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背对着众人,面貌看不清楚,那身衣衫大胆而艳丽,几乎袒露了半截腰肢出来,腰上一串金色的细铃散出摇摇欲坠的光满,在暗黑的灯光下更衬得肤若凝雪————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晚上好,欢迎大家来到仙乐斯。”整个仙乐斯的焦点都聚集在了舞台上,灯光忽暗,只有舞台上的一角是光亮着的,童大班一身金色珠片礼服,乍一看,映了满场的熠熠生辉。
“今天是仙乐斯的周年庆典,想这么些年过来,仙乐斯几许兴衰,到现在成为大上海四大金刚之一,各位老板的厚爱必然是少不了的,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各位老板还能多多捧场,共迎仙乐斯的下一个辉煌,我现在正式宣布,庆典开始。”随着话语的结束,场里伴随着几声鼓响,然后是婉转悠扬的舞曲,舞台上一袭袭可人的身影扭动着腰肢,大展舞技。
沐向东正坐在舞池边上的软座里,这种软座一般都是用来招待身份不凡的客人,是隔开的一个独立的空间,前面有珠帘垂了下来,里面看外面清楚分明,外面看里面,却有些不真切。
他正百无聊赖,忽然就听得旁边有人通传,季二爷来了。
他一秉,正了正神色。
最近季衍怎么这么空闲,三天两头往仙乐斯跑,以往这样的庆典,他只会挑起眼,淡淡地说“无聊”,从不曾出现过。
这种场面,说穿了就是一群衣冠禽兽拿着大把大把的钞票,看台上的女人表演,然后一个个争着与翡翠跳上一支舞,彰显自己在大上海的位置。
这样的把戏,他看得太多了。
台上的灯光开始交错辉映,一袭袭曼妙的身影在款款的舞曲下翩翩起舞,整个仙乐斯都是暗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舞台上。
沐向东的心思并不在舞台上,他眯了眼看黑暗中慢步走来的那颀长的身影,不正经地开了口,“我说季二爷,最近你来仙乐斯的次数频繁得有些不正常啊。”
珠帘之下,季衍坐在一边的软座上,方竣站在外头,沉了脸,不发一语。。
“最近的局势太过紧张,我自然要多盯着你,免不得你又后知后觉地还缠绵在百乐门的温柔乡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季衍一开头就数落他。
沐向东垂了脸下来,“百乐门那位都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你还拿出来说啊。”
他忽而挑唇一笑,“那现在是丽都的小曼丽,还是黑猫舞场的小桃红?”
“我现在不知有多乖,除了仙乐斯和赌场,我哪都没去。”沐向东有些赌气,随手倒了一杯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杯里流转着,他是花名在外,明明一开始是想揶揄下季衍,反而被挖苦了回来。
“好了,跟你说正事。”他的眼突然暗了下来,沐向东也收起了一贯玩世不恭的笑容,随之严肃起来。“苏鼎的事,跟得怎么样了?”
沐向东说出他得到的消息,“我查到了,赵四海跟苏鼎是有来往,苏鼎利用他进口绸缎的权利,偷偷地运军火过来,数量还不少。”
军火?季衍的神色凌厉起来。近几年来政府动荡不安,货资紧缺,走私无疑是最大利润的赚钱方法,货品从药材到烟土不等,但大量运军火进来,恐怕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况且苏鼎放着他们底下的南码头不用,偏偏要借赵四海掩人耳目。“知道他们的仓库在哪里吗?”
沐向东摇摇头,“不知道,苏鼎做事很小心,手下还有个不要命的猛将,一时半会没有线索。”
“他们的军火运到上海来,肯定没有那么快可以流通出去,不过苏鼎能那么大胆地运那么多军火来,肯定背后有谁支持着。”季衍抿了抿唇,脸上的线条刚毅冰冷,“我怕这事比较麻烦。”
如果苏鼎是跟租界那边的人勾扯,形势对他们很不利。
“杜先生正筹谋抛球场的事,商会主席大选在即,偏偏苏鼎这下大量走私军火进来,你说……他打的什么主意?”沐向东百思不解,按道理来说苏鼎应该是把心思放在争夺抛球场的事上,放在拉拢各堂口的事务上……
“这个我不好说。”季衍提醒沐向东,“首先苏鼎背后的势力一定对他竞争商会主席的位置很有利,杜先生竞争抛球场那块地皮的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情进展在这个地步,万一那个势力从中作梗,抛球场的事一败,不仅会得到很多合盟的堂口,也会失去法国人的信心,到时候事情就难办了。”到时候苏鼎坐享其成,肯定对青帮是个致命的打击。
“要不要知会杜先生,也许他会有点眉目。”
季衍沉思了片刻,“抛球场的事正在筹备中,我不想杜先生分心,太冒险了,现在唯一重要的是查出苏鼎把运来的军火安置在哪里,断了苏鼎背后的靠山。”
“也许我们可以从赵四海下手?”沐向东建议道,赵四海充其量也只能是个绣花枕头,做生意还可以,从他那里下手最适合不过了。
“如果你是苏鼎,你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让赵四海知道吗?”
“你的意思是……”
“赵四海顶多是苏鼎用来掩人耳目的棋子,更可能他根本都不知道苏鼎让他运的是军火,若是出了事情,苏鼎就把他踢出来当代罪羔羊,他就独善其身。”
“娘的,这苏鼎够毒的。”沐向东低咒一声。
“不过我们倒是可以通过赵四海得到苏鼎军火到货的时间,抢先一步劫走那批货,然后……”他勾了勾指,在沐向东耳边说着什么。
把季衍的话语消化完,沐向东扬了唇角,“好,不过……”他又有了疑问,“让谁去接近赵四海呢?”
“这个我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季衍挑起杯子,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眼神暗了下来。
没有人比来喜更适合,因为这个世界再没有人像来喜那般,深刻地怨恨着赵家,那么想置赵四海于死地。
“铃铃……”舞台上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然后是低沉的鼓音,沉寂了半饷,正当所有人都屏息听着的时候,那阵清脆的铃声又响了起来,一下就扣住了人心。
季衍的视线随着众人飘到舞台上去,便是舞台上那杵圆形的灯光里慢慢显现了一个婀娜的身影,那人背对着众人,面貌看不清楚,那身衣衫大胆而艳丽,几乎袒露了半截腰肢出来,腰上一串金色的细铃散出摇摇欲坠的光满,在暗黑的灯光下更衬得肤若凝雪,一对雪足光赤着踏在舞台上,脚猓和手腕处皆扣上了银白色串铃,微微一动,便散发出清脆的铃音来,那舞刚开始是慢的,仿佛是为了吊住别人的胃口,惹得众人心痒难耐。
只觉是突然之间,舞曲突然就转了个节奏,那曼丽的身姿旋过身来,那人的脸上扣了一个蝴蝶面具,坠在眼处,众人不由得被她那双迷沉的眼眸摄住了心魂,那张脸忽明忽暗,看得不甚真切,那双眸子却如暗夜里的星点,流光溢彩,随着舞曲的节奏摆动着,那袭身影也迅速地摆动起来,那阵阵浓重的节奏感带着浓浓的异国风情的味道,恍然天地之间只犹剩下了耳边那点点清脆的铃声,还有那扣着银铃的嫩白手腕,延伸在柔软无骨的腰身上,让人舍不得转开目光。
舞曲慢慢地转到了极致之处,那舞步突地又变了一种形态,不知从哪里串出的一袭红纱,那身影便如沉在朦胧的红纱之中,举手之间都是极尽的诱人,看得人血脉喷张,她的手指沿着身体的线条勾勒起舞,红纱滑过她的雪足,轻吻她的全身,在场的男人无不希望此刻幻变成她手中的红纱,一亲芳泽。
舞曲乍停,灯光忽亮,全场安静一片,皆沉浸在刚才的热舞中没回过神来,那曼丽身影伫立在台上,慢慢地摘下了蝴蝶面具,面具下是一张极有韵味的脸,带着些楚楚可怜的弱态,那双眼却是莹莹亮着,她轻启朱唇,吐出话来,“我是季明珠,谢谢。”
目光游移了全场,最后与季衍相会,她淡淡一笑,消失在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