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
“我教你。”小侯说,“学成了手就不愁了。女客都希望男的做。”
国瑞想起小侯关于铁饭碗的话,自嘲道:“学成了手,只要世上有女人在,我也能抱上个铁饭碗啦。”
都给逗笑了。
“发哥真有趣,你来吧,不用你干活。”胖女孩说。
“不干活做什么?”国瑞问。
“光给俺们说笑话。”胖女孩说。
“说笑话谁给我开工资?”国瑞问。
“大伙呗,大伙给你凑。”胖女孩说。
“你来吧,来了把这芳芳发廊改成发仔发屋,生意一定会红火。”小侯说。
发仔发屋?国瑞的心动了一下。这时电话倒出来了。
电话通了,里面噪杂得很。听不出接电话的是男是女。他大声喊找陶凤,对方也大声喊陶凤不在。他问去那儿了?对方就叫一个男的带走了。国瑞怔了一下,刚要再问,电话挂了。国瑞再拨就是忙音。还拨照旧忙音。国瑞撂了电话,急急匆匆地奔出发廊。
“发哥,还没给钱呢?”
“先该着!”
国瑞匆匆忙忙跳上一辆公交车。
陶凤打工的饭店在市中心一条繁华街 ,原本交通很方面,几条公交线从这里过。后来改成了步行街。车辆绕行。下了车国瑞一路小跑,与悠闲逛街的人恰成对比,不少人向他投去警惕的目光,是不是个行窃后逃窜的小偷?幸好没碰上见义勇为的人,顺利到达。
不顺利发生在店里。晚上七八点钟生意正隆,服务员像没头的苍蝇在饭桌周围乱窜,谁也顾不上谁,搭不上话。搭上了也讲不了几句。国瑞不屈不挠,见人就问,一个也不放过,包括领班。七拼八凑倒也凑出个情况:下午五点多钟,一个农村青年来找陶凤,说是陶凤的乡亲。见面后两人就出了店门,在街上说了一会儿话,接着陶凤就回店请假,后来就一块走了……
那人是谁 ?真是陶凤的乡亲?来找陶凤干什么?他们到哪儿去了?疑惑间国瑞猛然想起芳芳发廊被敲诈的小周,兀地慌恐起来,把事情整个往坏处想,耽心陶凤遭人暗算。他想必须赶紧找到陶凤,一刻也不能耽误。
首先想到陶凤的表姨,她是陶凤在这座城市唯一的乡亲,或许她能知道些情况。陶凤住她家时他打过电话,电话号码还记得,国瑞就把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正是陶凤的表姨,他自报家门,对上了号他就问陶凤去没去那儿。对方说没去。他又问有没有老家的人去?表姨说没有。遭糕!他叫了声。
国瑞又想到国通。但很快又予以否定。国通与陶凤不搭界。问不出结果。
国瑞再想,就想不起什么人了。没人可找了。什么叫大海里捞针?这就是。城市大得叫人没一点办法。在村里当街喊一嗓,家家户户都听得见。城市干嘛要造这么大,人掉进去边影儿也见不着。
倒是另僻蹊径,令国瑞见到一线希望,他想起“乡亲”之外的一个人--吴姐。吴姐是个四通八达的人物,上次就是她找到了被派出所拘留的小寇。对,找吴姐,让她帮忙。
他找到电话,给吴姐挂手机。
一开口吴姐便听出了他。挺快活地问:是你呀,在哪儿呀。他说了地点。不等吴姐再说,他就迫不及待地讲了自己的所求。吴姐听了格格笑,说丢了女孩子就找我,当我是收容所呐。他说求吴姐帮忙。吴姐不笑了,说眼下她有应酬,离不开,叫他过一个钟头再给她挂电话。
他回到饭店门口,这样陶凤回来看得见。
找陶凤的确是她的乡亲,与她同村同姓不同族,叫陶东。只因陶姓两族在早年结了仇,后代人之间的关系疏远。陶东不知怎么打听到陶凤的地址,见了陶凤头一句话就说他爹当选了村主任,他进城是替村里办一件事。又说她家里托他带了东西来,因耽心找不着,东西放在宾馆里,让陶凤跟他到宾馆取。
宾馆离饭店不远,陶凤看见还有两个本村人坐在大堂沙发上,都是陶东的叔伯兄弟,一个叫陶本强,一个叫陶有了。见了陶凤站起来打招呼,说已在餐厅定了座,先吃饭。陶凤推辞说店里工作忙,拿了东西就回去。陶东说好长时间没见了,趁吃饭的工夫说说话。陶本强和陶有了也附合陶东一再地留,拗不过陶凤只好留下了。
正要往餐厅走时陶凤听见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十足的舞台腔。是与服务小姐交涉钟点房打折的额度。陶凤投眼看去,差点叫出声来,柴达夫,清泉茶吧的经理柴达夫。西装革履的,身旁站着个女孩子。陶凤心里也就明白了,柴又物色到一个人选要把她送进影视圈。冤家路窄,陶凤正想抽身,柴达夫却转过头,看见了她,也认出了,叫了声陶小姐,伸出手向陶凤走过来,握住了又摇个不停,说:陶小姐好久不见了,还在乡巴佬饭庄吗?这时柴达夫扬手把那个女孩子唤过来,介绍说这是陶小姐这是杨小姐。介绍完又拿出名片向陶凤递过去。陶凤说你给过。柴达夫说新印的。旧的作废了。陶凤只得接了。正这时陶东他们在前面喊她。柴达夫抬眼看看问:是一起的?陶凤说是老乡。柴达夫礼貌地扬手打招呼,说句陶小姐得空到敝吧喝茶哟。
点了不少好菜。酒也是高档的。陶氏三兄弟吆二喝三地喝。喝酒的场面陶凤见得多,那些套路她也很熟知。正像有人用时兴的歌手大奖赛来说明现在盛行的上行下效,给选手打分,北京是去个最高分再去个最低分。下面小县城也是去个最高分再去个最低分。大小饭局也同样像从同一个吃喝学习班学出来的:按身份入坐,吹吹拍拍。劝酒词、黄段子、卡拉OK一样也不能少。这不连这个小村官的儿子与小弟兄喝酒也鹦鹉学舌,依着葫芦画瓢。陶凤心里烦烦的,闭着眼可还是不住往耳朵眼里灌:
东哥敬你了,大伯掌了咱村的大权,祝大伯身体健康,祝东哥心想事成,先喝为敬,我干了。
东哥我也敬你一杯,大伯当选是泊子村人民政治生活的一桩大事,意义十分深远,可喜可贺,祝大伯永远掌权,祝东哥福星高照……先喝为敬,我干了。
本强、有了,这次我爹当选,你俩也是劳苦功高。这个我和我爹都心中有数,我不多说了,一切都在酒里。
对对,一切都在酒里。
对对,一切都在酒里。
先喝为敬,干!
先喝为敬,干!
东哥海量,满上满上满上!
东哥海量,满上满上满上!
先喝为敬,干!
先喝为敬,干!
东哥海量,满上满上满上!
东哥海量,满上满上满上!
先喝为敬,干!
先喝为敬,干!
满上满上满上!
满上满上满上!
干!
干!
干!
满上满上满上满上满上满上干干干干干干……到后来陶凤唯听见这两个字。脑瓜子里像炸雷。
陶家二兄弟真的没说错,陶东确是海量的, 十几杯白酒下肚仍然面不改色心不跳,且思路清醒,驾轻就熟引领着酒局进入新阶段。
“前天我和我爹去镇上,都书记和常镇长在宏顺楼请客,一盘鲍鱼端上桌,常镇长看着笑笑说:看见这玩意想起一个小段子,说的是经理和女秘书。一天女秘书穿着一双锃亮的新皮鞋走进经理办公室,经理往她的皮鞋上瞅了眼,嘀咕句:蓝裤衩。女秘书吃了一惊,心想隔着裙子他怎么知道我穿的蓝裤衩?瞎懞吧。第二天,她进到经理办公室,经理瞅瞅她的皮鞋嘀咕句:黄裤衩。女秘书这下更惊了,心想怎么又叫他懞对了。没准有特异功能吧?为了证实这一点,第三天她没穿内裤上了班,她一步一步走进经理办公室,心里说有本事你再猜。经理往她皮鞋上看了看,惊呼道:不好,你的皮鞋裂口啦!”
按常规甩了包袱听的人应该捧腹笑,可没人笑。陶有了直瞪着眼问:“城里的女人上班穿破鞋?”陶东悻悻地说:“连这也听不明白,够笨的。”
“明白了。”
“明白了。”
他是明白了,明白黄段子不仅讲的要有水平,听的也得有水平,否则是对牛弹琴。
又要卡拉OK。
二兄弟一下子来了精神,一齐起哄吆:东哥和陶凤唱那个夫妻双双把家还。
“我要回去了!”陶凤站起身,向外走去,陶东见陶凤态度坚决遂朝二兄弟使个眼色,自己追上陶凤,说带她到房间拿东西。
客房在八层。进了房间陶东指指沙发说:“陶凤你坐下,有件事情要对你讲一讲。”
陶凤不知他要讲什么,坐下了。
“我媳妇被陶龙强奸了。”陶东说。
陶凤惊得目瞪口呆,陶龙是她哥,哥强奸了陶东的媳妇?她再看陶东,觉得不像,陶东的样子很平淡,像说别人媳妇被强奸了。
“不可能。”陶凤摇摇头,“我哥不会干这种事。”
“他干了。”
“有证据吗?”
“有!”陶东从口袋掏出一张纸,说:“他自己都供认不讳了!”
陶凤急急地看起来。纸上写着:我承认和李红发生了不正当男女关系。
陶龙立具,98年11月16日。
陶凤的眼光像粘在纸面上。
“不是我诬陷吧?”陶东说。
“怎么发生的?”陶凤还没抬起头。
“事情发生在11月5日晚上八点许,”陶东点上一支烟吸着,口气依然像叙说别人的事。陶凤听出的原委是:
11月5日是村里民主选举村长的头一天,在陶东说的“晚上八点许”,他媳妇李红为拉选票去到陶凤家,陶凤的爹已经睡觉了,陶凤的哥在自己屋里看电视。李红问陶龙想没想好明天投谁的票?陶龙说不用想,谁当选都一样。李红就掏出一张百元票放在桌子上,说小意思。陶龙说他不要钱,李红问他要啥,他说要她。于是就把李红强奸了。关键是他奸污了李红。还没去投陶东爹的票。第二天甩着大鞋去赶集。
“案情就是这样的。”陶东说。
陶凤没回应,她脑子里很乱,“案情”形成一幅幅画面在她眼前不断闪现。刺着她的心。同时她又反复推敲着:“案情”是从陶东嘴里说出来的,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相信他?疑点是明显的:一个女人就那么容易叫人强奸了?可她也不认为一切是陶东凭空捏造出来的,哪个男的也不会凭空往自己老婆身上泼脏水,说叫人强奸了。这不大可能。看来哥哥与李红有染是抹不掉的,他自己都承认了嘛。官司是惹下了。“苦主”又是刚上台的村长家,哥哥真有麻烦了。她很生哥哥的气,岂止生气,是恼火,是恨。尽管他是自己的亲哥哥,也不能原谅他干出这等不光彩事,多丢人呐,自己丢人,家里也跟着丢人。咳。
“陶凤你喝茶。”陶东将陶凤从遐想中唤回。“这是八百一斤的特级乌龙,好喝得很哩。”
陶凤抬头看了看陶东,陶东的神情仍然是那么平和,甚至带有一丝柔情,在村时尽管交往不多,可她对陶东印象不坏,觉得他还算本分。眼下呢,人家的态度好好的她挺感激,也从心里觉得对不住。
她说:“陶东哥,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喝茶。”
她喝了口茶,像任务,茶好苦,苦到舌头根儿。
“李红……她现在……怎样了?”她问。
“我们离婚了。”
“离婚了?!”陶凤吃惊地看着陶东,“就,就为这事?”
“这还不够?”
陶凤是知道的,在乡下一方出了作风方面的事,另方十有八九要提出离婚。不离怕被人家戳脊梁骨。咳,哥真是作了孽呀。害得人家破人亡。
“陶东哥,不能原谅原谅么?”陶凤小心翼翼地问。
“原谅谁?李红还是你哥?”陶东问。
“李红……”
“原谅她给我戴了顶绿帽子?”
“她为拉选票……”
“选票没拉到,叫人白干了。”
陶凤哑了口。
“陶凤喝茶呀。”陶东继续让她喝茶。
陶凤就喝茶,她心里很没底。陶东对李红的态度是坚决的,那么对她哥陶龙呢?他想咋样哩?
“陶东哥,我哥……”
“别说你哥。”陶东打断说,“我这次来是找你。”
“找我?”
“和你商量咋样了断这件事。”陶东说着又点上一支烟。
陶凤的心揪紧了,她猜不透表面上不动声色的陶东心里存的啥念头。
“从古自今是一样的,不是公了就是私了。”陶东说。
“公了怎?私了怎?”陶凤问。
“公了去法院。私了咱们两家把事找齐了。”
“赔款?”
“不要钱。”陶东说,“你哥不要钱,我也不要钱。”
“那……咋办?”
“这么办:你哥睡了我家的人,我也得睡你家的人。”
“啊!”陶凤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眼直直地瞪着陶东。
陶东把半截烟摁死,站起身来。说:“这事我问了别人,都说这样公平合理。就这样吧,再说我也喜欢你,要不是同姓人,我就娶了你。”
陶东走到门口把门锁从里面摁死。
一个小时里国瑞看了不止上百次表,觉得表针像粘在表盘上。他自己也像粘在马路上。这就招人眼。
换汇吗?
买碟吗?那种的。
大哥玩玩吧?不贵的。
……
哼,找错主顾了。国瑞忿忿地想。有言曰买卖不成仁义在,他却是买卖不成火气在。难怪哩,眼下他是房子起火等云彩,哪里会有好心情?见人烦,见人恨。有个小姐挣钱心切,不依不饶地缠磨着:大哥俺没钱了,玩玩吧玩玩吧。他没好气地吆:俺也没钱了,好不好你玩玩我?小姐明白没指望,边撤边嘟囔:不玩就算了,干嘛呀。国瑞后悔,“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在外面混全都不容易,自己咋说出这么操蛋的话来。
到了一小时,国瑞像取消禁令似地赶紧拨电话。开始拨不通,就重拨 。记不得拨了从少次终于拨通了。吴姐说已经打听到陶凤的下落了,叫他到附近的三十七路车站等,她打车过来接了他再去救陶凤。国瑞揪紧的心松开了,想同样是找人,他是大海里捞针,吴姐是囊中取物。人和人真的不一样。吴姐了不起,就像一首歌唱的:什么也难不倒。
很快车到了,像长眼似的停在他的身前。上车后吴姐吩咐司机去广台路派出所,闻听国瑞刚松开的心又再次揪紧了。他问吴姐陶凤出了什么事?吴姐说现在不清楚。见他惶惶的样子又安慰说:那里的程所长是她的老熟人,分局也有熟人,没问题,别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