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吕贝卡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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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多情的困顿

这几日,吕贝卡手机片刻不离身,恨不能寻条绳索挂在颈上当项链戴,晚上睡觉也必伴她于枕边,完全解除了往日里对电磁波辐射神经质样的高度戒备,只为能在第一时间回复文方和晓薇那有一搭没一搭的短信。晓薇教她的尽是些过来人自以为聪明绝顶的恋爱法术,约会技巧、揣摩男人心等等云云。

与文方约会的日子终于被她熬到了。礼拜三,吕贝卡起了个大早,可赶早的还不止她一人。

以前与她要好的同事柯娟打来电话,有事求她帮忙,“我老公昨夜突发急性肠胃炎,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这件事,都不晓得怎么跟你开口呢……”

吕贝卡的心咯噔一记被吊住,“嗯哼?你讲。”暗想,只要不寻我借钞票,随便怎样都好,我现在自己都穷得只能靠花花绿绿的会员卡来撑一撑皮夹子。

“你也晓得的,公司每年临近中秋都要开这么个短命的表彰会,往年都是你在弄,你一走,就轮到我来操心,公司今年偏又提前完成全年销售任务,动静弄得雷大,会明天开,会场就在波特曼酒店,专门包了间客房,从各厂家订来的礼品全堆在那,有几家货今天才到,可我又跑不开。”

“那,特殊情况,老板总该准你假的吧?”

“唉,就是头疼这一点,昨夜到今早都联系不上刘总,其他同事今天都正常上班,能求的都求过,还是要先跟刘总打招呼。上午就有一单货要送到,酒店门卡还在我手上,要不是没办法,我也不好意思麻烦你。你在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就最好了,后来你不做了,你是不晓得,李秘书还在背后讲你难听话,好几次我都站出来帮你讲公道话……你肯定会帮我的,哦?”

“也就是顶班,那,大约摸顶到啥时候?下午可以了么?我下午还有事。”

“大概也不用到下午的,我是这么猜,反正我这边只要联系上刘总,就马上解放你,你要是答应,就先来医院拿门卡,有货进来就签收,这你熟的,明早之前还有5单货,讲不准啥时候到。”

“那好吧,你在哪家医院……”

真叫事不凑巧,柯娟的一通救急电话,堪比情人节里收到一束菊花,同样的不合时宜。吕贝卡一直都烦透了这每年一度的表彰会,皆因刘奋战是个河南人,每年春节必回老家,一年当中就只剩下了中秋最为隆重。但凡前三季业绩不错,他定要摆场面与民同乐,还必为自己安排个情绪饱满却拖沓冗长的工作报告,嗯嗯啊啊一两个钟头,一副假模假式的官僚作派。直讲到嘴角溢白沫,员工东倒西歪,鼾声此起彼伏,才示意“双胞胎”以雷鸣般的掌声把众人从睡梦中拍醒。

柯娟的名字本身倒没给人留下太大的想象空间,可若牵出她老公,那便不同凡响了。她老公是一名作家,笔名卧槽虎,于是“苛捐杂税猛于虎”便在同事间流传开来。

柯娟的老公,吕贝卡只见过一次,对他竟连一克拉的好感也没有。40岁出头,干瘪腊黄,獐头鼠目。尤其是他的口音,老错气,一口永远也漂不尽痕渍的吴越普通话。偶尔还要卖弄两下北京人的卷舌头,卷不好就卷成了大舌头。每遇爆破音时总要憋很久,如同趴在窝里憋蛋的公鸡,憋到脱肛,出来的八成也不是蛋。还有那满脸的褶子,夏夜里做个噩梦,就能夹死一把一把的蚊虫。

(注:老错气,沪语,令人生厌。)

据柯娟自己说,当初爱上了他的才华,这一点吕贝卡相信。她去过她家,进门换鞋时瞥见了久仰大名的卧槽虎。他就象一截扶不直的猪大肠,软塌塌地瘫在客厅的沙发里,张牙舞爪对着电话嚷:“哥们儿,你这给我整的是个什嘛玩艺儿?你丫自个儿听听,‘那年情人节我们都还嫩,我没胡子你稀毛……’这是我要的青葱小白咩?整个一猥琐大叔在意淫嘛,我看枪手干成你这鸟样,干脆躲家里打手枪得了,俗!三俗!大俗特俗!俗不可耐!人神共愤的俗!”夸张的肢体语言,仿佛正跟话剧演员在说戏。

没想到正是这样一截令人反胃的“猪大肠”,如今得了肠胃炎。其实关于这截“猪大肠”,她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尤其是在她未来人生最绝望的时刻,正是他,让她领教了什么叫落井下石……不过这会,无论是基于人道主义,还是朋友情份,吕贝卡都不能坐视不理。可她又不想取消与文方的约会,只能“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算一步了。

三刻钟后,她坐在了波特曼酒店的客房里。一上午没人来敲门,中午时她给柯娟去了个电话,问她跟刘总联系上没?中饭都不敢出去吃。柯娟说一直在联系,再耐心等等,忘记交代了,中饭叫酒店餐,记在房间帐上。吕贝卡就等她这句话,赶紧拨总台,点了一份“拉丁风情”单人套餐,里面有她最爱的哥伦比亚小牛肉。送餐车上来的时候,她正盯着电视跟晓薇电话诉苦。

中饭后,吕贝卡关上电视,和衣在床上躺了一阵。然后连来了两家货。她让工人把货全堆在远窗的另一张床上,近窗的半边,她还要躺。可一直等到下午两点钟,柯娟那头仍旧没个消息过来,她心里渐渐没底了。于是又难为情地给柯娟去了电话,“我不是在催你哦……”

“辛苦你了Rebecca,唉,你能再坚持坚持么?”

三点钟的时候,文方终于发来短信,问她人到哪里了。她犹豫了片刻,索性电话打了过去,说临时有点事,吃不准啥时候办完,不过无论多晚都会去,错过下午茶就一道吃晚饭,错过晚饭就喝咖啡聊聊天,反正他也就是过条马路的事,应该没问题。既然这么说,那头当然没问题。

这么一等,就等到了5点钟,当中又有一家来送货。她终于没了耐性,跟柯娟的电话语气也夹了些酸涩,“呵呵,不会让我晚饭也记在房间帐上吧?”

“唉,再给我一个钟头,我来调你。”话里携着哭腔。

吕贝卡听了心有不忍,道:“了不得熬到明早咯,你那边重要,别过来了,我就是想问一声,晚饭也记在房间帐上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唉,这个刘总,就算是躲债,也不是这么躲,我就不信他24小时不开机。”

可她却错误地估计了形势,刘奋战确实不为躲债,公司业绩如此骄人,又躲哪门子债呢?出人意料,他是被困在局子里了,昨晚在夜总会里被捉了个现形,此刻他娘子正在为他交罚款。

晚上8点半,南京西路华灯初上,妩媚的不夜城变得躁动不安。拉开27楼的窗,清凉的夜风拂面而过,捎带着孤独的气息,吻过她的鬓发,终也被关进这更加孤独的房间。吕贝卡心里正恼,独守空房一整个白天,还贻误了与文方的单独会面,现在更是连家也回不成,看样子今夜八成是要在这里过夜了。

从小到大,除了学生时代的夏令营与女生宿舍,吕贝卡没有在外过夜的先例,她想起要给家里打个电话。早上出门时说今天跟男人约会,这一约就约到酒店里,还真费了她一番口舌。吕爸爸听她言之凿凿,也不追问,只丢给她一句不冷不热的话:“但愿不是第二次见面就跟人家去酒店开房,自家冷热当心。”吕贝卡一阵娇声嗲气的抗议。挂上电话,脑袋里却“叮呤”一声灵光闪现。

她又给文方去了电话,说明了原委。

“一个人在酒店客房,老没劲的,你又在做啥?也是一个人么?”

“当然一个人,啥事也没做,也老没劲的,不是一直在等你那边消息么?”

“唉,要是你也在这里就好了,轧轧三糊,至少也不会这么闷了。”声量弱似蚊蝇,哀怨中夹着浓浓的嗲腔。

文方一听这话,当下气血冲顶、心潮澎湃,暗想:难道也跟林迟样的那么快?没想到现在的小姑娘都是光速哦,最近这是怎么了?老是走桃花运,老是走桃花运,当中好歹也留点空隙,容我回味回味吧。

“嗯,我也这么想,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文方临出门前想到要带两件东西。一件是那枚从汪小胡子手上掳来的虎眼石戒指。他翻箱倒柜寻出一只做工精致的红色单戒盒,将行市价大约百元上下的戒指工工整整地嵌了进去,外面再用一张红色羊皮纸包裹起来,揣进裤兜。另一件,他窃笑着掖进了皮夹子,那是一只加厚型安全套。之所以加厚,恐怕不是基于更安全,而是为了令自己的表现更完美。

波特曼酒店的27楼,他们终于单独见面了,尽管堆积如山的礼品给原本温馨优雅的环境留下了遗憾。吕贝卡羞涩地请他坐,文方欣喜间从兜里掏出了那方戒盒递到她手中。

“送给你的,不代表什么,只不过想给今晚留个纪念。”

吕贝卡的双眸流光溢彩,惊道:“哇,这是什么?”

文方心中悦道,当然是一份惊喜。可当吕贝卡兴奋地将那羊皮纸层层剥开,掀盖一看,眼中的神采顿时暗淡下来,且毫不掩饰失望的神色。假如说今天柯娟好比是在情人节里送了她一束菊花,那文方送来的则更为差劲些,索性就是一棵严重欠缺美感的花菜。

“哦,包得好隆重哦,你怎么不在盒头上再扎一只蝴蝶结呢?”

窘得文方面红耳赤,双手搓裤线,菊花阵阵紧,恨不能一把抢回戒指生吞下肚,然后再潇洒地告诉她,其实那不过就是一粒可口的趣味巧克力,千万不要被它的形状所蒙骗。

吕贝卡见他那副衰样,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表姐的那些个秘诀,真到用时方恨没了记性。于是莞尔一笑,补救道:“其实我是想问,你包得这么隆重,就不怕我更加不敢收么?要知道这么贵重的礼物,哪怕我再怎么喜欢它,你也不该第一次见面就送给我的。”

“呵呵,我一上来就讲,不代表什么的,戴不出去就摆在家里收藏,小小的纪念品。”文方直身挺背坐在沙发上,面色消了些,双手却还在搓裤线。

门铃声及时打破了尴尬气氛,最后一批货送到了。这一单稍有不同,工人说要加收15元超重费。吕贝卡翻遍了包包也只拿得出百元整钞,可对方偏又找不开。正在犯愁之际,文方主动凑过来,说他身上有零钱,于是掏出皮夹子来翻。结果,那只加厚延时型安全套以为终于轮到它出场了,“嗖”一记威猛地跳将出来,落在了地上。吕贝卡眼尖,“咦?这又是啥宝贝?”出于好心为他躬身捡起,不过注意力仍被门外的工人牵着,没工夫仔细研究,不遮不掩,只赤裸裸地捏在手中。

这可乐坏了门外的两个工人,不约而同扭脸偷笑。文方心知这第二个洋相才是致命的,大概足以彻底毁了今夜。

打发走工人关起门,吕贝卡开始研究起手中那件宝物。文方已不敢面对,垂头径直踱回沙发。等他再次坐定时,那宝贝已递到了他的眼前。

“喏,你皮夹子里落出来的,老奇怪的,不是么?”

“这样一来,我随便怎样也讲不清楚了……其实,这不是给你用的。”

“啊?!”

“哦不,我是讲,不是现在用。”可转念感觉更不对头,情急之下再度改口,“也不是,唉,假使我告诉你,我也不晓得这东西是怎么跑到我皮夹子里去的,你一定不会相信的,哦?”一副苦瓜脸。

“那除非我是三岁小孩子……其实你不用解释的,你大概也真的解释不清。”

文方把脸转向另一边,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接下来的一分钟,房间里如真空般沉默。只听得见吕贝卡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不安分地在座位上扭来扭去,衣服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杜文方。”

“嗯?”

还是由吕贝卡打破了沉默,仿佛她是这间屋子的临时主人,就必然有责任主动来化解眼前的疙瘩。

“实际上这桩事情蛮尴尬的,我也不晓得要讲啥好。”

“嗯,那就求你尽快忘记这事,就当它不存在,一场失误。”

“失误?”

“不,是误会。”

“不管是失误还是误会,我想我还是要清清楚楚地让你了解,这种事,我一直以为是要等到两个人结了婚以后才会发生的,你觉得呢?”

“是的,不过,你也不要多想。”顿了一下,文方还是决定坦白告诉她,即使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也没什么大不了,怪只怪自己会错意、摆乌龙,自作多情还出尽了洋相,“其实,我一个35岁的男人,比你经历的事情多一点,也是正常的,想穿了,这不过就是有备无患,我事先又不晓得你是啥态度、啥原则。”

“嗯,我理解,现在想通一些,不象一开始那样感到奇怪了……那就不再提了。”其实吕贝卡比他更加迫切盼望这一页能够快速翻过。

“好的。”文方终于肯把脸转过来了,嘴角挂一丝大病初愈的苦笑。

吕贝卡起身,准备正式去为今晚的客人泡一杯酒店咖啡。文方趁机将安全套从27楼的窗口扔了出去。心想,这一扔,没准就把今晚的霉运转嫁给路上某个无所谓姓甚名谁的冤大头,然后打包带走。他是没可能知道,也就真那么邪门,那套兄飘飘悠悠落下,竟很快寻到了新主人,落入一位中年妇女敞口的手提袋里。这位中年妇女不是别人,正是刘奋战的婆娘,刚把老公从局子里提出来,回到家大闹了一场,这会又代老公上楼来查验礼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