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负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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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情大于钱

裴思格下午离开诊所后,启亮的情绪不佳,一直回味着刚才与裴思格之间那番酸溜溜的对话。大约6点半的样子,同样躺在病床上的美鹃打来电话,拨的是病房里的座机,问他裴思格是否还在诊所?启亮说早就走了,这会也早该到医院了。美鹃听了开始担心起来,说到现在也没看见人,打她手机也不接。其实并非裴思格不接,而是手机忘在了车上。启亮这才恍然大悟,裴思格从他这得到地址后便马不停蹄地奔向了甄伍,连美鹃的晚饭也不管了。

当下叹了口气:“唉——到底还是去了。”

“什么?去了哪里?”

启亮心如死灰,实在是无心再为谁遮遮掩掩,具实道:“阿伍那。”

“阿伍?阿伍现在又在哪里?”

“离这里很远,讲了你也去不了。”

美鹃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尤其是没有追问裴思格这么晚了还去找甄伍,有何贵干。启亮倒感觉不够尽兴,反而盼着她问。可她偏只犹豫了片刻就挂断了,再也没有打来。

启亮在心里可怜自己,回想曾经发生的一切。自觉比那失败的甄伍还要失败,甚至一次次成为他的垫脚石与替死鬼。借钱给他反被他拖下水,提心吊胆地帮助他诈保,并安排好后续的一切,却不断地被他利用,害得自己也被那可恶的赵鸣讹诈,还险些替天能背了黑锅。说到那天能,跟自己无论如何也算得上是八竿内打得着的亲眷,就为了那甄伍,最后把小命都给搭进去了,启亮这才后悔把天能也拉进来。最要命的是万没想到会被人莫名其妙地当成靶子来射,差点见了阎王。如今躺在这太平间样的诊所里,不见天日,更不敢声张,家也回不去,工作也几乎算是丢了。

这全是拜甄伍所赐。偏偏自己又老实得近乎愚蠢,亲手将最在乎的女人送到了那个吸血鬼的身边。

“唉——作孽啊——”

启亮痛心地甩甩头,叹出声来。心想,假如一切可以重来,一开头就不会去炒那该死的股票,也不会借钱给甄伍。说不定当场就跟他断交,也就不会再有接下来的这一路艰险与坎坷。

启亮有些想家了,开始惦念起家里的老婆。这么长时间了,连个电话也没打回去过,不知袁静要急成什么样了。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中开了手机。这一开可不得了,铺天盖地一下子涌来好多条短信。有公司的、袁静的、那些股票公共帐户里有份子的,连甄伍也凑热闹似的发来一条:“好点了么?我都听说了,兄弟受苦了。”轻描淡写,一点诚意也没有。没良心的东西!启亮在心里暗骂。

拨通家里电话后,启亮听到的第一句话却令他摸不着头脑。

“他总算还是寻到你了,你金山那边的事情自己处理,我可以装作不晓得,只要你愿意回来,我就愿意跟你好好谈。”

“啥?啥人寻到我了?‘金山的事情’又是啥?”

“赵鸣啊,要不是他寻到你,你会主动打电话回来么?具体金山啥事情,我既然已经有言在先,那我就装聋作哑,不谈总可以了吧?”

“啊?!赵鸣?他在寻我么?啥辰光的事情?”

“装糊涂是吧?不就是今朝嘛,他去金山寻你了呀,现在不在你旁边么?”

“他去金山做啥?我怎么可能在金山呢?你们之间到底在搞啥百叶结啊?”

“非要我讲穿是吧?好,你逼的!你明明就在金山借房子养女人——现在《租房协议》都被我寻出来了,还要跟我装腔?”

启亮一听这话,如梦方醒,重重地拍了一记脑袋,大呼:“完了!要出大事情!”话音未落就摔了手机,下床穿好鞋,一秒钟也不敢耽搁,一瘸一拐拼着命跑出诊所去拦出租车。

金山方向的上空,闪电划过天际,崩天裂地状,劈来无声的杀气,仿佛要将那方天撕破一个口子,滴出可怖的血来。启亮此刻的脑子里只有幻想中裴思格的尖叫声。诊所的病床上,袁静还在电话那头“喂——喂——喂!”拼命叫喊着。

……

自从甄伍在屋里听着那怪异的皮鞋声来了又去,心里顿时生了疑。他不确定那脚步声是寻他而来,可心里却有不祥的预感。他催促裴思格穿衣服,自己却光着身子来到门前,把门开了一条细缝朝外张望。可是除了雨声又大了些,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他关好门,回到床边也开始穿衣服。裴思格紧张地问他怎么了,他不说,还是催她快穿衣服。

黑暗中,当两人都已穿戴整齐,甄伍终于开口问:“你的车停在哪里?”

“村口那家最大的店铺门口。”

“好!等下我来开车,今晚不能住在这里,到了市区再寻地方。”

正当两人摸索着来到门前,打算开门出去时,楼下小黄狗又开始不住地狂吠。紧接着楼梯上又有人上来,还是先前那双皮鞋。由远及近,却由重变轻,越来越慢,直到声音在门口再次消失。一切都仿佛是原音重现。

但这次稍有不同,门竟被叩响了,不重也不疾,试探性的敲门声。仿佛幼时去同学家写作业,见大门敞开却并不确定家里有没有人,敲太重了不敢,太轻了又怕里面听不见……黑暗中,两人四目相向,屏息凝神躲于门后,与诡谲的门外世界仅一板之隔。

又是几记敲门声,这回稍稍加重了些。可除了敲门,外面还是没有多余的声响。这令裴思格毛骨悚然,不禁联想起一个没有脚的利鬼每夜上门敲门的故事。惊恐间不自觉地将甄伍的手越攥越紧,最后指甲几乎要嵌进他手背的肉里。甄伍忍着痛,却不敢挣脱,更不敢作声。

门外似乎已没了耐性,不再敲第三次,开始摆弄起门锁来。甄伍听到似乎有人从外面用一件铁器在撬,门与门框间发出“吱吱咯咯”的声响。这扇弱不禁风只能将小孩挡在外面的小破门,象是正在被撬开。

甄伍不再保持沉默,对门外大喝了一声:“谁?!”

撬门声戛然而止。可前后几秒钟间隔,只听“咣”的一声巨响,门被人从外面干净利落地一脚踹开。正砸中头顶着门竖起耳朵来窥听的甄伍,将他震翻在地,眼冒金花。身后的裴思格也“啊”的一声跟着倒地。门外闪入一个黑影,紧跟着进来的还有一束灼眼的手电。光圈笼罩之下,是甄伍和裴思格惊恐的表情。

很快,那黑影摸到了门边墙上的电灯开关,神秘“皮鞋”终于现身了——竟是赵鸣。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没理由再出现的时候,他却鬼一样的突然出现了。

其实赵鸣早就断定他俩在里面。他的车行至村口时,一眼便认出了裴思格的车,这才知道裴思格也来了。不过令他感到欣慰的是,裴思格的泊车技术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那屁股几乎都要顶到店铺的外墙面了。于是他有意将自己的车横在她的正前方,死死的卡位,只留下令人绝望的一指间隙。他要让她进退不得,这回就算要逃,也只能依靠四只脚了。他第一次上楼时,发现门里没有亮光,也没有动静,以为他们睡下了。于是就回到车里,从工具箱里取来了手电与螺丝刀,以备强行攻门时使用。可他也没想到,那门竟就这么不经踹。

赵鸣一脸阴笑,立在门边没有移动位置,道:“没想到格格也在,正好,等下为这个瘪三收尸吧。”说着就从腰间拔出了那把黑亮的手狗,瞄准甄伍,不由分说扣下了扳机……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但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还有两个“更加突然”从天而降。一个突然,是裴思格突然从背后不顾一切用力推开甄伍。出膛的子弹与甄伍擦肩而过,刹时间穿透裴思格的右胸,她应声倒地。还有一个突然,是赵鸣的身后突然出现了启亮的身影,猛扑上去,将他扑倒在地,手狗也随之飞抛至床下。

赵鸣如藏教朝圣五体投般趴在地上,惊呆了,还未及他缓过神来,身体已被启亮重重地压在了下面,丝毫动弹不得。甄伍发狂似的爬向裴思格,青筋爆突,目眦欲裂,撕心裂肺般吼叫着她的名字,接着又张牙舞爪地抱起她使劲摇晃。

正与赵鸣角力中的启亮,也不知是从口眼耳鼻喉的哪一腔里声嘶力竭地憋出一句话:“册那——摇啥摇,快点送医院!”

甄伍被他一语点醒,没再迟疑,抱起裴思格冲出门外。外面正落着倾盆大雨。他一路奔下楼梯,再拼命朝村口方向狂奔,如百米冲刺,一刻也不敢停歇。

一口气直奔到村口那家店铺门前,把裴思格放在地上,从她口袋里取出钥匙去开车门,然后没有急着回来抱她进车。因为他看见赵鸣的车子横在面前抵得死死的,他得先扫清障碍,估计撞击产生的颠簸会很大。甄伍开足了小MINI的马力,去顶赵鸣的SUV。这在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完成的,可今晚不同,老天开眼,大雨把乡下的烂泥地浇成了一片泽地,湿滑得很。不过5个来回的冲撞,SUV便屈从般闪开了头。甄伍这才回来抱裴思格上车。裴思格躺在烂泥地里的时候,周身被淋了一通冷雨,进了车后竟被激醒了过来。

“不能去医院——不然全完了。”裴思格仰靠在后排座椅上,用尽微弱的气息说话,一脸痛苦的表情,右肺象是被击穿了。她全身上下,血水混合着雨水,将原本浅灰色的衣裤连为了一体,殷红一片。关门熄灯后,血在黑暗中开了闸似的肆意奔流。

“那还能去哪里?”

甄伍就象一头背上插满了标枪的公牛,在这路不路田不田埂不埂的荒郊野外,只晓得一条直线向前猛冲,全然顾不得去躲避那些无关紧要的障碍,一心只想快点开上公路。

“亮亮同学那里——他的腿伤——就在那里治的。”

“不行——绝对不行!我绝不冒这个险,一定要去大医院,只要你没事,随便他们来抓我。”

“你忘记了——答应要带我走的么?”

“嗯!我一定带你走,一定!先治好伤。”

裴思格见实在拗不过他,自己也就快连说话的气力也没了,只好跟他做最后的交代。

“去瑞金,美鹃在那里,明天手术——我不想离她太远——还有——后备箱里都是钱,你送我到急诊,带着钱找值班医生——拉到边上私下商量,听见没?也只能碰运气了,希望用钱——能堵住人家嘴巴……”裴思格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后面几乎已听不清在说什么了。

甄伍急得在车里大吼大叫:“格格——格格——你不要吓我啊——不能睡!醒醒啊格格,我求你了——不要睡啊——”可裴思格却再次昏厥了过去。

……

甄伍带走了裴思格后,启亮的心稍安了些,手下也有些松懈,一个没摁住,被赵鸣泥鳅般滑脱,从地上翻身爬起,夺门而逃。启亮怎么肯放他走?其实几个月前跟着甄伍在那印刷厂里与赵鸣交易,他从背后踹了甄伍那一脚,信号已经相当明确,着实动了杀念,想趁赵鸣不备与甄伍联手除了他。若不是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那个端着唬人的钢珠枪突然闯入的壮汉,也许那晚早已解决了这个麻烦。

启亮也许就是这么个人,平日里软弱无力,事到临头了他还真就不惧了,也的的确确下得了狠手,甚至毒手。那些个自怜哀怨的所谓“老实、善良”,于他不过也就是个壳,久而久之倒也可自我催眠,必到大难临头时,才能破壳而出。这一点上,甄伍远不能比。拿枪顶在人家常丽芳的脑门上,最后都能哭得跟刘备似的瘫倒在人家的沙发上。至多也就布局残害个赵宽佑那一型的老头,事后都还吓得阳痿不举。

启亮腿上有伤,他明白若凭这样追出去,累死了也追不上。即便追上了,也未必有把握再扑倒他一回。于是先爬到床下去捡赵鸣的那把手狗,回过头来再追出去……

甄伍的车以开至瑞金医院门口。车子已经烂得不成样子,前后保险杠都已脱落,好端端一部MINI,看上去就象是一部微缩版农用拖拉机。他不顾门卫的吆喝阻拦,径直冲进急诊部院内。停车下来,又大叫着冲进急诊室。几分钟后找来了护士和担架,将昏迷不醒的裴思格十万火急抬了进去。他不敢耽搁,打开后备箱,随意捡了几捆钞票塞进旁边一只“马哥孛罗”的面包袋,直到塞满为止,返身又冲进急诊室大厅。

两个钟头后,甄伍两手空空从大厅里缓缓走出,来到了外面的敞阔地带。雨势渐弱,他在空地上孤零零呆立了一会,如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猛蹲下身去。点上一只烟,猛抽两口,却被雨水打湿,扔掉,双手借雨水洗面,仰望垂丝千尺的夜空,久久不舍离去。

裴思格保住了命,但何时苏醒,未知数。

也许今晚注定是个杀戮之夜。与那MINI后排座上斑斑血迹遥相呼应的,还有那金山海边腥风血雨的兄弟相残……

启亮最终是隔着一道30米开外的栅栏击中了赵鸣的后脑。此前一刻,他几乎只能在绝望中目送那个成功翻越了栅栏的黑影远逃。因为枪里只剩下最后一发子弹,又因为启亮自知翻不过那道栅栏。他的那条伤腿已经完全麻木,大雨滂沱,脚下泥泞,几乎无法再拖着它前行,只能用那条已精疲力竭的支撑腿跳跃到栅栏前,试图推倒它,却没那么容易。他把整个身体靠上去,那一排倔强的栅栏也不过只为他倾斜为60度角。整整折腾了好几分钟。最后,他终于决定豁出那条伤腿,退后一个助跑,猛冲上去,用整个身体的重量加冲力,将栅栏压倒成一个15度的缓坡,然后才艰难地爬越过去。

赵鸣头朝下就那么趴在烂泥地里,如羊角风发作般浑身痉挛。启亮确信击中了他,却不确定击中了哪里。启亮索性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身边,把他身体整个翻转过来,并将他的头枕在自己那条好腿上,凑近了仔细去寻那枪伤所在。

终于被他寻到了。子弹自脑后射入,贯穿了整个颅腔,脑门上实际上还有一个窟窿。刚才扶他的头时,启亮的手还触到了黏于他脑后的些许渣屑,想必不是地上的泥沙便定是些碎骨。赵鸣的眼睛依然是睁开的,甚至还在转动。从那双高度恐惧的瞳眸里,启亮看见的分明是一个挣扎于痛苦肉体中的卑微且示弱的灵魂。启亮也许永远也忘不了今晚的这个眼神。

启亮鼻梁上的眼镜早已不见了踪影,变形以至凹陷的眼眶里不知是雨还是泪。他慢慢抱起赵鸣的头,低语道:“石头——剪刀——布——我赢了,石头——剪刀——布——你赢了,石头——剪刀——布——石头——剪刀——布——我又赢了,三局两胜还是我赢了。”

赵鸣的身体还在不住地痉挛,脑浆在启亮的袖口上迅速流失。他的嘴角在动,似有话要说,启亮凑近了耳朵。

“阿哥——求你——我不想死——救我——”

启亮木然地摇了摇头。

“阿哥——我对不起你——还有你们——”

启亮又木然地点了点头。

“假如非死不可——求你最后一桩事——把这个交给格格——告诉她——我真的好爱她——”说完,艰难地抬起手,摊开。他的掌心里一直死死握着一枚翡翠貔貅。

这是赵鸣生前的最后三句话。启亮眼中噙着泪,先摇头,接着却又狠狠地点头,手却在身边烂泥地里摸索着,捡起一根小树枝,慢慢找准赵鸣后脑那个窟窿,用力插了进去……

启亮俯下身去,用自己的脸紧紧贴在赵鸣的额头上,紧闭起双眼,张大了嘴巴,用一种近乎窒息却又无声的痛哭结束了他们之间一生的友谊。

当晚的神秘枪声惊动了附近几乎所有村民。当然,没有人敢出门来围观。打电话报案的人倒不缺,“110”在前后半个多钟头里先后接到刚好110通对同一案件的报案,第一个就是从房东程家阿母家打出的。两个钟头后,警方的大队人马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噹哩个噹之势赶到现场。那时,离启亮在荒野里哭到泪绝,然后离开,不过也就1个半钟头时间。启亮当时是拖着一条伤腿和赵鸣的尸体,以接近犁地的速度来到海边的。他自作主张,给了赵鸣一个至高无上的海葬。

警察到后,村委会门前人头攒动,村民们开始踊跃了起来,争先恐后,绘声绘色地向办案民警提供重要线索。

“肯定是54式,我听到8声枪响。”

“不对!明明是10声,我数着呢。”

“没那么多,绝对没那么多,就响过两次,象机关枪扫射那样。”

“那是你老婆打呼的声音吧?”

……

第二天一大早,裴思格醒了过来,随即被转入普通病房。甄伍来看过她,两人在洒满阳光的病床前幸福对视了许久,他们仿佛看到了共同的明天,就象窗外的艳阳天。

裴思格不敢多留他,甄伍也不敢多呆,眷恋不舍地走了。可电梯下到一楼时,才想起美鹃也在这家医院做手术。于是又满世界去打听,终于在前台护士小姐的帮助下找到了这么个人,告诉他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甄伍决定就在手术室门外等候。

甄伍并不知道赵鸣死了,启亮逃了。他只庆幸那赵鸣要再想寻到他,也必是几个月以后了。那时,他早就带上自己心爱的女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手术室的门口,有一个比他还要焦急的男人在守候。那人时不时就会趁医务人员进出的间隙,透过那转瞬即逝的门缝开合,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这个人就是牧长渊。其间,医生曾经出来找他签过字,想必是麻醉协议和风险告知书之类的。牧长渊也看到了甄伍,但彼此不认识、不相干,又各自心里揣着不安,自然也就漠然相视。这里毕竟不同于产房门口,那倒是添喜之门……

11点多钟,美鹃从手术室里被人推了出来。甄伍急忙迎上前去,却发现牧长渊比他还要急切,一个箭步冲上去,握住美鹃的手,长吁短叹,问寒问暖。美鹃甚至都还没有完全苏醒过来……甄伍的心“咯噔”一声翻了个跟头,预感情况有变,自己的角色怕是要重新来个自我定位。他心头压着一团无名火,萌生了一股强烈的要争一争“名份”的冲动。可他却不敢冒然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与美鹃来个“滴血认亲”。当然,即便是“滴血认亲”,要真验中了,也只能说明他俩是近亲。

甄伍跟在他们身后进了病房。等美鹃被抬回病床后,渐渐从麻醉中苏醒过来,睁开眼第一眼便看见畏畏缩缩、不尴不尬立于门口的甄伍。

“阿伍——”美鹃的眼中闪烁着充盈滚滚的喜悦与兴奋之光。

甄伍这才自觉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走到她的床前。这下轮到身旁的牧长渊傻了、僵了。眼见得甄伍去握美鹃的手,又眼见得美鹃一脸的激动与幸福,自觉此刻明显是多余了,便开始顺水推舟客套开了。

“手术很成功,大家都开心啊——你们老朋友难得相见,先聊着,我去找医生谈点事。”

甄伍跟他浅浅地点了下头,美鹃索性无动于衷,目光始终被甄伍牢牢地牵着。

“这么久,你都到哪里去了?”美鹃的眼圈红了。

“唉——办事啊,办不完的罗嗦事。”

“你——还会回家么?”

“嗯?为什么会这样问?”

“我这段时间想了很多,终于明白了一些事。”

“什么事?”

“法律上来讲,你我的婚姻实际上已经结束了。”

“嗯,是的,不过——婚姻应该不在纸上,而在这里——”甄伍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你能这样说,我已经很满足了——你有你的苦衷,我明白,今天进手术室前,我就已经决定了,无论我还能不能活着出来,我都该放手了——让你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

“啊?鹃,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你忘记我们的约定了么?等你好了,我们还要生孩子,然后把他抚养成人,最后还要为我们养老送终——你都忘记了么?”甄伍难以不动容,几年夫妻感情积聚在心里,任他如何努力去割舍,终究走不到无情的最后一步。

“你走吧——去你心里一直向往的地方,带着格格——她对你的付出也实在太多了。”

美鹃微笑着讲完这句话,与甄伍久久对视,似告别,似祝福。窗外秋高气爽,乾坤朗朗,病床前也同样洒满了阳光,可他们从彼此的眼中却再也看不见明天的曙光。

甄伍扑倒在她的腿上,第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