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大苦逼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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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 79 章

这是我第一次执笔书写记录。

我原以为,我的笔只能用来写出诅咒。

我抬袖,身着九冕仪仗。冠带锦绣,浩荡威严。

这本身就是可以睥睨广域的权利,是涤荡的威压,是无惧的力量。

重重华服之下,我面前温儒的男子半侧静默如三千世界的苦,半侧枯骨嶙峋,垂首怔视着安置了自己爱人躯体的世界。

他叫傅秋肃,是九冕尊皇独角白麒。即便尊崇如他,也对吞噬者束手无策。

在高长恭沉睡的期间,傅秋肃也许会悄无声息地死去。

隔了一层冰棺,生死两隔。一个不会流泪,一个不知流泪。

混沌暴烈的力量如风,吹起他的衣袖长襟。

风?我过去从不知道还有这么奇怪的存在,这么奇怪的词汇。

还有更多,在小域世界出现前我从未接触过的词语,它们比“风”这个简单的字眼蕴含了更多,意味了更多。

也许正是这么一则看似无用的“公约”,改变了我们太多。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丑门海比瞳雪更可怕。

她让我们……愿意活着。

可是现在,忽然要面临死亡。

而我,也有可能因为奉献过多“生命”,死在这场构筑假象的征战之中。

但我还是记住了傅秋肃的一句话,并且不断思索这个关键的答案——

“吞噬者有无数种消隐自己的办法,你觉得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我觉得是——人。

——摘自《公约法案例分析记录-实例第29937号》,记录者妲绅。

“小心,你身子刚恢复。”他温声垂眸,握着她的柔荑,一步步引导着她走过入口处最黑的一段。

连接豢龙轩的地下通道内伸手不见五指,似乎用一种特别的建筑构造封闭了光,连声音也传不远。

“没……我看得见。”女子虽这么说,脚下还是抵不过对地形的生疏,打了个滑撞在男人肩膀上。

“对不起……苏,沉蛟……”她最怕跌摔,吓了一跳,手也不自觉攀上他的肩。

形如受惊小兽的动作惹人怜爱,也惹来男人会心一笑。

他扶住她双肩,温暖的体温透过不算厚的衣料,传到对方细嫩的肌理上。

“你没事便好。小心些,再走两步就能点折子了。”男人温声道:“最开始那段若有光亮,会触发机关。”

最幽暗的部分已经过去,火石轻响,一丝幽亮在手中跃动,照在男子脸上。既俊美如天神的眉眼带着威严冷漠的痕迹,却只为身边的女子浮现宽容体恤。

慕容轩辕沉蛟手执光亮,就像黑暗中执掌一切的神祇,让刘翠翠升起短暂的目眩——她却不知,只在略远一些的位置,有无数百丈深壑,内又有尖钉利刺,不知葬了多少跌落的尸骨。

而他们方才平稳走过的地方,也是步步杀机。

两人又走了几个转折,光火大亮,男子手中的照明工具也不需要了,便甩灭了火折子,只留下一股悠悠袅袅的白烟。

烟雾散去,地下建筑的全貌一览无余。刘翠翠睁圆了眼睛。

她早料到王府之下别有洞天,却不知所谓的洞天几乎可以被称为“王国”。隐匿在停鹭苑之下,一直探入连汾山山脉的宽广地下世界,不是世外桃源,而是……

黑暗的王朝。

半个城市大的广场被分隔成错综复杂的建筑群,就像恢宏死气的地宫。可这里不是死人的帝国,这里是构筑生者辉煌的黑暗基石。

一座类似于正殿的宏伟建筑立在中央,用做巨大的宣誓集_会,宫殿式的巨大阶梯分出九条不同的甬道,连九座偏殿。环绕此间的暗道层层递进,石壁坚固干燥,在火把和冶炉的映照下仿若苍老的树皮。

眼前的还只是凤毛麟角。

“翠翠,我要让你看全部的我。”

“看过之后,你唯一的选择就是——”

“接受全部的我。”

慕容轩辕沉蛟霸道阴沉的话犹在刘翠翠耳畔。沉蛟似乎已经下了坦白的决心,在刘翠翠回府第二日,他便带她进入此处,给她看过去屯兵的位置。

随着深入,男人的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有千百人陆续躬身行礼,皆被他挥推。

如此看来,库府和暗道里起码有几千人,然而这些人一举一动肃穆无声,井然有序——交接巡职的完全无需开口,得令隐入暗处的则顿时不见踪影。这样的力量与秩序,只怕江湖里任何教派都无法比拟。

“这就是……黑疆?”刘翠翠打了个寒颤,外面是三伏天,此情此景却阴寒无比。

“不仅是。”慕容轩辕沉蛟神色淡然,用手环住刘翠翠的肩膀,半牵引半拥着她前行。

沉蛟说得没错。宫殿之外的建筑都是石壁凿出的库府,共计四百库刀兵铁刃,四百库金银珠宝,四百库米粮干肉。不算上随时添置的各处产业和黑疆的固定消耗,仅是固定储备、新旧替换便一直维持这么许多。

地库八方,有三个暗道指向连汾山身处,三个暗道通达汾水,另有无数通风口、兵车马道交错织罗。

虽然此地只剩下本就归沉蛟管辖的江湖势力,但补给财帛都在,若是沉蛟有意,只需一鼓作气,招兵买马,剑指京师,只怕地皮也要被血泡透了。

沉蛟忽然停住了脚步,牵住女子的手也定着;刘翠翠刹不住车,回身再次撞进他怀里。

“唔。”刘翠翠揉额头,眼角都带了泪。两人的步调很不一致啊!

“怎样,你怕了吗?”男人靠的很近,在她耳边轻轻吹气。通道间并不狭窄,可不知怎么的,翠翠被轻易逼入了角落,被迫与慕容轩辕沉蛟的呼吸贴在一起。

“……你,你想变天?”刘翠翠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只是略微惊讶片刻就沉稳下来。

“曾经是。”沉蛟盯着翠翠的眼眸,毫不避讳地承认了。

“喔。”刘翠翠应了一声,转头看着恢宏的地下工事,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蛟也不打扰她,任她发怔——接受这个现实,总需要一些时间。

其实,刘翠翠在想怎么帮沉蛟起兵。

因为,两军对垒的时刻,正是展现穿越者风采的最好时机啊!

或者赋诗一首逼退百万大军;或者倾国一笑颠倒苍生、让敌军以疆土换红颜;或者拔出神兵,天下俯首;或者火药连天响、反光镜晃死人、机关枪逆势而行……

一派硝烟弥漫,血光纷飞中,唯有冰肌玉骨,遗世独立!!

热血忽然转了黯然。

只可惜……最近齐汾城里的穿越者多得厉害,估计整个黎瑾城都是这副模样,各种新思路层出不穷,竞争越来越激烈,有好多穿越者都吃不上饭了。因此,也不知道炸药、水雷和攻城车还有没有用——万一等到两军交锋时候,才发现皇帝那边已经把坦克也造出来了呢?

见翠翠神色恍惚,沉蛟误解了对方的念头,以为刘翠翠生了怯,便自嘲道:“我就是这么一个沾满血腥与阴谋的男人。”

刘翠翠不吭声。

沉蛟放开环着刘翠翠的手臂,落寞苦笑:“你能号令万妖,自然不怕,也自然不能理解。”

“不,我能明白!”刘翠翠乍然跳起,用双手攥住沉蛟的手试探着问:“……你这么做,是不是为了谁?”

“是的。”沉蛟黯然道:“对不起,翠翠——这就是你当初与我争执的原因。不是为了我的身份地位,而是因为……你容不得我心里有过别人。”

“……这样么。”还以为是为了自己呢。刘翠翠怔怔失神,觉得恍如隔世。

她当初是因为这个离开了沉蛟?

阿甘曾指灯誓日地对她说,它见她在暴风雨中疯狂地奔跑,奔跑,奔跑……

就像所有应该发生的情节一样,她一边奔跑,一边流泪,一边嘶嚎着:“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后来她就摔倒了,以绝美的身姿跌落在污浊的大地上,娇柔的香躯立刻被地上的泥巴块和腐殖土残忍地玷_污了。

想想也是,她都一心三用了,还有空看路?

然后她的脑子就有点儿迷糊,记忆颠三倒四,重要的事情都忘了。若不是有玉佩的提醒,她连沉蛟都忘了。

“为了别人,你……”刘翠翠茫然复述。自己曾因为这种事……是啊,遇到这种事本该生气的呀?王爷可以有很多女人,但是心里不能有别人,这似乎才是正常的逻辑——她怎么……

“芙菲。”男人痛苦地吐出两个字,打断了少女的愣神。

“啊?”

男人转开目光:“她的名字。她现在为人所知的是另一个称号——黎瑾国的天香皇后。”

刘翠翠一惊:“难道说,是你哥哥的——?”

沉蛟缓缓点头:“没错。我原本喜欢我的皇嫂。”

“明明是我先遇到的……明明是……我想过把她夺过来,甚至因此屯过兵……我……”男人有些语无伦次,每个字里都透着深深的痛苦和不甘。

“沉蛟,你曾经一定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刘翠翠叹息指出。

沉蛟愕然收声,继而从侧面承认了这一点:“……你总是带给我很多惊讶。”这灵狐果然不同凡响。

堂堂九王爷却是不知道的,所谓“童年不幸会导致长大后冷酷无情甚至心理扭曲”已经是通用逻辑了。

“那么……你现在想怎样,让我帮你把皇嫂夺回来吗?反正你一逼宫,皇后连身分都不用变,太合适了。”刘翠翠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给沉蛟提建议。想了想,她又带了点儿小得意的说:“我手下有很多妖怪,我可以帮你喔。”

如果看到成千上万个茄子萝卜大土豆嘶叫着冲入皇宫,就算是御厨也要逃命的吧?

“我知道你心寒,可是你这么说,我也很会心痛。”沉蛟傲视天下的容颜蒙上了挫败,他用手抚摸刘翠翠的脸颊:“翠翠,早在看到你的那天起,我忽然想通了。”

“我一直以为,我在问世间情为何物。我以爱而不得为借口,执掌黑疆,招兵买马,觊觎皇位,权势熏心,一步步走到最后,回首再看,我不过是想看天下谁主沉浮……”

“最后的强者,难道就能得到幸福吗?”

“他们在皇宫里做一对夫妻,难道真的幸福吗?”

“你知道,在芙菲不知道的情况下,我皇兄幸临过多少裨妃吗……”

沉蛟似是很倦了,把头埋在刘翠翠肩膀上,用力抱紧了她。

刘翠翠颔首表示理解。坐拥天下的九五之尊,又怎会有纯粹的执着与专注。

男子的发丝顺长,贴在刘翠翠的脸上,隐约透出呼吸与血液的热度。

犹如泫然欲泣的潮热。

果然,还是恋慕的吧……只是位置不同了,再也不跨出那条理智的界限罢了。

……自己不是该吃醋的吗?或者来个宽容识大体什么的……好歹是自己爱的人吧?

刘翠翠后知后觉地怅然起来,她把柔嫩纤小的手掌放在男子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缓缓拍着沉蛟的背。

“人人都有爱得不得的时候。”她闭目悠悠道。为他过去吃醋的话、自怨自艾的话,都终究没有说出口。

沉蛟收臂抱紧了怀里的人,几乎要把她勒入胸膛里。他闷闷道:“翠翠……你说的是;却也不是。我与天香皇后相识时,我不过五岁的年纪。你也知道,我从小不受宠爱,难得看到一缕冷漠深宫中的光芒,我便情难自禁。这种早年的恋慕更像是刚破壳的鸟儿,依恋它所见到的温暖……况且,我早就想,既然时过境迁,人世难料,过去的便过去了,珍惜眼下才是真。”

“所以,翠翠……不要再逃离我了。”他捧起翠翠的小脸,背对着黑疆的地下王朝,全心全意凝视着她:“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如果你逃了,我的心就空了。”

刘翠翠心里一软。她似乎刚刚意识到,再怎么样,这个王爷不过才二十五岁,爱恨情仇,皇位的算计,早在他肩膀上压了数年,甚至更久。

二十五岁的少年又能如何?在她过去生活的时代里,二十五岁,无非是天天在家里上网,扒拉霓虹色的种子,看小说,看漫画,看论坛,然后等着天上掉美女,等着天上掉钞票,等着天上掉修真指南的——

靠天吃饭的青涩年纪。

而她自己,在二十五岁那年,断没断奶还不知道呢……据一只玄龟妖怪说,它们族要吃一千四百年的奶……

古语有言“三十而立”,也就是说,三十岁之前根本就是该躺着的年纪啊!!

可沉蛟呢?沉蛟他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刘翠翠只觉得辛酸。这个男人,早在很多年之前,就含辛茹苦地扩张势力、亲力亲为地谋反了。幻想与梦什么的,恐怕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吧……

“你很强,沉蛟。但你现在真孩子气。”母性的力量在体内奔涌,刘翠翠刮了刮沉蛟高挺的鼻梁:“我喜欢你孩子气。”

两人对视,隔了虚实难辨的阴影,若有千言,却默不得语。

最后,沉蛟哑声说:“翠翠,我会学着做一个好丈夫的。”

他抬起刘翠翠的下颌,在少女微启的双唇上郑重一吻:

“翠翠,你是我的王妃,是我唯一的王妃。”

蜻蜓点水的吻一触即分,相碰的唇瓣上,传来淡淡的薄荷与茶的味道。

刘翠翠抚上心口。记忆里那种苦涩的滋味又是……

“不苦了?”翠翠脱口而出。

沉蛟会意笑道:“都过去了,不苦了。”

刘翠翠还想再问,男人形状姣好的唇线已经再度印下。

深入,湿热,缠绵,方才的犹如宣誓,现在的则是温柔又霸道地,宣告占有。

片刻后,沉蛟笑看着刘翠翠满面红晕地喘匀气息,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虽然看到一切,两人却比来时多了一份坦诚与亲密。

走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刘翠翠顿了顿,仿佛最后一次回首看向幽深的地域。

黑暗中看不到她的表情,呼吸却是极为安静悠长。

慕容轩辕沉蛟听见女子用空洞低沉的语调说:“隐藏自己的最好办法……就是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