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生所在的专题部有一个栏目,叫《体验》。就是让一些人去体验另一些人的工作或生活。体验者往往是从优裕的环境出发,放下身份,去就社会底层的职业和生活方式,用自以为是的平等和同情,展示小人物的细枝末节。
无论制作者和观众出于什么心理,节目却是越做越红火,转眼到了一百期。
一百期自然是要大动干戈,弄一个有分量的节目,来压一压场。
于是,李生想到了“换人”。确切说就是趁暑假让农村和城市的两个孩子互换一个星期。这个体验,矛盾和故事自然会更多。
说干就干。李生立即从城市到农村,物色孩子,说服家长。
城市的孩子好办,很快找到一个孩子,一家人正为他总上网发愁,家里掐了网线,他去网吧,一次次找回来,一次次跑出去,所有的聪明才智都发挥到和家长斗智斗勇上。李生刚把活动说个大概,一家人齐声赞同,叫小易的孩子先是不乐意,说农村太脏,经不住李生再三强调乡下山清水秀,风景如画,小易才点头同意。
找农村的孩子不大容易。孩子听说要到大城市去,自然满脸都是高兴,一百个乐意,不同意的是家长,有些明确拒绝,说孩子小,没出过远门;有些半遮半掩,也是推辞,最后有人给李生说,娃们放暑假顶半个劳力,要下地干活,娃走了,谁帮他们干活?这个李生倒没想到,他又返回去给人家说好话,说换过来的孩子一样可以用的,就当是自己的孩子,该让他啥就干啥。小俊的妈妈终于答应可以试试,李生忙从包里掏出节目组准备好的礼品,一些火腿肠果冻奶茶什么的,说送给小俊。
一个星期后,两个孩子开始了正式的互换生活。一辆车拉了小易向乡下赶,一辆车拉了小俊往城里去,节目组分两拨同行。
小易开始还很新奇,对着窗外东看西看,和主持人聊天,问一些乡下的情况,没一会儿他就厌倦了,他从包里掏出一个手机玩,主持人说:小易,说好除了衣服你什么都不能拿不能用的。小易很不情愿地把手机交给主持人,情绪突然很低落,他看着窗外默不作声。
相反,小俊那里情况要好很多。李生跟在小俊的车上,小俊一直不停地问他,看到什么问什么,越逼近城市,他越是兴奋,李生很满意。
黄昏来临时,两个孩子分别到了新的家。
小俊妈不善言辞,接过小易的包放在里屋一张小床上,说吃饭吧。小易四处看看,黑黢黢的,一盏年限太久的灯泡瓦数太低的缘故,暗黄。小易说不饿,转身躺到小床上,开始了他在乡村第一个晚上的生活。
小俊的兴奋从下车,一直持续到见到小易的爸爸妈妈,洗过澡,吃了饭,全家人准备睡觉了,他还没有一点睡意。他对小俊房间的一切感到好奇,尤其是书架上的那些书,明星招贴画,拳击手套,还有电脑。
第二天,小易在一阵鸡鸣狗叫中醒来,小俊妈喊他去放牛,他说等吃过早点。小俊妈说放牛回来才吃饭,趁天凉快,先赶牛出去。小易深一脚浅一脚在小路上赶着牛,样子真的是笨拙可笑。牛总不听指挥,气得他拿鞭子抽,一鞭子下去,牛“哞——”地嚎叫一声,跑了。小易在后面追,追了好久,在几个邻居的帮助下,牛才被制服。小易又气又累,加上饿,心里冒出一股火气,回到家他一声不吭。他的沉默一直保持到他离开。
小俊继续着他的兴奋,他在新“爸爸妈妈”的陪同下,去游乐园玩了整整一天,各种新奇刺激的游戏,让他不停地尖叫。晚上回到家,小俊还在回味白天的一切,一切都太好了,他倒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小易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蚊子、粗糙的饭菜,到处可见的鸡粪、猪粪,他简直要崩溃了。他一小时一小时地算着时间,等待着游戏的结束。
小俊除了偶尔会想妈妈和弟弟外,很少流露出不高兴的情绪。他的日程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参观展览、博物馆,看电影,去公园。崭新有趣的一切,让他似乎一下飞到了天堂。
七天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李生拍到了满意而丰富的素材,他高兴地宣布:这一期,绝对是重量级的。绝对。
电视台的车从市里出发,先送小俊回去,然后接小易回来,这样节目就算圆满成功。小易妈妈给小俊准备了很多礼物,把他打扮得像帅气的释小龙,然后跟他告别。
小俊刚到村口,就看见妈妈和小易站在那儿等他。所有的一切全又回到从前,繁华精彩的一切像梦一样,瞬间消失了。小俊一下子很不适应,他有些茫然。
小易继续着他的沉默,木然地和小俊妈妈拉手告别。
李生要他们俩站在一起,对这次的活动进行总结。
小易看了看周围的人,面无表情地说:我要回家。
小俊看着镜头,城市的兴奋褪去,他变得烦躁不安。他突然对着镜头说: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