静如古代的铜镜。飞鸟感觉到双翼石般的僵硬,于是,它在海上搜巡着,但愿有一座小礁岩或一艘航行的海船让它得以暂歇。逐渐转为幽暗的海面有几处为浪所撞击的礁床,飞鸟发现不远处有座小小的珊瑚岛屿,于是它奋力地振翼飞去。飞鸟在一座无人灯塔的塔顶落脚,塔尖是一根铜制的风向箭,风很柔畅,风向箭慵懒地画了一个弧形;飞鸟低首修饰着零乱的蓝羽,抬起头,才发现塔顶上停驻着两只白色的海鸟,它们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它,似乎对这蓝色的飞鸟充满好奇。
“你一定不是一只依海维生的鸟,因为你没有可以划水的蹼。你一定是从遥远的陆地上飞来,因为这儿距最近的陆地也有一千多公里,告诉我们,你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为首的那只海鸟说话了,它的眸色载满探询。飞鸟将全身的蓝羽修饰完毕,将两只疲惫的翅膀收拢,然后昂头且充满信心地回答:“我来自海那端的一座岛屿,我要到一个叫‘世界屋脊’的地方去,去追寻一片伟大的森林,那是我此行的目的。”
“又是一只愚蠢迂腐的鸟。”为首的海鸟嗤之以鼻。
“你知道吗?你仅是一只做梦的飞鸟,或者,是你陆地的人类剥夺了你的天空与威胁着你的生命,所以,你辛苦地飞行,找寻一片原是不存在的森林。为什么,不学学我们,我们每天在海上觅食,只要能够果腹,我们要再希冀些什么?事实上,鸟的一生也仅是如此而已。”另一只海鸟也开口说话了。
“难道,鸟的一生就只是繁忙于觅食果腹而已?”飞鸟反问着;这两只海鸟的话像冷水般的险些泼灭他原是热切且满含希冀的心。
“你若仍坚持固执的己见,去吧,去追寻你梦中那片伟大的森林吧!去你的‘世界屋脊’那儿的千仞之险,终年积雪的山脉会为你准备一个新坟的,去吧!”揶揄地答。
愤怒、哀伤、孤零……飞鸟像流矢般地射向黝黑的夜空,向东急飞,它的泪像星屑般地洒遍沉沉的夜空。
“我不能动摇了我原是牢固的信念,绝对不能的!去世界屋脊,纵然那儿真的没有那片森林,就让我死在积雪的山脉顶峰吧!飞鸟之死也该是壮烈的。”飞鸟思忖着。
高飞再高飞,海岸线在视野里巨画似的摊开,城镇、宫堡、田野、河流、树林、山峦……疲惫、哀伤、饥饿……天啊!我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如果我一如其他的鸟族那般庸凡,每天为觅食而飞行,我又何必遭受这些苦痛?飞离那株多叶树,飞离那季候温暖的岛屿,飞过万里的大海,飞过数不清的城镇与山峦,追寻我的森林呢?
刚飞过一座荒芜的岩岬,天空忽然风起云涌,黑色的卷云巨掌般地缠绕而来,暴风以狰狞的姿态滚滚击打而至,飞鸟摆平它长而薄的翼,哪知一接触强劲有力的暴风,它几乎失速而急坠;风臂凌迟着飞鸟一身的蓝羽,针扎般的痛楚,一个巨大的声音响起:
“忧惧吗?飞鸟,除非你是一只懦弱卑劣的鸟。否则,昂然地飞过去!飞过去!穿过暴风雨,穿过这片诡谲的乌云,世界屋脊就在你的前方。去吧!你是只不凡之鸟。”
飞鸟刹时仿佛恢复了往昔优越的潜力,它技巧的高高直飞而上,又是一团暴风沉重地扑打而来,飞鸟像撞在一堵巨墙般的被弹得好远,它清醒地挥动着双翼,挥动着,殷红的血从双翼中缓缓地渗了出来,飞鸟的意识开始模糊了起来,死吧!让暴风吞噬吧!不!我不是一只懦弱的鸟!卷云龙般地张着巨口向飞鸟猛扑。那不是母亲吗?飞鸟忽然发现卷云之上,竟是晴朗无云的蓝天,一只蓝色的鸟伸展着美丽的蓝翼平稳地飞行着,刹那之间又消失无踪。是母亲的幻影。飞鸟沉思着,一股气流紧吸着飞鸟的躯体,下面竟是万丈的深崖,深不见底,庞大地张开着满是利牙般的岩石巨坑,许多飞鸟的尸骨,该是许多和我一样,为追寻那片森林而殒命于此的飞鸟吧?它们是何等之豪壮。飞鸟思忖着,那股气流依然紧吸着它,要将它扯裂于那片坚硬如巨墙的岩岬之上,它故意随着气流的吸引而遽然而降,然后在快接近岩岬之时,往上侧飞,掠过那些飞鸟的尸骨,贴着岩岬的表面勇敢地飞去。飞鸟负伤累累,但它仍鼓翅飞翔着,暴风过了,飞鸟昂然地抬起头来。
眼前的影像梦中的幻境,连绵壮丽的巨山峻岭,白雪积了数千个世纪,迎着雪光,飞鸟安详且平稳地飞着。群山之间,寂然无声,穹冥一片沉静,仅有飞鸟是唯一的动体,一座高高升起的巨山,帝王般地耸峙于群岭之上,山之巅乃绕以层层之白色涡云,是那儿吧?飞鸟因过度的喜悦而有些慌乱,飞鸟的意识如云般地起落着。
“那么高而峻险的巨山,涡云之后,那片伟大的森林,是否真的存在?真的有这么的一片森林吗?真的吗?”
“不要怀疑,除非,我否定了自己的意愿与决心。我的追寻,我越千山万水而来,那森林该已守候我千年。”
“去吧!飞过那片深深的涡云,纵然没有那片传说里伟大的森林,殉向那座宏伟雄丽的巨山也是一种壮烈之美。至此,我才发现,自己原是一只已然成熟且独立的鸟。”
茫白的烟云冷冽地逼身而来,那种蚀心锥骨的冻意。飞鸟奋力地猛然飞升、飞升……母亲,您该为您的儿子深感到骄傲,我学着做一只坚强勇毅的飞鸟,母亲。双翼已是僵硬如铁,鼻息所呼出的热气一出体即化为冰珠,耳畔是呼呼的风声,血液焚似的逆转着,撑持!飞鸟。
涡云墙般地朝飞鸟猛然逼来,飞鸟用尽全力,向涡云深处流失般地扑去,多伟大的一种追寻与皈依。
197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