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绑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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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姐妹情深

这天,文波一早去了趟公司,处理些工作上的事,跟同事领导打了个招呼。十点钟接了妈妈的电话:“我刚买菜回来,燕子不见了呀,行李也没了呢……哦对了,桌上留了封信,给你的,我没敢拆……”

文波撂下电话急匆匆赶回家,拆开那信,上面写道:“波,我走了,在你家的这两天,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过意不去,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原谅我不辞而别,不用找我,我会回来的——爱你的燕子。”

文波急了,百思不得其解,回顾这两天发生的一切,自认并无大错,反倒是燕子此次回来,诸多反常。他拨通她家电话,是她爸爸夏汝民接的。

“伯父,燕子回家了吗?”

“嗯?前天你们走后,她就没再回来过了,怎么,你们没在一起?”

“哦,在一起的,只是她今天出门了,我以为她回家了,所以打来问,没事的伯父,别担心。”

“嗯,有你在,我不担心,对了,燕子妈的追悼会定在后天上午九点钟,还是要拜托你转告她一声。”

挂上电话,文波又拨通了雅莉:“雅莉,燕子去你那儿了吗?”

“我在公司啊。”

“那跟你联系过没?”

“奇怪,你怎么反倒来问我?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怎么了?闹别扭了?我跟你讲,你不许欺负她啊!”

文波头都大了,懒得解释:“那不跟你废话了,我出去找找看,先挂了。”

“等等!你不是在告诉我她失踪了吧?什么时候?”

“一两个小时吧,带着行李走的。”

“啊?怎么会?不是住得好好的吗?你们家没虐待她吧?”

“废话!”他愤然挂了,心里却基本有谱了,定是昨晚母子俩的交谈刮进了她的耳朵。

此时,燕无痕正自西向东拖着黑色拉杆箱在淮海西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从文波家出来,她一时不知该去向何方。昨夜,她整夜未眠,心乱如麻,文波家施予她的压力,变成一股推力,将她委婉客套地推出门外。她心头压着一块无形的巨石,急需寻一处僻静角落将它挪开。她想象到,也许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处角落,某人正忍受痛苦,那痛苦恰是她多年前造成……寇杰的身影在脑海里越来越近了。

许文波至今难以向我解释燕无痕出走的真实原因,只肯向我陈述结果,那就是当时她搬去跟谢雅莉一起住了。我曾暗示过他,从先前婉拒他的求婚,到这次出走,有没有可能都与寇杰有关?他断然否定,坚称燕无痕是个很要强甚至有些自负的女孩,她与寇杰之间已然彼此伤害得那样深了,必然是谁也不会再找谁。讲到这里,他又立即自我纠正,“我是说,燕子不可能去找寇杰,至于寇杰能不能去找燕子,已经无从考证了……”

燕无痕如同散步,与湍急的来往人流很不搭调。满目皆是极具挑逗性的广告牌和垃圾快餐门店,到处在修路、挖地、铺管道,随处可见民工模样的人。一拨一拨的行人在乱穿马路,车流排成长龙原地趴着,催命夺魂般的喇叭,焦躁中透着无奈,一浪高过一浪。

天下之大,竟连个驿站也找不见,想来还是文波家好,那里有家的温暖。文波妈是个好母亲,燕无痕并不讨厌她,反而打心眼里喜欢,即使昨晚她说了那番话。

不知不觉已来到淮海西路和淮海中路交界处,她想到,有个人也许可以投靠,就是雅莉。她想打电话,可没有磁卡,就去找投币电话。她在街角处找到了一个电话亭,但电话亭里有人,于是,她立在门外静候,见路边趴着个衣衫褴褛的畸形人,一个年轻乞丐。

那乞丐的双腿像盆景中的虬枝,从身后绕到脖子上,面前摆着一只破碗,里面有些碎钱,背后墙上是赫然一幅宣传画。一个洋溢着幸福笑容的三口之家,还有一句醒目的世博标语:城市,让生活更美好。乞丐匍匐在地上不停地去拉路人的腿,路人一不留神脚下,就要惊魂一颤,大呼小叫,个个避瘟神般绕开,偶尔有人绕开后从几米开外瞄准,往碗口里投币,动作轻松洒脱,如同往罗马许愿池里丢币许愿那般。

燕无痕身上正好缺硬币,走近那乞丐,蹲下,用一张五十元纸钞换了他两枚硬币,手执硬币微笑着在他眼前晃了晃,又回身指了指电话亭。乞丐面无表情,不拒绝,也不道谢。路人似被燕子传染,躲避的动作不再那么过分地夸张矫饰,施舍的人也明显变多。

电话亭里是个男人,已经讲了好半天,眉飞色舞,像在聊天。后来终于收线,可接下来的一幕却令燕无痕大开眼界——那人竟然将投进去的币从投币孔中拉了出来!动作之娴熟,准是惯手。燕无痕看得真切,那枚作饵的币上分明拴了根细丝线。只见那人推门而出,大摇大摆地从乞丐面前那只破碗上跨了过去。

雅莉在电话里大叫起来,又是双声部:“哇!哇!你在哪儿啊?文波刚挂上电话,都快急疯了,是不是吵架了?”

“先别问那么多了,我在大街上,没地方去,去你那儿方便吗?”

“好啊……我自己住,太方便了!”

“那就见面再聊,对了,去哪儿找你?”

“这样吧,中午十二点左右在香港广场楼下见,我来接你。”

“那这么说定了。”燕子看了眼电话屏幕上的时间,差十分十一点。还早,索性步行过去。

中午见面,雅莉带燕子随便吃了点儿东西,随后领她去了租在思南路上的家。老房子,很小,一室一厅。这本应该是一室户的房型,小客厅像是房东装修时隔出来的,卧室与厅之间用整面毛玻璃推拉门隔开,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被一张大床独占。厅也至多八平方米,电脑桌,迷你双人沙发,还有一台液晶电视,很紧凑。

雅莉进门急着去开卧室的空调:“你就安心住下,卫生间小了点儿,不过洗澡没问题……饿了,茶几上有外卖单,下午你就在家休息,等我下班带你出去吃好的。”

燕无痕点头。雅莉随即要回公司,临走关照她,房门钥匙留在了茶几上。

雅莉走后,燕无痕进了卧室。床头柜上,零乱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减肥药。大学里的雅莉,其实不胖,算是个丰满型的漂亮女孩,可她一味追求瘦,一心想成为燕无痕这型的骨感美女,却从没想过身材也许是天赐的,所以会从各种渠道弄来减肥药,经常得到各方“鼓励”——热心的同学们在她身上总能轻而易举赚到些零花钱。她经常自我安慰——“省下饭票来买药,一举两得见疗效!”燕子拿她没办法,夸她具有革命乐观主义精神。走在校园里,她时常会莫名其妙地突然立定,表情僵住,“不好,又来了,厕所!”然后在燕子的大笑声中一路狂奔而去。

另一边的床头柜上,斜角摆放着一架精致的相框,里面是那次千岛湖的三人合影。文波站在中间,左手搂着燕无痕,右手搂着谢雅莉,无所禁忌,亲密无间。那也许是他们在一起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望着那张合影,燕无痕嘴角挂着笑,眼圈却早已红了。她感到身子有些虚脱,澡也没洗,衣服也没换,上了床。

她这迷迷糊糊的一觉,就睡到了雅莉下班回家。“怎么了?不舒服吗?”见她面色不对,雅莉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

“走!跟我去医院!”

“不去,当我‘洋盘’啊?小毛小病的,被拉去拍CT就‘嗲’了,是感冒啦,睡一觉好多了呢。”

“夸张!那去洗个热水澡,不舒服晚上就不出门了,我电话叫外卖。”

燕无痕很听话,拖着疲软的身子进了洗手间。外卖很快便送到了,她也洗好出来了,见送外卖的小伙子浑身湿淋淋的,她便望着窗外道:“落雨了呢,注定不让我出门……不过落雨也好,满世界灰尘,洗洗空气。”

姐妹二人坐到客厅的小沙发上开始吃起来。燕无痕来了些精神,用筷子尖虚点了下卧室的方向:“你怎么还在给人家当小白鼠啊?”

雅莉苦笑:“一提都是眼泪啊,要是像妹妹你这样吃啥都不胖,我也用不着折腾了。”

“还记得吗?当年在交大……”

雅莉知道她要讲啥,娇滴滴地打断:“又来,要不要讲一辈子呀,讨厌!可恶!朕意已决,兹事体大,永不再议,违令者定当重惩不怠……”

“现在啊,只有想起你那些糗事,我心里才愉快些。”

“坏蛋!说到你了,跟文波到底怎么回事啊?”

“唉,也没什么啦,就是……他向我求婚了。”

“哦?那,恭喜哦……”雅莉先是不自然,酸溜溜的,但转而却一脸错愕,“嗯?难道这不是件天大的喜事吗?怎么,就因为这个?”

燕无痕被问住了,一时无语。

雅莉似乎猜出了什么:“看来,是你不愿嫁。”

“也不是,只不过还没想好。”

“我早看出,你爱他不深。”

“又乱讲,不睬你了。”

“我就要讲,而且你始终忘不了那个人,就是寇杰,这我总没乱讲吧?”不过讲完这话,雅莉还是心虚了,只敢低颌抬眼来偷视。

燕无痕反倒不怒,平和下来:“还记得秋雨先生的话吗?人类最爱赞美初恋,但在连自家是谁还没搞清的年月,如何完成关乎一生的情感选择?所以必然导致两相糟践,人都是在这种赞美和糟践中渐渐成熟的。”

“我很赞同这话,可是‘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初恋难道不是那天上而来之水吗?难道不是对生命最初、最原始的思索与体验吗?谁一生下来就成熟?你逃不出这个悖论的,况且,现实往往是渴望的时候不懂爱,懂爱的时候爱不动。”

“要不怎么都说,哲学系出来的女孩都无聊得要死呢,撞到一块儿就胡搅蛮缠,还自以为是在思辨……你是说服不了我的,女人即使要嫁的是王子,也不可能随随便便答应,何况文波不是,他不过是个邻家大男孩,这个我想你不会反对,而我需要的安全感也许比别人要多些……以后少拿寇杰说事儿,那是个流氓,不值一提。”

最后一句,语调趋弱,也许只为让雅莉相信,她严重错判了。

“好吧,我不该提那个人,不过我就奇怪了,文波都给不了你安全感,还有谁能?他对你那份死心塌地,还不足以保护你吗?”

“可是,你不懂,保护到极致就成了压力,再反过来就是伤害,当然,他没有伤害过我,相反一直是我在伤他心,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弹力,其实……我也不想弹开他。”

“其实呢,文波样样好,也就是缺了点儿情致。”

“呵呵,讲到这儿我倒想起来了,他也为我写过诗。”

“真的啊?这个‘笨吵戆木’也学会写情诗了?看来这下完美了,情致也有了。”雅莉的眼睛在放光。

“我背给你听听,就晓得那是不是情诗了。”

“好啊,好啊。”雅莉作欢腾状。

“《饮马涧》:溪忧潺潺绕石间,烟愁朦朦柳翩跹。将军一骑飞涧跃,牵马回首饮甘泉。瞧瞧,前两句还有点多愁善感的意思,可后两句突然《猛回头》的感觉,那叫一个豪气干云啊……帮忙鉴赏鉴赏,这,是情诗吗?”

“呵呵,何必呢,女人情感太细腻了不见得是好事,这世上好男人不多了,你要是不珍惜,可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我真的会找你兑现的。”

“承诺?哪一句?我对你的承诺好多哦,呵呵。”

“你别装傻,就是关于文波的那一句,你刚回来那天,饭桌上小声跟我说的,这么快就忘了?”

“哈!我随口说说的,你就拿来当承诺?雅莉,你矜持点儿好吗?”

“我不管!反正你说到就要做到!”雅莉的小孩子脾气又上来了。

“可我说的也是‘下辈子’啊,你一定听错了。”

“我可等不了‘下辈子’,这辈子我当定了候补。”雅莉半真半假地笑。

“好吧,败给你了,就当那是承诺吧,不过,你应该是永远捞不到上场机会的板凳选手。”

雅莉飞来个胜利的坏笑:“哼!”端起茶几上的碗筷起身去了厨房。

谢雅莉后来跟我说,她的想法很单纯,能让她给燕无痕当“板凳”,那已经足够幸福了,她为此曾在菩萨面前求过,即使许文波最终是被燕无痕厌弃甩了,她也愿意替补上场……

燕无痕慢慢陷进沙发,她又想起了马可·奥勒留的那句话:唯一能从一个人手中夺走的只是现在。其实一直以来,她都怀疑自己是那种一生只有能力谈一次恋爱的女人,只有她心里清楚,她其实不恨寇杰,有时反恨自己。虽然人脑无法格式化,但她已经把寇杰兽性大发的一幕自动屏蔽,反而每每回想起当年血淋淋的那一幕,内心便止不住战栗、滴血。假如寇杰愿意原谅她,她甚至设想过要以怎样尽心尽力的方式来补偿他,包括做他的女人,不仅因为他是最初给过她爱情眩晕感的真命天子,更因为她对他的负罪感已侵入骨髓……

在这一点上,我的看法一向自认为最公正:无论过去还是现在,燕无痕实际上无时无刻不在背叛着许文波。而这些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连跟雅莉这样交心的好姐妹都难以启齿。说到底,许文波那痴痴傻傻的爱,还不足以将她从万劫不复中拯救出来,所以,她更希望看到两股力量在内心再次对决。正如当年校园里那样,最终的胜者,无疑将会带走她的心,无论天涯海角,地狱天堂,燕无痕这种女孩会义无反顾地追随心爱的主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