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报恩,这些年季衍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只是他是个执着的人,认定了一件事情,就动摇不了,改变不了————
林怀弦一秉,神色顿了一下,又连忙陪笑,“杜先生说的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聪明人不做愚蠢事,何来作对之说?”
“林局长一向聪明,怎么到了这会就糊涂了,这沐向东是我青帮的人,你如今将我青帮的人带走了,不正正摆明了要与我过不去。”他将雪茄掐熄,空气中还缭绕着丝丝的烟雾,“这与我过不去的人,通常可没什么好下场……”
“杜先生,冤枉啊。”林怀弦紧皱了眉头,似乎自己完全无辜,“就算跟老天借胆,我也不敢跟你作对啊,只是这沐少的事情闹得实在太大,死的又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就是有心要放过沐少,来自上面和群众的压力,让我也是左右为难啊。”他叹了一声气,“况且……这事情日本人也cha了手,那边可不好得罪……”
“那你是宁愿得罪我咯?”杜锦川的眉眼冷了几分,“林局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巨龙帮的李安远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不妨直说,目前上海滩的局势如何,你自己也很清楚,哪边才是最好的靠山,你不可能不明白。”
“这话可折煞我了。”林怀弦依旧笑着,面容闪过一丝狡黠,“我再怎么说也是巡捕房的人,他李安远是巨龙帮的人,黑白两道各不相干,哪里能扯上关系,再说,这沐少的事情,真不是我能决定的,杜先生若是真的想帮沐少,不妨找日本人那边交涉一下……”
林怀弦此举无非是将难题扔回了杜锦川那里。
目前他还不宜跟杜锦川撕破脸,怕只怕这杜锦川真真要对付他,他的日子可不好过。
“要怎么样你才肯放人,你就直说吧。”杜锦川加重了语气,悠悠开口。
眯了眼沉思起来,林怀弦又想起了刚刚李安远在电话里的话,许久,终于开了口,“这杜先生你若是有心想帮沐少,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你也知道,日本人那边,对着抛球场的地皮也是有兴趣的,倘若杜先生肯将地皮让出来,这日本人一高兴,肯定也不会多加为难,相反的还会想办法将此事压下来,你看……”
“林怀弦……”一旁的季衍突然就出了声,声音虽沉,却凌厉至极,“你好大的胆子,杜先生地皮的主意你也敢打……”
这林怀弦的最终目的终于明确了。
李安远和日本人,无非都是冲着抛球场的地皮来的。
被季衍这么一说,林怀弦的气势马上就灭了下去,心下开始不安起来,毕竟他也不确定沐向东对杜锦川有多大意义,值得不值得杜锦川拿地皮去交换,这样想着,不免也有些动摇,“季二爷,我这到底也只是个建议,我当然知道这地皮对杜先生的重要xing,你就当我没有说过吧,只是……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我……我也实在爱莫能助了。”
“这李安远,今日可以踩着苏鼎的尸体爬上来,他日就有可能也有可能将你牺牲掉,他日你若是被他过河拆桥,又得罪了杜先生,那便是永远都翻不了身,你可是想清楚了?”季衍缓缓道来。
这话一出,就直指林怀弦的心间,说出他心里最深沉的顾虑来。
他之所以不敢青帮正面交锋,也自然还在顾忌着李安远,想为自己留条后路,眼下被季衍一说,神色也开始凝重起来。
“我也不怕跟你直接说明,地皮是绝对不可能拿出来的,就算要牺牲一个沐向东,这个牺牲也是值得的,他日抛球场落成,向青帮靠拢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巨龙帮也只会成为众矢之的,日本人那边也自然不会跟你讲道义,他们只看利益,等到商会主席的位置坐定了,那时巨龙帮肯定就垮了,你的下场……”季衍突然就住了嘴,没有继续说下去,“当然,你的结果是如何,就要看你现在能不能权衡了……”
“这……这……”林怀弦心里的天平摇摆不定,权衡着没个着落,只是想到了日本人的那一方面,又是一阵矛盾。
与日本人承诺的事情做不到,他的下场绝对不会好过,横竖是不好过,只能赌一把了,李安远跟青帮的斗争,没到最后,都不知道谁是赢家,咬了咬牙,他道出声来,“沐少的事情,真不是我能决定的,不过你们放心,接下来沐少在我这里,我会好好招待他,这段日子,希望杜先生也能尽快找到解决的办法,否则群众和上头再给了压力,我也只能得罪了。”
“看来今天是谈不出结果了。”杜锦川站起身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衣摆带落了桌上的杯子,红茶洒了一地,在厚重的地毯上化开妖艳的水渍来,发出一声闷响,“真是可惜了这杯红茶……它的好,已经没人能知道了……”
将话说完,他起身朝外走去,季衍随后也跟了上去。
满室恢复了宁静。
林怀弦怔怔地看着地上那化开的水渍,心跳得飞快,脸色竟是异常的灰暗。
已经是深夜时分。
整个上海的景色都笼在了冰冷的夜色之中,道是此刻的一切都如融进了寒冬之中,连体温就是冰凉的。
车子相继奔走在大街之上,仅看这阵仗,都知道这车里坐的是了不起的人物,路上偶尔走过几人,也免不了要多看上几眼。
车里坐着的正是季衍和杜锦川。
杜锦川曲了手指,扣在窗边,轻轻地敲着,不知道在沉思着什么,眼神微散,摘下眼镜之后,更添邪气,“季衍,这抛球场的地皮,关系良多,你是清楚的。”
“我知道。”季衍顿了一下,“所以向东那边,我会再想办法的。”
杜锦川转过头来,那双眼似乎能看破人心一般的锐利,“如果日本人和李安远是打定了主意要从向东下手,只怕我们还没想到对策,他就已经出事了。”如今人在巡捕房,随便来个畏罪自杀,意外死亡不是不可能的,如今林怀弦有人撑腰,胆子大得很。
“我知道。”季衍的声音有些暗哑,似乎在极力克制着心里的翻涌,“出来混,就预到有这一天了,向东跟林怀弦回巡捕房的时候,想必也是抱着这样的决心去的,为成大事……肯定要有所牺牲……”
只是……
他的眸子暗了几分……
他日称霸了上海滩,必定拿林怀弦和李安远的鲜血来祭奠。
十指捏得都泛了白,杜锦川重重地吐出气来,“你……容我再好好想想……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看到向东出事……这青帮的江山,他也为此立下不少功劳,地皮交出去了,还能想办法再要回来,这向东……可是只有一个向东……”
“不管杜先生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我都没有异议。”季衍的声音淡然,仿佛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平静无澜。
杜锦川转头看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此刻竟深沉如墨,熟悉季衍的人都知道,他此刻比谁都要来得难受,才是想着,他淡淡地勾了唇,极艳,极媚,“可是季衍……你一定不会好过的是吧……将所有的责任与过错就归到自己的身上,憎恨自己没能救向东,因为你……没有办法去责怪我……”
季衍就是这样的人。
一份恩情,就能将他牢牢地束缚住。
要说报恩,这些年季衍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只是他是个执着的人,认定了一件事情,就动摇不了,改变不了。
很多时候,说不清是好,抑或是坏。
“我还是那句话,不管杜先生的决定是什么……我都没有异议……”正如他可以了解杜锦川此刻的处境。
不管是哪一种决定,对青帮都是一个致命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