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殿是大肃朝乾武皇帝英宏的寝宫和批阅奏章的地方,登基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换过地方,乾武皇帝年青时的性情很是平和,然而二十年前皇后沈氏薨逝后,伤心欲绝的他就古怪阴沉得令人难已接近,痴情的他命敬事房撤了后宫嫔妃的绿头牌,从此再不召幸,生生的将满宫苑的嫔妃变成了活寡妇,更下旨将三年一次的大选秀废了,命乾武年间,从此再不选秀。
如此,满朝皆惊!
后宫成了活寡妇院,清心殿里除了身为后宫之主的瑛贵妃能自由进出外,也是和尚庙般不见半点红尘,别说是嫔妃,就连宫女也没有半个,竟真真正正就像它的名字,清心净地起来。
英昊从小看到大,想来是习惯了的缘故,并不觉得有半点不妥,他只觉得父皇的性情太过沉默,仿佛一潭死水般的令他总难敢亲近。
这也是他决定废妃后,不敢直接去找父皇的缘故了。
按着规矩,銮驾远远的停了,英昊很是定了定神,方才来到清心殿里的书房门口,门口的小太监一见是他,慌忙跪下请安了,却道,“回太子殿下,皇上这会子不在,去了落心楼了。”
英昊一愣,又去了落心楼!
落心楼建在皇城最南边,那里的地势是宫里最高的,形貌简陋朴素,却是全京城里最高的,在他记忆里,这是父皇最爱去的一个地方,小时候,他常常抱了自己站在那高高的顶上,向着一个地方久久的,久久的痴痴的看,眼里,就是大海般无止境的落寞。
和那个关于位分的疑问一样,这件事他同样不懂,稍大些后他留心观察,却发现父皇每次都是看的一个地方,顺着父皇的目光遥遥看去,那里青山巍峨,绿水秀美,分明是被喻为城郊风景最好之地的秀明湖方向。
他将此事告诉母妃时,母妃却是明显的一愣,脱口道,“怎么,不是该皇陵方向的么?”
为什么该是皇陵方向他却是知道的,母妃实在是一个很好很大度的人,从他懂事起,她就告诉有意无意的告诉他,他有一个非常美丽非常爱他的母后,只是母后生病了,所以先去了天上,还说母后一直会在天上看着他,如他调皮了惹父皇生气,母后在天上看着也会伤心的。
可怜他那时还小,压根儿不明白母后和母妃有什么区别,这个美丽的母后仿佛是神话般的活在他的心里,他无数次的想象她的样子,然而每每说出来,母妃和青姨都笑着摇头,说他的母后被这还要好上一万倍,于是他深深的骄傲,为有这样一个最美最好的母后!
终于知道为母后伤心时,是在十二岁那年的夏天,太阳烈得仿佛能将人烤成肉干儿,大家全都在午睡,他却睡不着,一个人偷偷进了御花园逮知了玩,却没想到山石子后面树荫下两个清理花木杂枝的老太监在歇息乘凉,他本不在意,却冷不丁儿的听其中一个道,“浅梨殿里一棵梨树被虫子蛀坏了,这下子只怕该要了小张儿的命了。”
小张儿他是知道的,在浅梨殿里当差,是一个极爱笑的小太监,浅梨殿是母后住过的屋子,而母后生前最爱的就是那满院的梨花,母后去了后,那里的屋子和梨树就有专人打理,并不许任何人擅入。
另一个声音道,“他也是活该,你说那浅梨殿是什么地方,那里的一草一木敢不小心么,虫子要蛀坏一棵树可不是一天两日,他眼瞎了?等彻底坏了才知道,他不死难道别人替他。”
先头那个人却又道,“唉,老岳,你的嘴巴别那么毒,听说那棵树才有点儿不对劲小张儿就整天拿着筷子满树的找那虫子,却找来找去找不清,如今皇上震怒,小张儿眼见小命就没有了,你还这样说,唉……。”
另一个人想是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沉默了一下才也跟着叹一声儿,“唉,怪只怪这小子没有运气,这棵树若在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偏是长在浅梨殿的,听说啊,当年皇后娘娘喝了毒酒,就是倒在那棵树下薨失的……。”
英昊本就奇怪怎的死了一棵梨树父皇就这么生气,待听到后面这句话时,他仿佛是六月晴天里在头顶上咔嚓嚓响了一个炸雷,虽然还小,可是他太知道喝毒酒是怎么回事了。
宫里无论是妃嫔还是宫女太监,祖宗的家法是全都不许自尽,既然说母后喝了毒酒,那就只能是一个可能――赐死!
母后竟然是被父皇赐死的?
炎夏的天气,太阳灼热的烤在他的身上,小小年纪的他却浑身发冷,一直冷到了心里,背上的冷汗出了又出,仿佛血管里的血全都化成了冷汗出来,赐死可是犯了滔天的大罪时才有的最严厉的责罚呵,在他的印象里,从小到大都还没有见过谁受过!
母妃不是说,母后是病了去了天上的么?
却又听到开头那个说,“是呵,沈皇后死得太惨了,要不是老太后听了别人的谗言逼着皇上下旨,皇上也绝对不会……,”他像是再也不忍心说下去,沉默了许久,才又道,“皇后去后,皇上就整个的变了,让我们这些做奴才的瞧着心里也是酸酸的,唉……。”
“嘘,还是别说了,小心祸从口出,”那个叫老岳的分明谨慎些,见他说起来竟没个完了,赶紧的阻止。
那两个老太监什么时候走的英昊也不知道,他傻了似的站着,太阳渐渐西斜,先前身处的树荫慢慢的成了阳光的领地,炽人的热量却半点不减,待他身边的人好容易找到他时,只见他脸色苍白,满身满脸的全的汗,跟他的人手才一碰到他,他的身子一晃,就那么直直倒在了来人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