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丽萍到乡卫生院上班了,她穿着干净的白大褂,闻着卫生院里到处散发出来的来苏水味儿,心里很满足,从村里的代销店走到乡里的卫生院,这偌大的一步在她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而今却居然实现了,这种身份的提升使她对自己这一段时间来的反差有了莫大的感慨。她在心里暗下决心,自己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绝对不能叫别人小看了她,尤其是不是叫陈家明小看了她。
姜丽萍的工作是护理,这些活没几天就学会了。姜丽萍不满足于只干护理,她想利用业余时间学习医疗知识,她拜了老中医顾医生为师,开始学习中医。顾医生见姜丽萍勤奋好学,就把自己的经验能传授的都给她传授着,并且借给她好多中医书籍,叫姜丽萍加强理论学习。
在卫生院后面的一排平房里,姜丽萍分到了一间宿舍,只要不值班,她就呆在宿舍里,把所有的时间几乎都花在了看中医书里,她从中汲取了大量的中医知识,又从顾医生那里得到不少的真传。
这天,刘晓丽来看姜丽萍,想和姜丽萍唠一唠最近一段时间的事,可一看姜丽萍书不离手,就不愿意了:“哎,丽萍,你烦不烦呀,整天呆在医院里,看到的是病人,闻的是怪味,好不容易休息了,眼睛还不离开这些破医书?”
姜丽萍笑笑,给她倒了杯水:“烦啥呀,我喜欢。以前在大队代销店,那是混日子,现在不趁这个机会抓紧学点东西,今后可就没饭吃了。”
“行了吧你,丽萍,再过上几年,陈家明把你随军随到城里,你这辈子还有啥说的。”刘晓丽不以为然地说。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眼下我还得努力学习,学得多一些总是有好处的。要不加强学习,今后不管到了哪儿,都很麻烦的。”姜丽萍说。
“哎,丽萍,我看你的情绪比刚过完年那阵好多了,是不是到卫生院后,陈家明给你来信了?”
“他?他才不会给我来信呢。不过,晓丽,我也想通了,他不给我来信,说明他还不能原谅我。他不原谅,我也没办法,有些事不管错与对,都已经是既成事实了。原来我的心里总是牵挂着这件事,喜怒哀怨,无不为着他,盼着我们彼此谅解的那一天。在这里上班后,比原来忙多了,每天都很充实,又一心一意想学点东西,这样反倒没有伤心和哀怨的时间和空间了,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棵被补充了水分的树,已经很少去想落叶的颓唐了。我还报了省中医学院的函授,把精力全放在这件事上了,我准备在顾医生的指导下,读完所有课程,争取拿到毕业文凭。”姜丽萍颇有豪情地说。
刘晓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是吗,丽萍,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大的理想呢?怪不得你情绪比以前好多了,原来是在做大事呢。丽萍,看到你现在这样的精神状态,我的心里真的很为你高兴。”
“不过说白了,我也是心里憋着一口气,不想叫别人看低我。”
“丽萍,我支持你,你憋着这口气,到时干出一个样子来,他陈家明也不敢小看你了。”
姜丽萍的脸色暗了下来:“唉,我这样做,也不全是为了他咋样看我,更重要的是我要为自己今后着想。说句心里话,晓丽,没结婚之前,我从来不考虑生存问题,现在结婚了,我考虑最多的,却是生存了。”
“可不是吗,我还忘了给你说了,我们家那口子,把拖拉机买回来后,欠下了一屁股债,我这个愁呀,啥时候才能把这债还掉呢。”刘晓丽也发起愁来。
“慢慢来吧,晓丽,一切都会好的,照你们两口这样勤快下去,迟早日子会好过的。”姜丽萍这样安慰着刘晓丽,自己心里却不平静起来。
姜丽萍在乡卫生院的后勤奋好学,得到了领导和周围人的称赞,陈德根老两口听到了满心的欢喜,觉得能娶上这样一个媳妇也是一种福气。家明妈喜滋滋地对陈德根说:“丽萍在乡卫生院里干得不赖,她对我们又孝顺,唉,也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吧。”
“说得也是,丽萍还真是给咱家争气呢。我陈德根活了大半辈子,这两年才真正知道了做人是啥滋味了,家明在部队当了军官,儿媳妇在乡卫生院干的又不赖,光景是一年比一年好呀,这才叫日子呢。唉,我知足了。”陈德根往墙上一靠,很满足的样子。
家明妈却瞪了陈德根一眼:“你知足了,我可没有知足!要是咱再有一个孙子,在身边跑来跑去的,那时,叫我去死,我都愿意了。”
陈德根叹了口气说:“咦,你以为只有你想啊,我还连做梦都想有个孙子抱呢。唉,这家明不知道咋想的,提干都两个年头了,他也不回来看看……”
“我说他爹,家明工作忙回不来,可是丽萍也到部队上去了,你说,这丽萍的肚子……咋就没反应呢?”虽说屋里只有老两口,可一说到这,家明妈还是不知不觉地压低了声音。
“你问我,我问谁去?家明和丽萍不在一起,丽萍的肚子怎么会有反应呢?要有反应还不出问题了?”
“前两天,家明他姐还来给我说呢,她把婴儿的衣服都做好了,可丽萍……唉。他爹,要不,给丽萍说说,叫她请上假,再到部队去一趟?”
陈德根生气了:“去啥呀?丽萍上班才多长时间就让她请假?家明就不能回来?他这个兔崽子,一提干就把他爹妈给忘了,把这个家都忘了,压根儿提都不提回来的事。他这是干啥呢,是跟咱们赌气呢!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家明还记着,这真不应该是一个部队干部的样子。不行,我得叫家明回来一次。”
“你咋叫他回来呢?”
陈德根想了想说:“我看呀,给家明写封信,不,发封电报过去,就说我病了,往狠里说,看他回不回来?”
“这……成吗?”
“成不成,试试不就知道了。”
“那你就试试吧,不过,你也没有啥病,这样对家明说,好不好?”
“哎呀,这有啥呀,咱不是为了叫儿子回趟家吗。他就是知道了,心里还能不明白我们的苦心?”
“那倒也是。咱也别耽误时间了,你就发电话报吧。”
陈家明收到电报,一看是他爹病重的消息,心往下一沉,那焦虑就像夏天的热气一样在他胸腔里蒸腾着,他是心急如焚,拿着电报就跑到机关楼里找领导请了假,收拾了一下东西,赶往火车站,很快就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姜丽萍正在护理室里收拾物品,忽然就看到一身军装的陈家明提着包走了进来,她的目光一下凝滞了,赶紧站了起来,惊喜地问道:“家明,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陈家明顾不得答话,紧张地问她:“我爹呢?他在哪儿住着?你快带我过去。”
姜丽萍低下头,喃喃道:“爹……他还在……家里呢,我这就去请个假,陪你一起回去……”
陈家明奇怪了:“你说啥?我爹他在家里,他不是病重吗?你咋不让他住院?”
“爹……其实没病,这是他想的办法,就是……想叫你回来一趟。”
“他没病?你们这是想弄啥呢?骗我回来,这又是你的主意吧?”陈家明气愤地说。
“我……我也不知道。是爹……爹的……意……意思……”姜丽萍的脸胀得通红。
“我爹他能想出这样的歪主意来?他哪有你聪明啊,你要不在一旁给他出主意,我料他想都不敢想!”陈家明又气又急,连嘲带讽。
姜丽萍备感委屈,泪眼莹莹地看着陈家明,说:“我没有!”
陈家明冷笑道:“有没有,你心里明白!”说完,再也不看姜丽萍,怒气冲冲地提起包,走了。
一见儿子突然就出现在家门口了,家明妈赶紧迎过去,高兴地说:“哎,家明,你可回来了……”
陈德根坐着没动,他的眼睛虽然在回避着儿子直直射过来的目光,嘴却硬着:“你还知道回来,还当我是你爹啊?”
陈家明放下包,生气地说:“你们瞎折腾啥呢?想要我回家,好好说不行吗?干嘛要用这种方式来骗我,不知道我心里多焦急呀?”
家明妈见儿子是真的生气了,就赔着小心:“家明,爹妈还不是想你……丽萍也……”
不说丽萍还好,一说,陈家明更加生气了,他几近粗暴地打断了他妈的话,气咻咻地说:“别提她,我就知道这主意是她出的,你们肯定是想不出来这种馊主意的。好了,我这么远跑回来,我也看到你们身体安康,就放心了。你们也见到我了,我明天立马就走!”
家明妈没想到盼来盼去好不容易把儿子盼回来了,却最终是这样的结果,而且还把儿媳给拖进去了,她的心里一酸,一下子哭了起来:“家明,你……你这是干啥呢?你快两年没回来了,爹妈确实想你了,为了见你才这样的……这事与你媳妇没关系,你别赌这个气……”
“谁赌气了?我确实忙,说啥,我明天也得走。”陈家明一点也不为他妈的话所动。
陈德根终于忍无可忍了,他从炕上跳动下来,怒吼道:“你……你……你现在就可以走!”
姜丽萍无缘无故地受了陈家明一顿气,令她伤心欲绝,她怎么也想不通,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且不说他对她应有一丝夫妻情份,就是最起码的那丁点儿信任他都不愿给她。且不说这些,他不问明原由就对她来了这么一通,放在谁身上受得了?姜丽萍强忍委屈,捱到下班,一走进宿舍的门,她便忍不住扑到床上,大哭了起来。她咬着被角,眼泪像一条狂奔的河水,汹涌地溢满了她那张忧伤的脸庞。
晚上,陈德根觉得理亏,来卫生院叫姜丽萍回家时,她找了个个值班的理由给回绝了。她不想回去,面对现在的陈家明。
这天夜里,姜丽萍躺在宿舍的床上,却睁大着眼睛,黑暗中,被关严实的门窗透不进外面的声音,宿舍里显得十分静谧。她突然想起前几天在卫生院见到张明娟夫妇的情景,当时,她看到张明娟挺着个大肚子,她丈夫扶着她,夫妻俩相亲相爱的样子,姜丽萍的心里就不曾平静下来,当初陈家明是为了她才逃避了张明娟,而现在,她成了陈家明的妻子,却没有得到她作为一个女人应该拥有的一切。张明娟无疑是幸福的,虽然她没有做成一个军官的妻子,但她的生活丝毫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她依然拥有爱她的丈夫,一个女人在怀孕的时候能让自己的丈夫如此呵护,既使生活清淡一些,那又岂能不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呢?
一想到自己,幽幽的怨气像冬天的清晨里那散不尽的雾气,一点一点地从她的心里渗透出来。她倒是得到了陈家明的人,但她失去了陈家明的心,她做新娘是一个人的新娘,她做妻子也是没有丈夫的妻子。姜丽萍的脑海里闪现着在家办婚事时,她一个人穿着红毛衣给村人敬酒的情景,她那无法排遣的伤感很快就涌了出来。
她也是一个妻子啊,难道她一个心地如此高傲,看上去很很令人艳羡的女人,生活的另一面竟真是如此的凄凉和惨淡吗?
她不由自己的又哭了起来。泪水陪伴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