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负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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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翻盘局中局

“不是哦,我说的不是普通资质,你看这个……”甄伍展开了一张纸,递到赵鸣面前,“这是我在网上查到的,有机锗元素,要听清,不是无机锗哦,是天然植物里提取的有机锗,无毒,主要功效是提高人体免疫力、抗癌、延缓衰老,原理很复杂,简单说就是增加人体内巨噬细胞数量,这两年在日本被炒疯了。”

“你是说——把这种东西放到保健品里?行得通么?”

“那要看怎么衡量,作为产品的新概念和卖点推出,当然行得通,但要深究有没有用,那我不清楚,我只敢保证吃不死人,目前国际上还没有相关的临床数据,只听讲有人在小白鼠身上做过试验,吃下去结果没死,那我想,既然人也是蛋白质和水组成的,应该也不会有事。”甄伍跷起了二郎腿,眉飞色舞,仿佛在谈论一辆原本加93号油的汽车改加97号也是完全可行的。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今非昔比,国内医疗保健类产品从研发到生产许可、质量监督、检验检疫,各环节都越来越严了,光有理论依据是不行的——对了,你怎么突然对我的产品发生兴趣了?”

“有钱赚我就有兴趣咯,你别急着否定,听我把全盘计划讲给你听……”

原来,甄伍得知赵鸣从他老爸手里接了班的这两年中,经营中出现了很多问题,尤为突出的是产品质量和老客户的维护方面,加上全球金融危机,海外订单骤减,国内大客户也纷纷减少加工需求,而自己的品牌又始终难以崛起,遍布全国20多个地市的直营店全面亏损,库存积压相当严重。若按成本价来计,大约有价值1000多万的成品滞留库中,眼巴巴等着产品过期、发霉。用赵鸣自嘲的说法,他接手以来做的最轰轰烈烈的一件事,便是花了两年时间把老爸前三年赚取的利润全部移到了仓库里。和甄伍一样,赵鸣的事业其实也已走到了生死攸关之际,眼看着几百名工人的工资都快发不出了,只不过,尚未到最后清算的一刻。

于是甄伍就打起这批库存的算盘,有机锗元素的相关资料确实是他从网络上无意中取得的,看完后好一阵心潮澎湃。假如这世间真有对抗癌细胞的良方,那岂不相当于一个聚宝盆么?关键还不在于那良方是否真的存在和立竿见影,而在于这种假想是否成立或足够令人心动?世间总有这样一些绝对完美的东西,它实际上只存在于人们的幻想当中,比如长生不老仙丹之于秦皇,再比如时光穿梭机之于科幻迷……三分信七分疑,他们追求的往往只不过是那样一个虚无的构思。

于是他搜集了大量与有机锗有关的参考文献,并大致了解了有机锗原料的国内和国际报价,直到他坚信理论上完全站得稳脚及操作上完全具有可行性后,便开始了整套商业模式的策划——说白了,其实那就是一套商业诈骗计划。

他一方面要说服赵鸣与他合作,购入有机锗原料,通过某种简单工艺掺入那些库存产品中,然后改换包装待价而沽,美其名曰:助赵鸣盘活库存,摆脱经营困境:二方面需要赵鸣再去说服他老爸出马,在检测、生产许可、市场准入等诸多环节疏通管道、搭桥铺路,以确保从生产到销售看上去“一路畅通”——仅仅只需“看上去”一路畅通:三方面,也是最关键的一环,由甄伍发起成立一家空壳贸易公司,与赵鸣的厂就这种“新产品”签定正式的、长效的全国独家总经销合同。赵鸣不直接参与公司的经营,而是在幕后提供资金帮助——主要是新公司的运营资金。细算下来,注册资本200万可由代理公司垫资后抽逃,无非也就是支付点手续费,而真正意义上的运营资金也无须多,10名员工3个月的工资及一些最基本的办公支出,七七八八、零零总总加在一起,10万元封顶。

而这3个月中所要做的事情就稍微复杂了一些。首先要快速建起一个创业投资网站,虚拟网站的实体背景,要做到与公司绝缘,整体包装一下便可在互联网上大肆推广,把名气做大。然后以网站的名义举办一届声势浩大的“优秀创业者大赛”。当然,主办方、协办方、评委会等这些清一色是虚拟的,只为吸引一些创业者来参加。倒不怕无人参与,因为连参赛者也是可以被虚拟出来的,所以,这还不是重点,最主要还是想吸引风投的眼球——据他所知,此类大赛最入那类风投的法眼。

最后,冠军得主自然是他们自己的贸易公司,获奖项目也自然就是甄伍的商业(诈骗)计划。终极目标是要以权益融资的方式吸纳风投的入股,然后依据《全国独家总经销合同》,拿着人家的钱采购赵鸣那高附加值、具有核心竞争力的“新产品”。至于说货物价值转移之后的事,甄伍就懒得多想了,他天然地以为,即便趴着不动,产品营销丝毫进展没有,他总也有办法金蝉脱壳。说到底,与投资方融为一体后,经营上的得与失,那可就是生产队里的事——说不清了。况且何谓“风投”?没风险招你来干嘛?

赵铭交叉于胸前的双臂卸了下来,抖动的双腿也于台下戛然而止。甄伍的话令他讶异,他是真没料到,生就一副老实厚道相的甄伍,经过地产行业里一番痛彻心扉的洗礼,而今蜕变得竟如此彻底,够犀利,够狠毒!从甄伍那诡谲的目光中,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穷凶极恶的赌徒在嘶吼:老子要翻盘!

“你有没有意识到这是彻头彻尾的商业犯罪?”赵铭故作镇定,尽管他此时已然动心。

“每一起商业犯罪,都是一次失败的营销,成功了就不同了。”甄伍含起一根烟,目空一切地昂起头。

甄伍的自信也许来源于他足够的观察与充分的思考,这一点赵鸣无从考证,但他此刻也许等的就是这样一颗定心丸。在中国做实业实在太难了,处处遭盘剥,时时受挤压,越来越多的实业家转战资本市场,正是为了保住那点血汗,遇垄断绕道行,与泡沫同成长。真正想于苦海无涯的实业中守住一份属于自己的产业,那几乎是痴心妄想,稍不留神就被无情的市场吞没了。

这其实不怨市场本身,丛林法则是人人唾弃却人人都适应得还不错,关键是缺乏体系的保障。就拿赵鸣的老爸来说,厂子开了十几年,竟未从银行贷出过一分钱,全凭自家滚雪球。亏得衙门里有人,工商、税务的麻烦少了许多,产品这一块的方便之门也一直都是敞开着的,否则如今也轮不到他来坐江山,早易主了。可他老爸呢,放手容易放心难,根子上始终缺乏起码的安全感,常常挂嘴边的也就那么几句,什么“富不过三代……”,什么“过眼云烟……”。也难怪这老头,甄伍也还不是一样?前一脚还是制度的受益者,后一脚便立即成为了制度的受害者,风向一年三变,变好变坏那都是运道里的事,换谁也都逃不过……

赵鸣回去后就跟老头子汇报了此事,老头子的反应比较平淡,“这事要做也最好是我们自家做,甄伍这个小毛头已经好多年没看到了,牢靠么?”

“牢靠是牢靠——我只是心疼要跟他分帐。”

“怎么个分法?”老头子显然也关心。

“原料我们采购,一切‘通行证’要我们去争取,新成立的公司也要我们养上几个月,最后出厂价格上加3成出货,这是我们的,剩下的要看那份‘独家总经销合同’里怎么写,他价高多得,价低少得,与我们无关。”

“那不行!样样资源我们出,只是抬高出货哪能答应?去跟他讲——收入和成本全打在一道算,利润部分五五分帐!否则我宁可把厂卖掉。”

赵鸣领了圣旨,回头又去跟甄伍讨价还价。甄伍求财心切,见回旋余地已不大,无奈只得答应。这是逼着他不得不将那合同价格抬得足够高。不过这事总算可以开始张罗了。

一切都按照甄伍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场地选好了,公司成立了,大赛很成功,有三家公司通过大赛“组委会”找上了门,可出人意料的是,分别是两家保健品公司和一家化妆品公司,三家都不是风投。甄伍权衡利弊后,感觉骗同行的难度稍大些,于是重点与那家化妆品公司接洽,合作意向十分明确甚至强烈。赵鸣那头的各项工作也在快马加鞭地赶进度。

3周后,双方正式的合作框架敲定了,化妆品公司拟注资1000万,分两笔到帐,分别为600万和400万,同时取得55%的股份,由对方委派财务总监长期进驻。

为了慎重起见,对方公司的王副总经理及采购、财务、营销三大总监一行四人,在甄伍的陪同下专程去赵鸣的厂里实地考察了一回。结果当然是令他们满意的,虽说那厂的骨髓已被耗尽,可骨架仍旧完好地摆在那里。厂房车间、实验室、现代化生产流水线、质检、包装、仓储、物流、技术工人、办公区域及各项生产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加之甄伍提前跟赵鸣打了招呼,关照他满负荷开动流水作业,营造出热火朝天的生产景象。其实可见的流水线上,一半是库存,一半是空盒。

在回市区的车上,王总不无感慨,对甄伍竖起大拇指说:“不得不佩服甄总的眼光,我们对这样一个现代化工厂充满了信心!”

采购总监也激动地随声附和:“一流的产品加上甄总一流的商业才智,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甄伍脸上竭力配合着他们的意淫,心里却在得意地说:“见证老子翻身的时刻终于到了!”

一切都很顺利,顺到甄伍开始在心里佩服自己是个天才,直到一个极其微不足道的细节败露……

那是一个半月后,对方第一笔600万元资金到位的前一天。甄伍把自己和几个被他洗过脑的员工关在办公室里,装模作样地做着“深度营销培训”,财务总监则在清点公司帐册。那都是些很简单的帐目,他一眼就发现总分类帐上有一笔3万元的进帐,会计科目是“实收资本”,摘要里记录着赵鸣工厂以现金支票方式转来。总监心下疑窦顿生,找来会计询问,会计一时慌神,竟说:“哦——是管理费用——工资、房租、备用金什么的……”

这下全盘计划瞬间面临着垮塌。王副总闻讯立即召回财务总监,当天便开了个紧急会议商讨对策。甄伍知道大事不妙,领着会计上门解释。对方显然对解释已经不感兴趣,王副总明确提出要对赵鸣厂的各项产品资质展开全面调查,甚而要对货源委托第三方抽检。甄伍情急之下跟赵鸣碰了头,两人当下达成共识,此事一旦败露,谁也脱不了干系,只能捆绑在一起共谋解决之道,当务之急怕也只能再求赵鸣的老爸出面摆平。

话说赵鸣的老爸路子再广,也难跨行业去摆平那样一家规模大过自己好几倍的集团公司。一筹莫展之际,老头子骂起了人:“一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兔崽子!”待情绪稍稍平复,转而问赵鸣:“那份《全国独家总经销合同》里怎么写?假如我们厂不供货了,有没有违约责任?”

“当然有,没有那还叫合同么?”赵鸣怯生生地答。

“畜生!那快讲啊!要赔多少?”老头子咆哮着挥舞双手。

“多倒不多——20万——”

“20万?!厂子交到你个畜生手里,他妈100个20万也都赔出去了——算了算了,就当打了水漂了,我们毁约,不供货了,当然也就不存在啥调查、啥抽检了,我们认赔——不过性质要搞搞清爽,是赔给合作体的,算一算,合作方拿走55%,剩下的还是要还回来。”话到这里,老头子轻蔑一笑,憎恶地斜了甄伍一眼,“以为有多大本事,到底还是废物一个!还立在这里做啥?等着领分红么?滚蛋!统统滚蛋!有多远给我滚多远,这种垃圾我永远也不想再看到!”甄伍的脸胀得象只蒸熟了的大闸蟹,毕恭毕敬立壁角。赵鸣不由分说拖起甄伍赶紧逃……

由于那家化妆品公司拿不到他们上下家勾结的证据,所以告也没法告,只能自认倒霉,拿了那点赔偿金,解除合作后撤离了。甄伍想想后怕,亏得赵家老头子舍得,否则假如任由此事进入司法程序,那整件事经不起推敲之处也就实在太多了,惹火烧身在所难免,也许这已经是最幸运的结局了。赵鸣却不认为是什么幸运的事,他粗粗算了算,加上原料采购,整件事他赔进去约摸35万,好一阵心疼,给裴思格的电话里放出狠话:“看着吧,我会让他加倍偿还的,不是现在!早晚!”

裴思格才不关心他们男人之间的事。于她来说,两个都是他临时的男人,甄伍这回若能侥幸翻身,那两人的关系还能继续维持下去,若不能,恐怕真的要走到头了。而对于赵鸣,则不必太担心,成了更好,垮了还能卖厂,实在不行也还能吃他老爸。

甄伍经历这第二次重挫后便一蹶不振,直到那个华债主为了5万元欠债,差点把他逼得寻了短见,而后又得知美鹃得了白血病……这才终于“醒悟”,他那条座右铭需要来一条重要补充:假如最后走到了无墙可拆、无债可借的绝境时,要么象上次那样一了百了,要么就得押上最后一块砖赌上最后一把,赢了才能翻身,美鹃也才有活下去的希望,输了,大不了也还是一死。可思前想后,他还剩下些什么呢?无非烂命一条,能押的仅此而已。他想,只要邵启亮愿意帮他,他就一定能成功。两个月后的一个晚上,他把启亮和赵鸣同时约了出来。

当他将诈保的设想讲出来后,最先跳起来的是赵鸣:“阿伍啊,你可真是异想天开啊,什么不好玩,这回玩起了死亡游戏?”

“你激动个屁呀?这事我和启亮合起来就能办成——放心,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清楚么?成了的话,你的损失我全还给你。”

甄伍这么说,赵鸣面子上倒挂不住了,毕竟是朋友,反驳道:“你这话也太没良心了,那桩事的确是赔了,我不统统吃进了么?到目前为止我跟你提过半个字没?怎么反倒变成我向你逼债了?天大的笑话!有债么?我讲过你欠我赵鸣一分钱了么?莫名其妙!”说着,赵鸣一掌重重地拍在台板上。

“好啦好啦,都少讲一句。”启亮左顾右盼,于当间做起了和事老,“赵鸣呢,也是为朋友着想,不想你担风险——阿伍呢,也是哥们义气,好心想弥补你的损失,都没错——我看这样吧,此事以后再议,作为朋友,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阿伍做出冲动事不管,这毕竟是违法的。”

甄伍心想,多新鲜,小孩子也知道那是违法的,可不这么做还能有其他路可走么?赵鸣的35万和启亮的60万在他看来都不算什么,只要能翻身,都是顺便解决的问题,最要命是老婆的病。但他不想讲,尤其不想让赵鸣知道……

那天的聚首不欢而散,甄伍让赵鸣先走,他送启亮回家。赵鸣也许是从启亮那躲闪的眼光中看出了点苗头,所以留了个心眼,从停车场取车出来后走了相反的方向,又从那家茶餐厅门口过了一趟,见两人一路嘀嘀咕咕迎面走来,他索性将车开进旁边一条小路停好。不是说送启亮回家么?那必经此路口。

约摸8分钟上下,甄伍的车闪过路口,方向确实是启亮家。他反正也不赶着回家睡觉,况且启亮家就住在这附近,于是就跟了上去。甄伍在启亮家门口放他下来,启亮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回身隔窗又跟车内好一阵低语后才分道扬镳,车子往前朝甄伍家方向开去。赵鸣确信甄伍今晚回的是自己家,于是调了个头径直开往裴思格的公寓……

“我不想再听你抱怨,他当初为我买这所房子的时候我讲过,我会陪他到我出嫁的那一天,要想尽早结束这一切,那就正大光明地娶我吧?你肯娶,我就敢跟他摊牌。”裴思格似乎吃准了床上这个男人是不会轻言嫁娶的,可她这话一脱口,便也自知有多矛盾,即便甄伍如今落魄至此,她也还不具有足够的勇气去做那最终的了断,“怎么?不肯?”她半靠半卧,侧倚床头,一脸胜利的笑。

“唉,抱怨归抱怨,暂时你还真不能——那么快离开他。”

裴思格收拢了笑,“为什么?”

赵鸣翻过身来,面前是一双毫无遮拦的娇乳,忍不住拿手去撩拨把玩,又叹了口气,道:“你以为我不想早点名正言顺地跟你在一起啊?你晓得今晚阿伍约我们出来什么事么?这瘪三狗急跳墙,想让亮亮帮他诈保——具体做法我不清爽,但我相信今晚两个人已经商量得差不多了——还记得我跟你讲过什么吗?我早晚会让这瘪三加倍偿还我的损失,现在机会可能来了——管不了那么多!反正只要有你夹在当中,我跟这瘪三早晚也是要翻脸的——索性摆他一道!”

裴思格瞪圆了双眼,惊呼:“诈保?真的啊?!”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又压低了嗓门,问:“那你打算怎么摆他这一道?”其实她更关心这个。

“所以你们的关系要维持现状,不动声色地观察,最后他未必会寻你帮忙,不过假使有一天你发现他人间蒸发了,那机会就来了,狠敲他一笔再离开他,你放心,数目一定不会少,少了他也犯不着走这步险棋。”

也许是被他的手撩拨到敏感神经,也许是这番话寒气逼人,裴思格浑身由里至外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