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吕贝卡的救赎
28507300000018

第18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柯娟夫妇是踩着约定的5点半到的,一进包间就埋怨起吕贝卡,不是讲好吃顿便饭的么?弄得这么正式,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诶。其实就数她夫妇俩穿戴得最正式最隆重,柯娟更是专门去做了头发,平常随意披肩的长发,今天于脑后盘成了一个旋涡状的髻,显出几分成熟高贵的气质。何况提前那么多天打招呼,时间地点都是明确了的,谁都晓得进了这扇门,是随意不到哪里去的,至少价钿是不好随意的。

入座前,吕贝卡逐一为他们介绍,难度最大的Fred放在了最后,“这一位是杜文方最要好的法国朋友Fred,衡山路上一家法国餐馆的老板。”杜文方拢共就这么一位法国朋友,无论“最”什么,也都非他莫属,如同皇宫里最帅的男人定是皇帝那般没有悬念。可她也无奈,既不便说他是文方关系一般的邻居,也不好意思说是专门带来介绍给表姐认得的。

“衡山路?讲不定我光顾过你的店。”见多识广且又结交广泛的卧槽虎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人,今日着一件藏青色唐装,一上来便拿出自来熟的圆滑本领,“既然有Rebecca在当中,大家肯定都远不到哪里去,幸会,幸会了。”言毕抱拳行了一圈旧礼,一派文化人风范,然后也不与人谦让,一屁股先粘上主宾的席位。

立在文方边上的Fred磕头虫样的谦恭,朝众人点了一圈头,仿佛哪一尊菩萨没拜到,都算作失礼。晓薇心知肚明,今晚Fred的到来是吕贝卡特意为她安排的。车库电梯一路上来,再也抑不住若即若离关注的眼神,仿佛在欣赏橱窗里一件名贵的法国香水,只敢在一次次路过时故作不经意地远远窥视,最终那价签上的产地与价格会让她本能地逃开。

文方看在眼里,不作声,他认为这不关他什么事。相比自己,Fred的手头总归要宽裕一些,身边多一两个玩伴,于他而言应当还不至于承受不起,何况这家伙始终都更习惯于AA制交往,除非表姐Vivian自己认真了,将今晚正儿八经当作一次相亲,那就麻烦了些。文方心里正在打鼓,人已木知木觉地被吕贝卡搡到了卧槽虎身边的主人席上坐下,顿觉古怪,这样一来,两位打酱油的老男人便占据了两席上座。

相对于今晚的大圆桌,人数上显然少了些,可以稀稀落落地坐。吕贝卡顺手牵来了晓薇,紧挨着她坐,那么Fred自然只有坐在最靠近门口的“菜市口”。吕贝卡心满意足地笑,因为眼下的坐次在她看来是最科学的,几乎面面俱到。晓薇也在笑,她是在庆幸,这样一来便有机会手把手教身边的老外如何用筷子而尽少被打扰。可当第一批菜上桌时,她就不这么认为了。Fred竟神之乎之操起门前筷,于指尖杂耍般绕了数圈,然后反方向又绕了数圈,直绕得晓薇眼花缭乱也没住手。

隔着两个女人,文方急拿眼神来制止,无奈Fred兴致正浓,偏不抬头,只好转向卧槽虎一边,陪笑:“老外,这种场合不大来,习俗面前权当他小孩,呵呵,莫见怪,莫见怪……”讲完一阵心虚,暗想,“赤佬你就算是在法国,就算手里拿的是把叉,也不至于这么玩吧?”又摇了摇头,端起手中的矮脚杯,“看意思都开车,那么今晚就意思意思来点清酒,来!来!不承意思。”既坐了主人席,自然而然行起了主人的待客之礼,话中三个“意思”倒还有点意思。卧槽虎禁不住挺直腰背正视过来,也举杯敬他,“哪里,哪里,客气了,感激杜先生盛情。”得,这开场第一幕便意味着今晚的场子算是正式交到两个老男人手里了,接下来的龙门阵也准在他们间对摆。

果然,吕贝卡与柯娟的对角线上,不过是简单的轧三糊,“刘总……后来怎么刁难你了?”

“也没哪能刁难……就是讲影响不好啥的,是他自家女人太无赖……自家又不是不晓得……”三言两语掺和在美味佳肴里吞吞吐吐,有一搭没一搭。

晓薇则选择用英文与Fred小声交流,这样令她胆子更大了些。可不出几句,她发觉Fred的英文程度大概还不及她,一个细节便可以证明。她问他店里有没有truffle(松露),因为她知道大多数法国餐馆里都有。可他却误听为trouble(麻烦),连连摇头,说快十年了,从来都没有,还说上海市民素质很高,都很友善。晓薇挠了挠头,越来越听不懂,可又忍不住,疑疑惑惑重复了一遍关键词,问他讲的是“truffle”还是其他什么?她自认为发音够标准。Fred这才发觉听错,反问truffle是什么。也难怪他,虽然法语的松露只比英文少了一个字母(truffe),可读音却相去甚远,只因平常疏于跑堂,只专注于菜式的钻研。

文方与卧槽虎这一角则有点正襟危坐、坐而论道的意思。

“听Rebecca讲,虎兄是位作家?”

“不敢当啊,随便写写,呵呵。”

“你就不要假客气了,不仅是作家,而且还是个老有名气的作家。”吕贝卡插进来。也够没脑的,若果真那样有名气,文方这类文学爱好者怎会一无所知?至多也就是小有名气,“不过,杜先生在诗词方面也老有研究的呢,我领教过的,哦?”她开始活跃起来,朝文方挤眉弄眼,进而又怂恿道:“我是讲不好,让他自己来讲。”

“我懂了,Rebecca是想羞死我,就凭我那些三脚猫的货色,哪能拿得出手哦,在虎兄面前,相当于在跟丁肇中攀谈‘金木水火土’,跟郎朗显摆‘宫商角徵羽’,好叫!要闹出大笑话的。”文方真的小姑娘样的难为情起来,连连摆手。

“赞的!”卧槽虎来了精神,“就凭这么经典的比方,我要敬你一杯,真的老经典。”一仰面,他先干为敬了,“只不过,要折煞阿哥了,呵呵。”

“嗳,术业有专攻,虎兄吃的就是文字这碗饭,过分谦虚我要当你是骄傲的,呵呵。”

“那么,还没请教杜先生是做哪行?”

就是这句!这是对文方来说最要命的一个问题,一节软肋,恰恰提在了这个节骨眼上——在这样一个场合下,新结交女友坐在身边,文方的计划又刚好成型。荷尔蒙催生出了虚荣心,在虚荣心的作祟下,计划从这个点上开始跑偏……

“哦……有点复杂,一直都在做软件外包工程,虎兄是作家,见闻广博,大概也是了解一些的,做这一行是越来越吃力了,所以呢,最近正计划搞点投资。”

卧槽虎一拍大腿,转过脸来跟柯娟说:“看看,还是我们兄弟俩谈得拢。”一脸的相见恨晚,“我平常也在家里做做股票的,你玩的是哪只个股?”

“股票啊……我不太行的。”

“哦?那……基金?”

“也不是诶。”

“那么房产?”

“嗯,搭点界。”

在一边竖起耳朵来听的吕贝卡沉不住气了,道:“那么简单一件事,明讲就好了,商铺租售,投资计划书我看过的,一千多万。”讲这话时,她努力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借甩发的瞬间惯性体姿,瞥了眼晓薇脸上的反应。立竿见影,晓薇果然触电似的扭脸刮目,一千多万的数额正强烈吸引着她。

“呵呵,其实Rebecca讲的不够准确,一开始倒没那么多,要分好几期投进去,一年以后可以累积到一千多万。”

其实不准确的并非吕贝卡嘴巴里的金额。这么说吧,即使杜文方在认识吕贝卡之前就已经开始设计这个骗局了,也尽管他倾注了一些精力在其中,但归根结底还仅仅是停留在模型之上,距实施还有很遥远很漫长的一条路。或者说,依他的性格,很可能与以往的创业经历相似,半途夭折了也说不定。

“哦?那么你打算投哪里的商铺呢?”卧槽虎此刻已人如其名,真的侧卧在桌面上,拳枕侧脸,摆出一副猪大肠深度攀谈状。

“四川中路,归鑫隆物业所有,这是一家很大的上市公司,既然虎兄在做股票,大概也是听说过的。”

“没买过这一只,不过倒真的听说过,深证成指‘0’字打头,但是我在想,假使没有关系在里面,大概也很难搞掂吧?”

“协议都签好了,这个担心不存在了,呵呵……真的被虎兄讲中了,还是那两个字——关系,我也不卖关子,是这样,他们鑫隆物业的行政副总裁叫付嘉诚,跟我是多年的老朋友,当年他落魄的时候,经常从我这里拿钞票用,从来也没催他还过,这一次算他结草衔环,前几天只不过把想法跟他提了提,马上被他请去把协议签好了,眼乌珠也不眨。”

若被付嘉诚听到这番乾坤颠倒的话,不知会不会痛心疾首跪地恸哭:“苍天呐!交友不慎啊!”

“那么,具体怎么操作呢?”

“我跟鑫隆物业签的是以租代购协议,拿到手当然是要转租出去的,按照眼前的行市价钿,3成差价是肯定吃得到的,这讲的只不过是租金回报……另外我研究过那个地段商业地产的历史成交价格,大趋势上看,近5年来售价每年是20%、30%这样一直在涨,毛估估,不出三年,我有两条路可选,一条路,我单靠租金回报就有能力按照协议上现在的价格拿到它的产权,即使马上转手,也是至少翻几番的赚头,另一条路,我在这三年里一点点滚雪球样的做大,从目前的10爿店面,发展到20爿、30爿……”

一桌人,除却手里还在耍弄筷子的Fred之外,这会工夫全听得入了迷,体姿也无限接近于“猪大肠聚精会神聆听状”。卧槽虎更是弹眼落睛,他并不确定,这桩从天而降恰巧砸在身边的大买卖,会不会恰巧那样幸运,令他也能从中分得一杯羹,谨慎间,他试探道:“这么讲,这是一笔稳赚不赔的大投资,有门路、有前景,现在大概只在于资金周转的问题了,不晓得杜老弟这一千多万的米有没有全部到位?”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称兄道弟是水到渠成、在所难免的事情,卧槽虎的尖脑袋显得愈加尖了些。

显而易见,意志力薄弱、原则性差、优柔寡断、不懂取舍……这些都是杜文方过往经商失败的最为显著的性格因子,他不可能仅凭内力这么快就具备了行骗江湖的勇气,而势必得借助更为强大的外力。所以对于他的计划而言,当前这个节骨眼就成了一个重要的拐点。

如果说刚才他口若悬河向众人描述的一切,仅仅是出于对自身处境极度不自信而表现出的负隅顽抗,那么接下来他将跨出人生中最危险的一步,尽管目前看来这仅仅是一小步而已。

那个外力恰来自于吕贝卡,还真就有那么强大,她不会料到日后的一切罪恶与苦果、爱恨与情仇,都始于今晚这张酒桌,而她自己眼下实际上正发挥着一种不知该称之为孵化剂还是催化剂的至关重要的作用。

接下来,杜文方进入了自由发挥阶段……

“犀利!又被虎兄点中要害了,这两天正在为这事发愁,要是就这样10爿店面自家玩玩,作为我是不甘心的,再讲也投不了多少米,一千多万是拿出来吓吓人的,鑫隆物业在四川中路上一共有多少爿店面,相信虎兄心里是没数目的,我来告诉你,将近500爿,那么我通过付总这层关系能够拿到多少爿呢?我也跟你交个底,大约摸80爿的样子,Rebecca不了解情况,刚刚讲一千多万的投资,实际上讲的是80爿全部吃进需要的总额度。”文方气定神闲地喝了口茶,笃悠悠伸出三根手指,接着道:“已经有三位老朋友寻到我,要入伙,但是我现在还在犹豫,究竟要不要做那么大。”

对于早已垂涎三尺的卧槽虎来讲,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大好机遇恐怕已近在眼前了,他怎会放弃?“要换上我,根本就没啥好犹豫的,小儿科样的玩玩,实在没啥意思,要做就干脆把它做做大,老阿弟,也算我一份,怎样?”

“是哦,既然有发财的路道,不好闷声不响只管自家的,我在旁边也听出门道来了,这个项目讲到底是小赚也是赚,大赚也是赚,再多的资金挤进来,也摊不薄你杜文方的赚头,多想有啥想头?也算我一份!Rebecca,我不管哦,我交给你了。”晓薇也有点急了,开始耍起表姐的权威来。

“呵呵,照道理来讲,你们是Rebecca的亲眷、同事、朋友,我呢,虽然跟Rebecca刚刚开始拍拖,关系还没确定下来,不过心里也是拿你们当自家人来看,既然今晚我肯拿这桩事情摆在台面上来讲,实际上已经做好了你们要参与进来的思想准备,道理老简单的,这个Case的前景摆在这里,明眼人都会动心。但是,老实讲我现在真的还需要冷静慎重地考虑一下,给我一个礼拜时间,我会重新做一个Program,假使觉得方方面面都Ok,我会让Rebecca通知你们来我家,自家人关起门来一道再细细商量商量,再讲,我跟鑫隆物业签的协议书总归要给你们过目的,现在你们啥也没看到就听信我这张嘴巴,也不大合常理。”

“杜文方,你啥意思啊?一听到人家要跟你一道发财,你又是‘刚刚开始拍拖’,又是‘关系还没确定下来’,现在想到要疏远我啦?大家为啥要相信你?我来告诉你,那是因为大家都相信我Rebecca,你骨头轻啥轻?要是没有我在当中,你有10份协议也没人睬你的,你不要拿客气当福气哦。”吕贝卡真的火了,后悔最初不该旁敲侧击帮他把这该死的计划引出来,本想在亲眷朋友面前帮他扎扎台型,顺便证明一下,自己的选择即便顺从了晓薇和Daddy的标准,也完全是正确的,可没想到最终却落得个自取其辱的下场。

(注:扎台型,沪语,出风头、挣面子。)

“我没这个意思哦,Rebecca你不要曲解我嘛。”文方有些委屈,可这种气场下却只敢讨好她。

“就是讲嘛,Rebecca,连阿姐也听得出他真正的意思,这不是个小项目,深思熟虑是需要的,不要大小姐脾气,乖。”竟连晓薇也变了张脸,帮起外人的腔,这是难般的。

这还不算完,柯娟见老公在他们之间插不上嘴,便也道:“Rebecca消消气,你没听到杜先生一口一个‘自家人’么?他拿我们都当自家人,跟你就更不要讲了哇,杜先生今天我是第一次看到,啧啧,一表人才,我实际上懂一点面相的,要我讲,你们两个人就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谁也逃不脱谁。”

晓薇见柯娟也跟着帮腔,便趁热打铁,朝文方飞去一个命令的眼神,暗示他再哄哄吕贝卡。

“好了啦,Rebecca,我心里怎么想,你应该是晓得的,我怎么会疏远你呢?拉近都还来不及呢,我要是把话讲满了,担心你反而会介意,你看,我实际上是立在你的角度才会讲‘关系还没确定下来’,不要再生气了,好么?”文方凑近来,埋下头去寻那张余气未消的小姑娘面孔,却被她一掌推开了脸,“都讲了不要从下往上看,又要变成倒瓜子了。”讲完连她自己都笑了。

雨过天晴,大家重又回归欢乐的海洋,只有Fred独自坐在沙滩上,还在玩他手中的筷子。晓薇突然意识到冷落了他,指了指门口,轻声道:“Fred,accompany mewalk,ok?”他象个终于熬到下课的大男孩那般,一个机灵从位子上弹立起来,“Sure!It's my pleasure!”

(注:晓薇:弗雷德,陪我去散步,好么?弗雷德:当然好,我的荣幸。)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没把晓薇和Fred等回来,文方也起身去了盥洗室。他实际上是偷跑出来埋单的,这是他会做人的一面。今晚说说笑笑,人少,菜自然也消耗不多,除了后来又加了一道全素,基本上一直就是开头那几道菜,外加又没叫什么名贵的酒水,料定价钿也高不到哪里去。

当他从楼下服务台结帐返回时,看到二楼的走廊上,肥硕的Fred扭转着磨盘一样的屁股,搂着晓薇那左右摇曳的杨柳腰,交头接耳地嬉戏着,正太空漫步似的走回包间,仿佛早一步抵达便会早一刻扯断那份缠绵。无奈,文方也只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走太空步。他可不想惊扰他们,直到现在,他仍旧强迫着说服自己,那根本就不关他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