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绑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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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敌未动自先乱

虽然误解消除了大半,但这个世上也许只有我一人洞察得见,许文波与谢雅莉之间的那个重大分歧,严格来说,正是从这个节点开始的。究其根源,许文波所关切的始终只有燕无痕一个人,他不会去深切体会谢雅莉的情绪及内心的细微变化。事后,随着他们之间新关系的形成,许文波在我这个局外人的面前,从头至尾都没有真心承认过这一事实,尤其是当着谢雅莉的面。

回到车里,见雅莉面无表情,燕无痕赔着小心问:“你知道徐丽跟寇杰的关系吗?”

“嗯?他们能有什么关系?”

“我认真的。”

雅莉愣了半天,如梦方醒:“原来如此,这下全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难怪我总逃不出寇杰的手掌心,难怪她神通广大帮我换了那么多份工作,难怪她一直那么热心肠……原来她一直是我身边的特洛伊木马……”

也难怪昔日心有灵犀的好姐妹如今再也上不了同一条轨道,大敌当前,各自担忧的首先都是自身安危,这在当下,敏感的燕无痕马上意识到了,而神经大条的谢雅莉则要迟钝得多。客观公正地说,徐丽的存在,对谢雅莉的威胁要远大于燕无痕。所以此后燕无痕反倒冷静了下来,同时特别能理解谢雅莉接下来的情绪失控。

雅莉操起手机:“不行,我必须问问清楚。”

燕无痕赶忙阻止:“不要啊雅莉,你冷静地想想,她最多也就是寇杰手里的一粒棋子。”

雅莉用力掰着燕子的手指,一根一根,直掰到她痛,还是不见松开:“你挡不住的,燕子,今晚我就偏要问个透彻,我拗不过寇杰这条粗大腿,难不成还搬不动她那条细胳膊?我对她多好、多信任,你知道吗!她竟然出卖我?!”

“可是除了解气之外,你觉得还有什么意义吗?回头她再跟寇杰那么一说,倒霉的不还是你吗?”

“你给我松开!信不信我谢雅莉的今天,就是你燕子的明日!信不信?”

“信!信!我不拦你,只求你先冷静五分钟再打这通电话。”

“哦,天下就我一个冤大头是吧,你们可以绑架我,就不许我也绑架一个找找平衡?我还就不信了。”雅莉凶神恶煞般瞪着燕无痕,仿佛仇敌不在电话那端,而是近在眼前。

燕无痕被她陌生的眼神吓住了,终于松了手。

雅莉拨了徐丽的手机,没人接听,她不甘心:“就不信了,你躲?让你躲!”气急败坏,一次次拨,还是没人听,只好发了条短信过去:“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有事要问你,十万火急!”

也许是三个惊叹号起了作用,不一会工夫,徐丽回复了:“你就别问了,我也是情非得已,请原谅我对你们做的一切。与你做朋友一直以来都很开心,很高兴看到你已经安全了,接下来,请你的朋友多保重,办完丧事速回美国吧,切记!另外,真心喜欢你的朋友们,代问他们好。”

三颗脑袋凑在一处,共同读完了这条短信。

“事情也许比我们设想的更复杂、更严重。”文波缩回了脑袋,面色沉重。密闭的车厢令每个人窒息。十几分钟过去了,车窗开了关,关了又开,没人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好,我决定了!与其想破脑袋,为那些猜不透的事担惊受怕,不如从现在起,谁都别再提这件烦人的事,我现在只想来杯咖啡,你们呢?”燕无痕的语气并不是在提议,而是命令。她提振精神坐起身,“一起去星巴克吧,就当是陪我了,文波,发动,出发!”

后来,谢雅莉回忆起交大校园的这一幕时,仍然是不平静的状态,她说:“其实他们看到的那只是表面,我当时确实很生气,大吵大闹。可是,当收到徐丽的那条短信后,我真切地知道自己的心有多痛,即使明知道她背叛我、出卖我,甚至有可能从一开头就被寇杰收买了,可还是止不住心痛……”

许文波把她俩送到港汇广场门口,自己去燕无痕家取她的行李。她俩一直泡到九点钟,文波终于拖着行李箱回来了。三个人一致决定,去雅莉家过夜,却又神经过敏似的纠结起一件事。

“寇杰知道你现在的住处吗?”文波始终还是卸不下那份警觉。

“不知道,绝对不知道,我敢保证,我这才搬进去几个月啊,寇杰都半年多没找过我了。”

“那徐丽呢?”

“也不知道,这一间是我自己找的,从没带她去过。”

三个人回到雅莉家。一进门,雅莉先进卧室开空调,换起了衣服,推拉门毛玻璃上隐约可见肉色的雅莉。

燕无痕半真半假把手遮在文波眼前:“不许见色起意!”

文波本没留意,经她这么提点,反倒下意识地向门里看了一眼,然后慌乱地将头扭向另一边:“才不要看。”

卧室里传来雅莉的声音,“就这么一块巴掌大的地方,燕子你就别难为他了,想看就看吧,就当启蒙了。”

“你个臭雅莉,以前只当你是闷骚,现在居然明目张胆了,妹夫你也敢勾,还当着妹妹的面?求你矜持点儿好吗?”

“咯咯咯……”雅莉笑得像只乳鸽。

文波心里痒痒的,不因雅莉的挑逗,而是因为燕子口中的“妹夫”。

“屋子小,就辛苦你们将就一下了——那个流氓玩了老娘这么久,连套小公寓也舍不得送,简直就是个葛朗台,害得老娘东躲西藏,每月一半工资都交了房租。”雅莉的话说得哀怨,仿佛在叹:蚀了一把米,却没捞回一只鸡。

“老姐的价值观很成问题啊。”文波搭了腔。

雅莉从卧室出来,不屑道:“啥狗屁价值,这年头,有钱才有价值,没钱就一文不值,从这个角度来看,禽兽归禽兽,寇杰还算是有魅力的。”

“呵呵,一提到钱,你好像突然就不恨他了。”

“当然恨!可你也别误会,我不仅恨他玩弄老娘,更恨他一毛不拔。”

“我要提醒你了,现在是敌我矛盾,你死我活,立场可不能动摇啊。”在人家的地盘,文波多少有所顾忌,话不敢太露锋芒。

“天真!人啊,渺小得很,不过是沧海一粟,送你一首诗吧,我写的。”

“呵呵,你啥时候也写起诗了?”

“怎么?瞧不起人啊?”

“没,哪敢啊,吟来听听?”

“《红颜恨》:一朝回眸两相望,半世生死两茫茫,花容犹在人未老,一头雪发两鬓霜。”

“呵呵,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啊,莫非是跟苏轼的《江城子》杂交出来的?”

“才不是!我只是想说,红颜多薄命,所以与其在悲天悯人、忧国忧民中死去,不如没心没肺地活着。我算看透了,人生开门就三件事:赚钱、缴税、剩余价值用来及时行乐。全社会都眼巴巴指着我们八零后买单呢,顾不得其他……”雅莉的话绵里藏针,始终也不正视许文波的目光。

“此处应该有掌声吗?”

“那当然,寡人的原创,喜欢就送你吧!”

“呸呸呸!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受用不起,才不想‘生死两茫茫’呢。”

“我说你们俩还有完没完,凑到一起就抬杠,凑到一起就抬杠,不理你们了,我先去洗澡了。”燕子进了卫生间。

雅莉放开喉咙嚷:“好,轮流洗,燕子头阵,文波跟进,朕殿后!”说完打开电视,一屁股坐进沙发,把文波晾在小客厅中央。

文波自觉突兀,浑身不自在,但很快还是坐了过来,紧挨着雅莉:“雅莉,燕子不在,我想问你些事。”

“嗯?”

“首先,你了解燕子家里的情况吗?”

“什么情况?”

“就是她跟父母还有弟弟的关系。”

“这你也要来问我?你知道的应该比我多吧?何况,你为什么不去问她?”

“我没好意思问,总觉得他们家怪怪的。”

“不太清楚,我只见过她妈一次,在学校宿舍里,差点就认我做干女儿了呢。”

“那你觉得她们母女关系好吗?”

“当然好,好到让我羡慕,不然,我也不会动心想认这个干妈。”

“嗯,那他们父女和姐弟关系又怎样呢?”

“都说了不知道,奇怪,你怎么老盯着这个问题?”

“怎么说呢……刚才我去燕子家取行李,是她弟弟开的门,我一进门就看见行李箱早就准备好了摆在门口,好像不打算留她过夜,就等人来取似的,她爸在房间里大吼大叫地讲电话。我当时不敢耽搁,拎起行李就要走,她弟弟冷冰冰丢给我一句话,跟徐丽短信上一样,说‘让姐快回美国吧,爸的意思’,可我到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都这么说?难道燕子真的有危险?你看呢?”

“我啊?我也很纳闷呢!”

“你纳闷什么?能跟我说说吗?关于寇杰的一切,你还知道些什么?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好了,有用没用我也就一听。”

“莫名其妙,我怎么可能知道?你觉得寇杰就算有什么阴谋,会跟我讲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我们三个人当中,这两年总归是你跟寇杰走得更近些,多提供些线索总没坏处。”

“你能把话说清楚点儿吗?什么叫我跟他走得更近些?”

“可我也没乱讲啊,这不是事实吗?”文波反而感到不解。

“唉,黑夜给了你黑色的眼睛,你却只晓得用它来寻找黑暗。”雅莉讥讽道,她一向嘲笑许文波是愤青。

“这就没意思了,之前在交大,大家明明是把话都说开了的,近就是近,远就是远,这才过去多大会儿?又全部推翻?何必要再隐瞒呢。”

“我看你是有毛病,你哪来那么多猜疑?你要是担心燕子,从现在起二十四小时形影不离,贴身保护,我就不信寇杰还能吃了她?不明白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就怕成了这样?像寇杰那号****,最多也就那么点儿下作心思,只要别跟老娘似的给他落下把柄,他哪有机会得逞啊?”雅莉有些恼了。

“我一个大男人无所谓,你应该知道我怕的是啥,当然是担心燕子,难道你真相信寇杰只有****那点儿手段吗?他对你当然没必要,因为他只不过把你当玩具,可燕子就不同了……”

“神经病!你觉得他还能有什么手段?别忘了,人家现在可是有头有脸的大富豪,一甩手五千万就捐出去了,五千万你见过吗?有概念吗?人家如今花钱买形象都来不及呢,犯得着跟我们这些草民玩命吗?看来你是真的不懂,但凡有身份地位的人,只做拿钱搞得定的事,了不得就是玩玩女人嘛,老娘这厢就算被他折磨了个半死,好歹也能捡回半条贱命,有你想得那么严重吗?”

空气中火药味渐浓,小小客厅陷入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还是许文波心软了:“我懂的,其实你也是受害者,要我看,你干脆报警吧,现在也只有你手头有证据。”

“我有什么证据?”

“难道那些照片还不够吗?”

“又是照片,好吧,我自作孽,不怪你。不过我拜托你还是省省吧,你知道我这两年过得有多苦吗?你所能想象的,还不及我痛苦的万分之一,没错,只要我愿意拿出那些照片,就算他富可敌国,也一定能把他送回监狱,但请你相信两点:一、没多久他又会大摇大摆出来的。二、他进去的那一天,就是我谢雅莉跳黄浦江之日……你以为这么久,我都是白忍白熬过来的吗?那些照片现在还不晓得在他哪个小弟的硬盘里躺着呢!”

文波心头掠过一丝悲凉:“可难道……我们真的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单凭我们三个人,怕是斗不过他!”

“我是不用斗了,徐丽的短信你也看到了,看来那个****终于玩腻了,打算放过我了,你如果实在放心不下燕子的话,我看还是听徐丽的,尽早让燕子离开上海吧。”

“天,现在连你也这么说?明白了……好吧,明哲保身总好过落井下石,理解万岁,你有你的苦衷,假如你坚持不报警,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话能别说得那么难听吗?什么叫明哲保身啊?这摆明就是个圈套,尽快离开才是上上策!燕子她根本就不该回来!”可雅莉说完就后悔了。

从雅莉的话中,文波似乎嗅出了异样的味道,“明哲保身”本是他无奈之下无心一说,可他话音才落,就分明看到几天前饭桌上的一幕再次重演:居然有相似的恐慌在雅莉那双曾经明澈的眼瞳里一闪而过。文波确信雅莉隐瞒了什么,他逼视她的眼睛。雅莉闪开他刀锋般的目光,眼神四下逃逸,身子如芒刺在背,极不自然地在靠枕上扭动了几下。

“雅莉,我必须提醒你,不要在关键时刻站错队,最后沦为帮凶!”这是文波平日少有的威慑口吻。

雅莉眼中的恐慌迅速漫延,似乎还有一点儿愧悔。可随后,她突然爆发了,恐慌与愧悔刹那间变成了愤怒与歇斯底里:“我忍了你很久了,许文波!天底下就你的燕子最重要对吧?好,没意见!可就算她是高贵的公主,难道就一定要把我丑化成巫婆吗?我告诉你!你……你不要太欺负人了!”雅莉怒目圆睁,光着脚登上了沙发,双唇气得发紫。

文波被她吓住了,也跟着站起身来:“雅莉,别那么激动,先下来,有话好好说,你明知道我没有恶意……好吧,老实说我也不晓得该怀疑你什么,可我就是感觉有哪儿不对劲儿!要我彻底信你,除非你指天发誓:过去和现在,你没向我们隐瞒过什么,我是指所有对燕子不利的事。”

雅莉停止了吼叫,脸上的愤怒一点点消失,身子无力地靠在沙发背上,涣散的眼神望着客厅的白墙。不一会儿,她目光呆滞,迟缓地坐回沙发,整个人近乎虚脱,她艰难地举起右手:“我发誓……我谢雅莉……过去和现在,都没有对许文波和燕子隐瞒过什么……所有对燕子不利的事,而且将来也不会……”说到这里,雅莉突然望向许文波,眼神定定的,有如尖刺,“如有半句虚言,我谢雅莉愿遭天打雷劈,出门被车撞死!”

雅莉发的竟是一条毒誓!

文波悬着的心终于沉了下来。可他同时也意识到,如此对待同是受害者的雅莉是极残忍、极不公平的。他们曾是棒打不散的死党,世上除了燕无痕,这个可怜的女孩已是他唯一的好友了,甚至是可以相交一生的红颜知己。可他心里这么想,嘴巴却不愿软:“这还差不多,现在彻底相信你了。”大概是他太了解雅莉的缘故,使那份了解不知何时生出了没有边际、肆意膨胀的自负。在许文波的眼中,雅莉的脾气就像夏日里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雅莉坐在那里,狠狠咬住一根手指,强压喉咙无声抽泣。文波刚想坐过去安慰她两句,不料她猛站起来,屈辱地甩头,朝卧室奔去,只留给文波一个悲绝的背影,然后“咣”一声巨响,推拉门在她身后重重地闭合。

这时,燕无痕恰好洗完澡出来,身上穿了件银灰色紧身背心,牛仔裤也换成了网球裙,通体曲线一览无余,修长白皙的双腿上还挂着未擦干的水珠。

“一直听你们在外面吵,吵什么啦?连那么大的电视声也压不住!”

“也没什么,雅莉她小孩子脾气,两句话不对就翻矛枪。”文波像个闯了祸还要推卸责任的顽童。

卧室里没动静。

“只要你们俩凑一块儿,耳根就没个清净,快去冲澡吧。”

“哦。”

燕无痕摆弄着一头湿发,朝卧室喊:“雅莉,出来看电视,文波洗好就轮到你了。”卧室里仍旧悄无声息。燕无痕又走近了些,隔着毛玻璃笑:“呵呵,还真是个小孩子,怄上气了,行啦,对文波这种没心没肺的人,你就当他不存在好了。”

“我没事,有点儿困了,先睡了。”里面终于传来雅莉微弱的回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