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绑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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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肮脏的交易

“你疯了!你是个疯子!这绝对不可能!”燕无痕再度濒临崩溃的边缘。

“为什么不可能?人死了,一分钱也带不走,何况你忘记了,我是个慈善家。”

“可你心里最清楚,你实际上是个欺世盗名的伪善家。”

“究竟是慈善还是伪善,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在我有生之年,毫无疑问这都是最后一笔。”

“可你怎么能这么慷慨?你没有理由全部给我。”

“你大概忽略了,假如你答应了《遗嘱》里的条件,那么你就是我孙子的母亲,不管你是否愿意叫我一声‘公公’?也不管我什么时候上路,你我都将成为事实上的一家人,而这笔遗产留给你们,难道不是顺理成章的吗?我已经安排好了,会有人来管理我的遗产信托。”

不知是谈话久了的缘故,还是病痛发作,说完这番话后,寇志天的额头已渗出虚汗,面色也变得惨白,仰靠到沙发上微闭起双目。

“你知道为什么晨练的老人们总喜欢倒着走吗?”

“这倒不晓得,活动筋骨?”寇志天仍旧微闭双目。

“老人们有一种说法:人生之路倒着走,可以越走越年轻。”

“无稽之谈!”

“是的,跟你刚才的话一样无稽。”

“哦?”

“那些晨练的老人把‘路’偷换成‘人生之路’,却忽略时间的不可逆转性,而你却是把‘血脉传承’和‘生命延续’混为一谈,忘记了生命总有终点这一自然规律,难道不是异曲同工吗?”

“我不相信哲学能够推翻‘传宗接代’。”

“我没有要推翻什么,我只想让你明白,当你脑死亡的那一刻,思想意识作为你个体生命存在的象征,将永久性瓦解消逝,即使你有了后代,那也是完全独立于你而存在的,生理上虽然携带着你的遗传基因,可实际上早已与你划清了界限,思想上更是无法替代你去思考,所以,你所谓的‘家族血脉不可断’,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讲白了,你的生命只有一次,没有人可以代替你活在这世上。”

“你也不要把话讲得那么绝望,正如我们一生信奉神,却直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刻,都无法感知他的真实存在,那么我们还需要牧师做什么?”

“不放弃自己,神就不会放弃你,相信神的存在,你才有了灵,也才拥有灵商,无神论和极端唯物者的灵商通常为零,所拥有的也仅仅是脑细胞的化学结构。有时你苦苦祈求神的暗示,久久得不到回应就感到沮丧,甚至因为这个而丧失信念,却从来都没意识到神的暗示其实无处不在,未必每时每刻在每件事上都显现所谓的神迹。就比方眼下,假使你把灵魂出卖给魔鬼,就算你生前拥有万贯家财也很难再赎回。你意识到了吗?我难道不就是神指派的使者吗?我来救赎你的灵魂,劝你向神托付自己,求得解脱,你怎么可以熟视无睹,这样自弃?”

依据我的理解,这时的燕无痕对自身命运的把握实际已经非常无力,她试图抓住寇志天最后一道命门——信仰,在他面前扮演救赎者。但我后来跟许文波说,只怨燕无痕并非一名真正的基督教徒,她没有在关键时点引用基本教义来加深、加重寇志天的罪恶感,例如人工授精虽然在法律上被允许,现实社会中也找得到相应的伦理依据,甚至常被认定为个人权利,但在神的脚下,它却是有罪的,而人间的罪,判定资格却不在人间,在神那里。法律、道德、伦理均为人所构建,仅能起到维护现有秩序的作用。

假设只能是假设,我相信寇志天只要傲慢地摆摆手,便可以使一切都不再成立。

“我们还是不要把问题想得越来越复杂,还是想想那个数字吧,一百二十亿,外加杰儿的八千万,你得到了我毕生经营的整个王国,而你所要付出的,不过就是像天下所有母亲那样去孕育一个新生命。这实际上也是你作为女人一生中必然要经历的,你可能会不坦然,不幸福,但我相信这笔遗产足够弥补这些。现在只要你点头,我可以马上安排你跟医生见面,绝对没有痛苦。”

“那假如我拒绝呢?你会怎么处置我们?”

“不瞒你说,死路一条。”

“好,那我还想知道,假如我同意了,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可以先回去了?故事会不见得要连开十个月吧?”

“不要啊,燕子,你不能答应,这个人变态的。”文波终于爆发,脸涨成了紫茄子。

“这样看来,许先生也很虚伪,你要是真爱你的未婚妻,就不该阻拦她,这样至少她不必陪你们几个人一道去死。”寇志天不为所动。

“你这话的意思是:即使我答应你的要求,你也不打算放过他们?”燕无痕抢过话来。

“恐怕是的,我还有一年多时间,我不会步杰儿的后尘,不想在监狱里度过,所以我不得不让他们保持绝对的沉默。”

“这就是你所谓的交易?那我也想跟你做笔交易,我不要你们父子的一分钱遗产,你可以全部捐了,拿来装点你的伪善门面,我只要他们几个人没事,而我可以随你处置,成交吗?”

“这不可能!我说过,这会成为你有生以来最难的一次选择,你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接受这两笔遗产,但不能立即得到,等我死后《遗嘱》才生效,此前要委屈你,你的自由会受到限制,住在一个我认为安全的地方。不过,我保证你过得要比以前好;二、不答应,那么只有请你去地下跟杰儿做伴了,我给他买的是双穴墓,上面早就有你的名字。以上无论你选了哪条路,他们三个人都不可能活着离开。”

“寇家就没一个正常人,既然怎么都得死……”文波猛站起身,像一头跃栅的疯牛,朝寇志天猛扑过去,“我跟你拼了!”但他刚迈出腿没两步,忽觉右腿迎面骨上被钝器猛敲了一记,接着是一阵钻心的绞痛。“啊……”他失声惨叫,俯身抱紧右腿跪倒在地,脸色煞白,身体慢慢栽下去,又翻转过来,仰面朝天僵在地上,喘不上气也发不出声,浑身抽搐。身后那人手持一根钢管,正虎视眈眈盯着他,容不得他有半点儿抵抗。

“波波啊!波波!”燕无痕在沙发上哭喊着,扭动着,身体再次被死死地摁住,动弹不得,“求你们,别打他。”

一旁筛糠的黄冼,整个人已近瘫软,极度的恐惧彻底瓦解了他的好奇心,与他如影随形的那只黑色手提箱早已不见了踪影,他汗流浃背,深色西裤近大腿根部已湿漉漉的一大片,粘在腿上,现出大腿轮廓,这是小便失禁了。他颤颤巍巍要站起:“原来是家庭纠纷啊……我这个外人就不掺和了吧,还要赶回去开会,你们忙着。”说着话,就想顺墙根“溜号”。

“坐下!”钢管男厉声喝道。

黄冼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号啕大哭:“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我只不过是个推销员,就不给各位添乱了……”满屋子没人理他,连钢管男也懒得再多看他一眼。他跪在地上茫然四顾,不敢再多话。

望着地上三个人,燕无痕终于放下最后一点自尊,低声下气地央求:“求你了,寇叔叔,放了他们吧,我担保他们不会说出去。”

寇志天冷漠地笑,摇摇头。

“我可以发誓!”

黄冼突然跪直了身体:“对对,我也可以发誓!绝对不会乱讲话。”突然又换了张脸,鄙夷地望着燕无痕,“真没想到有人走了****运,还要那样愁眉苦脸的,装什么圣女呀,人工授精会死啊?人家全部家产都双手奉上了,还要怎样,这真叫不识抬举。还真以为自己是金不换了?这世上哪还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我要是女人,羡慕嫉妒恨都来不及,再说杰哥要能看上谁,那绝对是谁的福气,劝某人就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见还是没人理他,他索性向寇志天摇尾乞怜,“还是杰哥大智慧!深谋远虑啊!这厢要预祝寇总早得贵子,哦不,是贵孙哦……”

“你到底是谁?”寇志天禁不住问。

“我是杰哥当年的校友,跟杰哥感情最深了,读书那会儿,杰哥对我那叫一个关照,比我老爸对我都好,我一向也最崇拜、最挺杰哥了。差点儿忘记说了,刚才在楼下看到他们俩那副不怀好心的样子,当时我就猜到一定有古怪,这不就带他们上来见寇总了嘛!”

“孩子,你在说胡话吧?”寇志天竟然感到惊讶,这么多年来,黄冼倒是为数不多能令寇志天惊讶的货色。

“句句是真,发自肺腑啊,寇总!我指天发誓,只要您让我回去,我当没来过这里,假如将来用得着我出面为您作证,也尽管吩咐就是,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要我说东我绝不敢道西,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刚才还自称是打酱油的推销员,这会儿突然又跟寇杰攀上了哥们儿,竟还自称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躺在地上的文波也被他这番真情告白惊呆了,挣扎着从地上支起头,直勾勾地望着他。黄冼注意到文波的动静,不敢对视,一昂头,理直气壮道:“看什么看?这事虽然跟我扯不上关系,但我忍不住要讲句公道话,明明就是你老婆害死了人家儿子,还想抵赖?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真鄙视你们这对狗男女,要不是看在这漂亮地毯的份儿上,我啐你一脸口水信不信?”

寇志天实在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了:“假如你真是杰儿的朋友,我相信他在地下也会感到耻辱的。”朝钢管男扬了扬下巴,“从现在起,请这位先生闭嘴吧。”

钢管男领命,不由分说一棍下去,黄冼的后脑顿时开了花,血溅白墙,地毯上及文波的脸上也满是星星点点。

文波悲痛地闭上双眼。

“姓寇的,你这丧尽天良的恶魔!一切都冲我来吧,我也给你一条路,杀了我,放了所有不相干的人!”燕无痕再次失控,发狂怒吼,边吼边左右交替朝寇志天的方向踢着。

可惜燕无痕的双肩始终被人死死按着,差得实在太远,两米开外的寇志天连本能的避闪都不用。他看着燕无痕,一本正经地说:“我还以为帮你出了口恶气,没想到反而帮错了?”

文波彻底绝望了,虚弱地说道:“燕子,没用的,已经很明显了,无论你怎么选,我们都活不成,到头来,你谁也救不了,我现在唯一的希望是你能好好活下去,好吗?答应他吧。”

“好!这才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寇志天赞许道,夹着险诈的怂恿。

燕无痕终于停止了困兽之斗,呆望着地上的许文波:“你知道我不可能丢下你们,这世上多我一个不多,大不了也就一死,我陪你。”

“别傻了……”许文波强作欢颜,“接受这笔交易吧,这是当下最明智的选择,其实能做你的未婚夫,我已经很满足,将来在你想起我时,就去看望我爸妈,给他们一些照应,其他——我就没啥遗憾了。”

反抗的意志消失殆尽,燕无痕微闭双目,表情异常平静,整个人陷入谜一般的沉思。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燕无痕睁开双眼,深吸一口气:“寇伯伯,我这里有另一笔交易想跟您谈,可以吗?”她重拾最初的礼数,声量不大,虽柔和却坚定——对寇志天的称谓竟又改了。

“当然可以,请讲。”

“不是在这里,我想跟您单独谈。”

“嗯,那跟我来吧。”

寇志天吃力地起身,军靴忙上前搀扶,被他一只手支开,转而朝身后另一个小伙子招了招手。军靴失落地退下,瞟了眼身旁的寇志明。只见寇志明垂目呆立,一副奴相,没有理会军靴。

三个人出了门,房间里留下困惑的众人,文波望着地上昏厥不醒的黄冼,还有远端偶尔挣扎两下的夏冲,心里更为燕无痕担忧。

静默中,传来军靴低低的质疑声:“明哥,一百多亿就这么……”话中裹挟着怨气。寇志明用眼神喝止了他下面的话。

对面的SMG大厦里,正有人准备要报警。原来,先前从那幢大厦里射来的寒光,是一位记者正在调试远镜头,无意中捕捉到这间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一个人被绑,两个人被打翻在地……这位记者朋友正是我的朋友小纪。但直到此刻,小纪仍然不确定是否有必要报警,他手握电话,持续关注镜头里的动向,那台摄像机也正不辞辛劳地为他记载下这间屋里正发生的每一帧罪行。可几分钟后,刘警官那头却先接到了另一个人的报案,是一直躲在门外的徐丽打来的。

后来,我把最初形成的八万字故事初稿打印出来交给小纪,他读后表示很讶异,原来,竟有那么多的细节是他所不知道的。我说,也不是,你主要追的是寇氏集团那条线,各有侧重而已。他当时曾表示,有兴趣以这八万字为蓝本,由他执笔写一个缩略版的纪实报道在财经版刊出,问我意见如何?我只反问他,有这个必要吗?其实是在提醒他,他做的始终都是新闻,而不是和我一样写故事……

十分钟后,房门再次被推开,先进门的是寇志天慢节拍的掌声,接着是他的笑脸。燕无痕也跟了进来,目不斜视,径直走回沙发,僵直着身子坐下。

跟随寇志天多年的人都了解,通常在这种慢节拍掌声后面,必有精彩的演讲。

“好感人,真的被你们年轻人感动了……因此我临时改了主意,所有人都会开心地活着,只有我这老头子会慢慢死去……不过,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们就不得不与外界隔绝——无论如何请理解一下吧,这样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世上不存在绝对的信任,况且我会确保你们衣食无忧。这跟杰儿当年坐牢比起来,可幸运多了……地方我已经安排好了,燕子只管安心养胎,许先生可以贴身陪伴,我不干涉。到我死的那一天,你们就彻底自由了,许先生要是愿意与我寇家的媳妇结为夫妇,将来也有资格与我的孙子一道享用这两份遗产。”

这番话令在场所有人震撼,大家都惊异于究竟是什么力量使寇志天做出如此巨大的让步,他脸上的仁慈仿佛又回来了,儒雅绅士的非凡气度也再次返回善于伪装的躯壳。许文波急切地想知道刚才那十分钟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