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喜你如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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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我朋友的爱情有点诡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坐在窗户上。

“我们一起跳下去吧,这样就能死掉。”“好啊,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算了,我们还是别死了,那边的人我们都不认识,没什么意思。”“说的也是。不过,我们以后要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结婚、生子,然后等老了,再一起去死。”“好!”

1

她推门而入的一刹那,我吓了一大跳:一双通体雪白的大长腿直直地冲进了我的视线,高跟鞋目测超过十厘米,往上是齐臀牛仔裤,白色的细碎布絮随意散乱着,衬得双腿诱惑非常;上身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中间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卡通形象,脖颈光洁平滑,没有任何装饰物。

过了约莫一分钟,我终于看到了她的脸。没办法,一双好看的美腿对我这种宅男来说,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她留着一头柔顺的长发,脸蛋也很精致,瓜子脸,略施粉黛。万幸,只差一点儿就成制式网红了。我不喜欢画浓妆的女人,大约是因为我有直男癌,又或者是我被网络上关于“化妆术”的段子吓到,总而言之,我比较喜欢素颜的女人,最多稍加修饰。

对她的印象总体感觉还不错,尽管她只是我的一个采访对象,我依然在第一时间默默地给她打了个高分。就这样,原本以为会枯燥无趣的采访,此刻似乎多了些许香艳的味道。

是的,我不是一个专业记者,可架不住朋友老徐的百般请求,终于在他答应请我吃麻辣小龙虾且不限量之后,替他出工了。拿着老徐做好的采访提纲,我多少有些忐忑,据他介绍,今天要采访的对象是个女医生,而且是精神科女医生。

在此之前,我对女医生,尤其是精神科女医生做了很多设想,她大约是严肃的、不苟言笑的,最重要的是长得非常丑,夜叉一般。我从好多书上看到过,精神病患者对事物的看法与常人相去甚远,由此可以想象,一个能和精神病患者长期相处且帮助他们康复的医生,需要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再加上一些影视剧的疯狂渲染,以至于我一度怀疑所有的精神病医生实际上都是精神病患者。

倒不是对精神病患者有歧视,只是现在,我真的有点儿神经了,突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却从事这样的一个职业,会不会……

好吧,原谅我是一个胆小却又喜欢胡思乱想的人。“高记者,我们的采访可以开始了吗?”

听到她的声音,我才意识到自己有些怠慢了,忙正了正身体。她落落大方地冲我微笑,自然而得体。

“不好意思,被李医生的容貌给惊艳到了。”我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注视着她的眼睛,半开玩笑地说,“您与我想象中的女医生有些不一样。”

她玩味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的俏皮突然变得阴郁森冷:“如果我告诉你,你心中所想的,就是最终答案呢?”

“什么?”我被吓得心理咯噔一跳,她反倒哈哈大笑起来:“高记者,你这心理素质不行呀,哈哈!”

“见笑!见笑!”我觉得有些丢脸,调戏不成,反被对方来了个下马威,只好清了清嗓子正声说,“李医生,我们开始吧。”

这次是比较常规的采访,就是聊一聊现代精神病医院的一些改革措施,以及如何对精神病患者做相应的心理治疗,等等。

因为被李医生——李秋染吓了一跳,原本计划中的一些有趣轻松的话题,我也没好意思再提,至于精神科女医生会不会也有精神疾病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想,更是消失得相当彻底。简单的采访结束之后,我就匆匆告辞了。

2

本以为与李秋染从此天涯陌路,却没想到,不久以后,我们再次相遇了。

那天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春寒料峭,是一个特别适合慵懒地蜷缩在被窝里酣睡的日子。可惜,我要早起。老毒物是我的一个作家朋友,他的新书上市,要在杭州开发布会。

发布会现场离我住的地方有点儿远,我在出租车上打了一路哈欠,才终于把瞌睡虫打跑。

刚走进书店,老毒物一眼就看到了我,冲我直招手,然后一顿寒暄,还送了一本签名书给我。这本书挺有趣的,写的是关于精神病患者的故事。

说起来,我这个朋友也够牛×,某天突发奇想,说想了解精神病患者的世界,结果就真花了两年多时间,跑了十几家精神病院,和各种精神病患者聊天。

这本书出版之前,我就在网络上看过他发的一些短篇,讲的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发现了世界程序中存在的漏洞。这个患者严谨的逻辑和缜密的思维把我狠狠地震慑了,甚至让我一度怀疑,我们生存的这个所谓的真实世界,同样也是被主神设定的一道程序。

老毒物开玩笑说:“别说是你,就连我跟那些患者聊完后,都开始怀疑本我的存在,甚至想过我们存在的这个世界,或许只不过是某些神秘存在的虚拟投影罢了。而且……”他神秘地说,“你知道吗?我深度怀疑,那些精神科医生都被患者们给感染了!”

“感染?”

“是的,就像病毒感染一样。大部分精神病患者思维逻辑非常严谨,如果没有强大的本我认知,很有可能会被感染。说实话,我觉得我快被感染了。”“不是吧!”

对话到此,老毒物被人招呼着去准备发布会了,我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漫无目的地扫视着渐渐聚拢起来的人群,以期能捕捉到一两个美女来养养眼。不负所望,一个漂亮姑娘进入我的视线,瓜子脸、披肩长发,戴着红框眼镜,手里捧着一本书,目光严肃而犀利。

没想到老毒物的书迷中竟然有如此极品的妹子。只不过,这姑娘有些眼熟,再多看几眼,好嘛,居然是李秋染!

想要过去打个招呼的念头一闪而过,然后立马就被自我否定了,毕竟只有过采访时的一面之缘,人家不一定会记得我呢!

“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到我的新书发布会现场……”

老毒物很个性,竟然自己客串主持。不过,他自诩风流才子,以他的个性,效果应该不会太差。果不其然,场子很快就热起来了,大家被他的妙语频频逗笑。

到了读者提问环节,我看见李秋染坚定地站起来,提出了第一个问题:“欧阳老师,我已经拜读过您的作品。因为我本人是一名精神科医生,所以对您作品中的一些案例深有感触,但是,从某种角度来讲,我觉得您本人似乎有被精神病患者影响的倾向。尽管您一再表示,只是深入地走进了患者的精神世界,但您在作品中却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您对患者们的世界观表示认同。欧阳老师,这种情况,我可不可以理解为,实际上,您本身也是一名精神病患者?”

老毒物虽然一直面带微笑,但显然被她的问题吓了一跳,而且这个问题确实不太好回答,好在他还算机智:“这位女士,首先我对您和您的职业表示钦佩。其次,我想说,这本书虽然以实体采访为原始材料,但它毕竟是一本小说,本身有很大的虚构成分,而让读者感受到虚幻世界的真实,也是写作本身的乐趣所在。就像大家熟知的《盗梦空间》《黑客帝国》等,这些作品也同样让读者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所以,我对那些患者世界观的认同,仅仅是我写作的一种手段而已。这样解释,希望您能满意。”

老毒物的神情中似乎有一丝厌恶,虽然一闪而逝,却被无聊的我给捕捉到了。接下来又有好几个读者提问,可我的脑海里却不停地回想着李秋染的话。

说实话,最近一段时间,老毒物的变化确实很大,经常会在朋友圈里发一些脑洞很大的东西,我一直以为这是作家的职业使然,可今天被李秋染这么一说,我觉得似乎还有别的可能。

发布会的后半程,我几乎陷入到各种莫名其妙的猜想当中,直到老毒物唤我吃饭时,才回过神来。也不知道李秋染什么时候离开的,没能和这样一个极品妹子搭讪,我觉得有些遗憾。

3

在老毒物的生日聚会上,我再次见到了李秋染。

一群人在KTV里鬼哭狼嚎的时候,老毒物拿过话筒,说:“感谢兄弟姐妹们来捧我的场,今天,我要给大家介绍一个人,我的女朋友,李秋染。”

话音刚落,包厢门顺势被人打开,她一袭白色长裙,墨发如丝,披肩而下。

“李秋染!”我脱口而出。实在太令人意外了,老毒物的女朋友竟然是李秋染,最重要的是,李秋染今天的装扮居然如此纯情!这姑娘未免也太神奇了些,竟然能将妩媚、严肃、纯情三种完全不同的风情转换得如此和谐,毫无违和感。

“你认识?”老毒物问我。

“是啊,以前采访过李医生。”我一把揽过老毒物的脖子,“快说,你是怎么勾搭上李医生的?”

“什么勾搭?别胡说,回头我悄悄告诉你!”老毒物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转身就招呼别人去了。

和第一次见面不同,此刻李秋染安静得像一只温顺的猫,双腿并拢,靠在老毒物身边坐着,也不怎么说话。老毒物脱单成功,大家纷纷向他敬酒,结果喝得酩酊大醉。本以为他夜里定然是温香软玉在怀,没想到凌晨一点多,他竟然打电话叫我出去吃宵夜。

“老毒物,你脑子没问题吧!大半夜的,你不睡你的美妞儿,叫老子出来吃什么消夜啊!”一见面,我噼里啪啦地对着他就是一顿骂。

“这顿老子请还不行吗?麻小,想吃多少吃多少!”老毒物举手投降,我也见好就收。

“妹子呢?”我挤眉弄眼地问。老毒物叹了口气:“回家了!”“不是吧,这你都能放走?”“我故意的,没办法,兄弟我怕啊!”“怕啥?人家一漂亮妹子都不怕,你有什么好怕的?”“说多了都是泪啊!”“那你先说说。”我一听,嘿,有事儿!“你知道李秋染为什么会成为我女朋友吗?”

“我怎么知道?”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么极品的妹子肯插在他这坨牛粪上,他竟然还唉声叹气!

“老高,兄弟心里苦啊!”老毒物哭丧着脸说,“前段时间,我不是搞了个新书发布会吗?你也在的!那天她作为读者提问,直接怀疑我有精神病,我以为这事儿过去也就完了,结果她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了我的电话,第二天就把我约了出去。我想,虽然这妹子的职业有点儿奇葩,可架不住长得漂亮啊!就去了。谁知道刚一见面,她就直接了当地跟我说,要做我女朋友!”

“这不挺美的吗?”

“如果到此为止,确实挺美的!”老毒物拿起酒杯跟我碰了一下,仰头干掉,“可你知道她后来说什么吗?她说:‘我怀疑你有精神病,所以,我想当你的女朋友,方便对你的病情进行研究。’你不知道,她当时那表情就像一个偏执狂,我直接就给吓蒙了。兄弟我为了写作大业深入研究精神病患者,这有错吗?结果真被人当成精神病了,还说什么要近身研究,当这是写小说呢?”

“你答应了?”

“怎么可能?”老毒物瞪眼叫道,“我当然是义正言辞地拒绝啦!可她却说:‘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将你是疑似精神病患者的事情说出去。如果你答应了,我可以贴身陪护哟!’你说,我还能怎么着?”

“所以,你就从了?”“搁你,你不从啊?”“那后来呢?”

“别提后来了,说出来都是泪啊!后来她还真搬过来跟我住一起了。刚开始,我还很认真地配合她治疗,就当玩儿COSPLAY了。可没过多久,我就有了一个发现,我怀疑她是精神病患者。就像我书里说的那样,精神病医生很有可能就是隐性的精神病患者。”

“不是吧!”我讶异地叫了出来。“真的!你知道吗?最近她一直在给我灌输一个理论。”“什么理论?”“完美的爱情会让整个世界得到升华!”“我去!这是什么理论?科幻言情剧吗?”

“是啊,以我两年研究精神病患者群体的经验来看,我觉得她肯定被‘传染’了。”“那你准备怎么办?”我没想到事情竟然变得这么复杂。老毒物挠了挠头:“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办,精神病患者的神经很脆弱,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她说,现在世界已经进入了一个瓶颈期,尽管现在科技、经济都很发达,但人们却沉沦于迷失自我。还说有一个无形的邪恶存在一直阻挠着世界的进步,而能打败这个邪恶存在的,就是一份真正的完美的爱情。她说,人类一直都在歌颂完美的爱情,比如梁山伯祝英台、罗密欧朱丽叶,等等,但这些爱情都没有好结局。实际上,就因为这个邪恶的存在,害怕完美的爱情会将它杀死,所以它选择杀死这些爱情。”

听着老毒物一本正经的讲述,我被逗乐了:“这不是好多玛丽苏肥皂剧的套路吗?男女主情比金坚,因为爱情,他们心有灵犀,最后成功干掉大魔王。”

“是啊!可关键问题不是她的理论,而在于她讲这个事情时的神态,那种虔诚的模样,简直比信徒还要信徒,我都快疯了!她还说,要和我来一段完美的爱情,打败邪恶势力……我靠!怎么从我嘴里讲出来感觉这么幼稚啊?明明她说的时候那么一本正经!”老毒物有些受不了了,嗷嗷直叫。

“我看啊,应该是人家姑娘逗你玩儿呢吧?”“但愿吧……”

老毒物明明讲得很认真,可有些话从他嘴里讲出来,怎么听怎么觉得好笑,所以我们也就将这个话题翻篇了。在我看来,他们那些所谓的事情,更像是一个有想法的妹子的撩汉招数,可怜老毒物还是太单纯。

那之后,被一个小姑娘忽悠得晕头转向的老毒物,一度成了我们大家调笑的对象。只是,没过多久,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搞得大家措手不及——老毒物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4

老毒物穿着病号服,坐在我对面,神情有些紧张。突然,他握住我的手,问:“老高,你相信我吗?”

我点了点头:“我当然相信你了!”

“不枉我们十几年的朋友。我跟你说,我被李秋染给陷害了,她为了业绩,竟然诬陷我是精神病患者,还拉着我做了很多无聊的游戏,以此证明我是个精神病!”老毒物有些激动。

我看着老毒物,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实话,我不相信老毒物有精神病,毕竟前段时间我们还在一起喝酒聊天,再者,他本身是一个作家,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与常人不一样也是很正常的。但我还是无能为力,毕竟人微言轻,而且,李秋染的话也着实让我有些犹豫。

李秋染说:“你知道吗?老毒物其实早就患有间歇性精神病,只是他自己没发现而已。”

我看着她面色憔悴地趴在栏杆上,双手交叉紧握,目光有些呆滞。“你怎么知道?”

“我跟你说说我和他的故事吧!”

李秋染告诉我说,其实她和老毒物二十几年前就认识了。小时候他们是邻居,老毒物从小就患有先天性精神病,时不时地就会发作,但家人从来没有告诉过他。那时候,李秋染特别胆小,听家里人说老毒物是精神病患者,就一直躲着他。有一年夏天,李秋染到河边洗衣服,不小心跌落到河里,是老毒物路过把她救上来的。从那以后,她就特别感激老毒物。随着老毒物的年纪越来越大,发病越来越勤,周围的风言风语也越来越多,因此,老毒物一家搬走了,他们从此再也没见过面。后来,老毒物写作出名了,李秋染才再次找到他。

“我跟老毒物认识十几年了,我怎么就没发现他有这个病呢?”我疑惑地问道。

李秋染转头看了我一眼,神色略带凄然:“他大概已经掌握了自己发病的规律,所以每当他感觉自己快要发病时,就会一个人躲在家里。”

“这也能掌握?”我有些迟疑。

“我也不知道,但他似乎真的掌握了,而且,他一直很抗拒治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以他这种状况,如果不尽快治疗,只会更加麻烦。”

看着眼前激动的老毒物,我忽然有些不能确定这个世界的真假了。

李秋染说是为了老毒物好,老毒物却说李秋染在陷害他。这一切的真真假假好像是雾里看花,真让人头痛。

我还是很认真地答应了老毒物,要将他从精神病院拯救出来,于是,我决定约李秋染再好好地谈一次。

“我觉得,你的话有很多漏洞!”刚坐下,我就直接了当地开了口。

“是啊,但这就是事实。”李秋染无力地靠在沙发上,神情倦怠。

5

作为朋友,我一方面想拯救老毒物,另一方面又隐隐觉得李秋染的话,很有可能就是事实。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唯一能做的,就是到老毒物的家乡去看一看,或许在那儿,能够得到一些答案。

列车一直往南开,到了一个很小的地方。说是很小,其实也很大。在这个叫作“上石桥”的小镇的一个村庄里,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山,第一次见到这么稀疏的房屋。沿着杂草丛生的乡间小路,我一直走到一个相对孤立的村庄里。庄内寂静无声,没有想象中的鸡鸣犬吠,只偶然会出现一两个戴着草帽、疲倦的农人,他们大都没什么兴趣地瞥我一眼,又继续走自己的路。

这就是老毒物和李秋染的家乡,比我想象中要荒凉许多。想想也是,大多数人都到城市里讨生活去了,混得不错的人恐怕也早就搬离了这里,要不然,那一幢幢两三层的楼房前,怎么会落叶堆积、荒草密布呢?

我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一位坐在院门前手拿木头拐杖正眯着眼打盹儿的老人,决定先向他问一问情况。老人耳朵不太好,即便我大声地叫喊着,他还是听不见,偶而听见一两句,可他说的又是方言,我也听不懂。这样的一无所获让我有些郁闷,便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两个孩子问问,只是,也许因为年代久远了,孩子们表示并不知道这两个人的事。

快到中午的时候,一辆轿车驶进村庄,开车的是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人,我连忙伸手拦住他的车,递给他一支烟,问道:“你好,我是欧阳乾的朋友,方便向你打听一下他的情况吗?”欧阳乾是老毒物的名字。

开车的年轻人很是豪爽,指了指我身后的房子:“这就是我家,到家里聊吧。”

“听说小乾进精神病院了,是真的吗?”刚坐下,他沏了杯茶递给我。

我点了点头,说:“是的,但我不大相信他有精神病。”

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烟,递给我一支,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支,吐了口烟雾,说:“我也不相信。我跟阿乾是发小,你看,那里就是他家。”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看到一处破旧的平房,红色的砖瓦因为长时间被雨水冲刷,透着一种颓废的白,整个房子都快被不知名的野草淹没了。

“阿乾从小就很聪明,学习特别好。后来听说他成了一名作家,就再也没回过老家。”

“李秋染这个人你听过吗?”我问。“她啊。”他的语气有些诧异,“李秋染也是我们的发小,只是她家很早就搬走了,原来的老房子早就被人推倒盖起了新房子。不过现在也没人住了,就在阿乾家旁边。”

我看了看,果然,老毒物家旁边有一幢三层的小洋楼,只不过也已残破。

“是李秋染把老毒物送进精神病院的,她现在是精神科的医生。”“怎么可能?”他惊叫了一声,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她从小就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她父母带她离开,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有这方面的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语气坚定。

“那阿乾呢?他小时候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表现?跟李秋染关系怎么样?”

“阿乾……”他陷入回忆,“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就是他很喜欢一个人坐在河边发呆,经常是半天半天地坐在那里。我问过他,他说是在思考人生。那时候我实在无法理解,不过后来他当了作家,我就明白了。至于和李秋染……”他将烟头摁在烟灰缸里狠狠地揉了揉,“小时候,他是唯一和李秋染玩儿的人,哦,对了,好像还救过李秋染一次。”

“是吗?”我想起李秋染说的话。“李秋染因为精神有些问题,好像是因为有什么事情想不开了跳河自杀,阿乾刚好路过,就把她救了上来。”

这显然和李秋染所说不符,但也差不多,也有可能她是去洗衣服的,但被别人误会成自杀。

“那时候,她多大?”

“七八岁,或者十一二岁吧,时间太长了,实在是记不清了。”他略带歉意地说。

“阿乾的家人呢?你知道他们在哪儿吗?”我想了想,还是得从他父母那里入手。一开始不想找他父母,是怕老人家接受不了自己儿子被送入精神病院的事实。

“在县城里,你等一下,我给你写个地址。”

6

和老毒物的发小告别后,我坐着城乡公交去了县城,按照地址找到了老毒物的家。开门的是个男人,穿着西装,五六十岁的模样,和老毒物有些像。

“请问,你找谁?”他问。

“叔叔您好,我是欧阳乾的朋友。我想做一期关于他的详细报道,但他似乎不愿意跟我讲他小时候的事情,所以只好来打扰您了。”

“哦,那进来吧。”老毒物的父亲拉开门后,我走进房间,看到墙上挂着一幅遗像,是个女人,大约四十岁的模样。

“这是阿乾他妈,去世的早。”老毒物的父亲声音有些清冷。刚一坐下,他就直接问:“你到底有什么事儿?”“我……”我看着他的眼睛,眼眶深陷,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小乾最近根本不能做采访,一般记者估计也联系不上他。”老毒物的父亲语气平淡,显然是历经沧桑。

“其实……”我叹了口气,“叔叔,我并没有恶意。欧阳乾出了点儿问题,我只是想帮忙解决这个事情。”

“哦,他被送进精神病院了,对吧。”老毒物的父亲说这话时,像是泄了一口气,精神又差了几分。

“叔叔,我不相信他有这个毛病的,从高中到现在,我跟他是十几年的朋友了。”

“他的脑子确实有点儿小毛病。”老毒物的父亲说,“小的时候,这孩子有些自闭,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变得异常开朗,我和他妈还以为是他病好了,直到他大学毕业后,我们整理他的物品时,才发现了真相。”

老毒物的父亲说完,起身走入卧室,拿出了一个绿色封皮的日记本,已经很破旧了,他将日记本递给我。我打开日记本,有些傻掉了……

“这个世界果真是虚假的,我卖力地表演、搞笑,他们都为之高兴,好吧,不管怎么说,我算是找到了一个和大家相处的方法,尽管这个方法,我并不喜欢,甚至很讨厌,或者说恨。

“活着没什么意义,除了等待死亡。死亡会是精彩的吗?我很想尝试一下。但书本告诉我,人们告诉我,如果我先于我爸妈而死,会是一种悲剧。悲剧吗?我也不知道,算了,毕竟是他们将我带到这个世上的,好歹也要做做样子。

“我救了一个女孩。她要跳河自杀,从她站在河边时,我就一直看着她。本来,我想看她是怎么走向死亡的,好歹也算是为自己积累些经验,但她落水后,却伸出双手努力地挣扎。看来,她是不想死的,所以我救了她。在浅浅的河水里,有一瞬间,我想和她一起死,但最终还是没有。上岸后,我问她为什么要自杀,她说就是想试试。这让我觉得,她和我是一类人。”

……

快速地将日记看完,我无法想象,这是一个七八岁,或十一二岁的孩子写的日记,通篇充斥着死亡、灰暗。

“可我跟他认识十几年,没觉得他有问题啊!”合上日记本,我还是有些诧异,毕竟那个年纪,我也曾想过死亡。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儿童时期是很容易想到死亡问题的,因为遥远,所以好奇。

“上了初中之后,他就好了,再也没有这样的东西出现了。”老毒物的父亲指了指日记本。

7

从某种角度来说,现代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精神疾病,但不至于把人送进精神病院吧。我决定再找李秋染谈一次。

“我去了你的老家,也见了老毒物的父亲,了解到一些事情,我很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很理智,眼睛直视着一身休闲装扮的李秋染。

“看来你知道了一些事情。”李秋染低垂着眉眼,“那我再给你讲些故事吧,关于我和他的。”

那年,老毒物将李秋染救起后,两个人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两个精神都有点儿问题的孩子,聊了很多灰色的事情,比如如何杀人,比如如何自杀……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几乎成为最了解彼此的存在,直到李秋染家搬离那个地方。

离开老家后,李秋染的父母带着她去看了很多精神科、心理科医生,在这个过程中,她渐渐学会了如何正常地表现,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她学会了如何更好地伪装。

“那你认为,老毒物也是伪装的?”“很显然,像我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像你一样,以为全世界都充满阳光呢?我们只不过是更擅长伪装和压制罢了。”李秋染轻描淡写地说,“不过,后来,我真的从那种状态中走了出来,所以,我决定找到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老毒物还没走出来?”我问。“他的书。他的书出卖了他内心的想法。”李秋染说,“我想帮他真正地从那种状态中走出来。”

对于人类精神世界这个领域,我是完全陌生的,心理疾病和精神病到底是不是一致的,我搞不懂,也无话可说。

“这样会不会太武断了?”我嘀咕着。“你知道吗?很多精神病人,要么是遭遇了突然的打击,要么是有一个漫长的心理压制而后不断积累的过程,他已经到了这个边缘。”“那你将他送进去,岂不是会更糟糕?”“不过是以毒攻毒!”

“狗屁!”我有些怒了,我大致了解了李秋染的想法,她认为老毒物因长期心理灰暗,所以极有可能会成为精神病患者,于是她想用这种方法激起老毒物对正常生活的向往。

不过,逻辑好像不通。

8

我彻底陷入了死胡同,只好向老毒物宣告,我的计划破产了。没想到老毒物却对我说:“算了,就这样吧,如果她觉得开心。”“那你……岂不是真的要成为一名精神病患者了?”

“老高,你知道吗?原来,李秋染就是我小时候喜欢的那个女孩。

那时,我和她都有些悲观,整天想的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自从和她一起玩儿以后,我就不再去想死亡之类的事情了,突然觉得生命之光开始照向我了。”老毒物嘟囔着,“但她好像还停留在以前,初次见面时,我没认出她来,我也是和她在一起很长时间之后,才知道的。”

“这么说,你们是误会了?解释一下,不就好啦?”我说。“没那么简单。我觉得,她一直有块儿心病,这还是我偷看了她的日记才知道的。虽然这种行为有点儿无耻,但让我发现了真相。她离开老家后去了北京,她父母花了很多钱,终于把她治好了,她希望我也能被治好,所以才学了精神科。一直以来都挺好的,直到我写了那本书,她就怀疑我毛病没好……唉!”

“那你打算咋办?”

“能怎么办?配合治疗呗。然后有一天,被她治好,解开她的心病,而我落个美人在怀。”老毒物一脸坏笑。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而且你这货居然真的以为我得了精神病,还傻兮兮地去调查我!”老毒物鄙视地看了我一眼。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老毒物。直到他脸上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我这才确定,他果然还是那个贱贱的老毒物!

9

他俩结婚那天,李秋染甩给我一个得意的眼神,然后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靠在老毒物的肩膀上。

那天我喝大了,就睡在老毒物家的客房里。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坐在窗户上。

男孩对女孩说:“我们一起跳下去吧,这样就能死掉。”女孩笑得很开心:“好啊,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男孩忽然话锋一转:“算了,我们还是别死了,那边的人我们都不认识,没什么意思。”

女孩看向他:“说的也是。不过,我们以后要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结婚、生子,然后等老了,再一起去死。”

男孩点点头:“好!”

我被这个怪异的梦给惊醒了,从床上坐起身来,透过窗户,看向小镇深处,静夜里的月色,透亮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