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董家后院,董大小姐楼前已无守卫,仅有一把锁头挂于门上。这些日子来,桥生先生已把守卫撤去,在他想来就算薛家小子回来又怎样,木已成舟的事,还怕他翻出浪花来不成。
一个人影悄悄打开了楼门上的锁头,慢慢的来到董湘洬闺房外,轻声唤道:“小妹,小妹。我是大哥,有事与你说。”
果然,董大小姐应声传来,烛火点亮,屋门一下子打开了。夜不能寐,现在已经是董大小姐每晚最发愁的事了,常常是和衣睁眼到天色放亮,才迷迷糊糊睡去。别说有人在闺房外叫喊了,在楼下传来脚步声时,她便早已下床戒备在门后。
“大哥,你深夜不去休息,来小妹这里作甚?”董大小姐很是奇怪。
董启文忙嘘声道:“轻声,我有要事。我们入内说话?”
董湘洬更是诧异:“大哥请进,只是不知大哥到底何事?竟让你如此鬼鬼祟祟深夜前来。”
松了口气,董启文反身进屋,关好房门。这才坐下一五一十,把与薛文清之言又讲述了一遍。董大小姐闻听之后,久久不能动弹,两行清泪憟然而下:“大哥你是在骗我吧?父亲和二哥、三哥怎可能是这样的人?”她也不敢大声,轻轻垂泣道。
董启文一脸苦涩:“小妹,我们家就数你冰雪聪明。那次玉珍坊中你还没有怀疑么?当时我们几人只是饮酒聊天,我也毫无察觉,只是在事后奇怪栖凤公子怎会恰好路过此地,与董家素无交情又为何会约我们相聚。后来我才想到,他们几人就是在密谋此事,可恨还拿我做挡箭牌,为了让我不起疑心也拉我一同前去。小妹,如果你再不信,可去秋平城中原来薛家字号看看,现在早已挂上了董家字号。”
“大哥,我信,你不要再说了,我也不要听。现在我们就走,你带我去找文清,我们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此处了。”董大小姐也是七窍玲珑之人,只不过以前心思都放在诗书琴画之上,从未想过此事。现在略一思索,加上这些天来楼门上锁、守卫看护,立时就明白了其中关键。
起身离座,董启文忙不迭的点头:“好,事不宜迟。现在无人发觉,楼下守卫、丫鬟均被我用迷香迷倒。你收拾一下,我在楼下等候,我们马上就走。”
不一会儿,董大小姐来到楼下,肩头斜跨了一个小包裹,背上鼓鼓囊馕背了一个大包。一问才知,是她那把珍若性命的瑶琴“静竹”,董启文苦笑一下也没再说什么。两人摸黑由后门悄悄离开董家宅院,跌跌撞撞的,一路摸索着奔往城外的破庙。
董湘洬论才华学识皆是绝世,但论体力不过是一弱女子,这一路不知摔了多少跟头。罗裙上全是灰尘、头发早已散乱、束发的金钗早已不知丢到了何处,等她来到破庙中早已不成了样子。
情人相见又是悲从中来,薛文清与董湘洬抱头一阵痛哭,久久不止。抑郁的悲鸣,有这些日子来的压制和忧愁,更多的是两人苦苦相思,让夜出的鸟儿都不忍路过。
“文清,我董家对你不起。如果不是大哥相告,我根本不知父亲和二位哥哥,竟会行这等无耻之事。湘洬……湘洬无颜见你……”董湘洬又怜又愧,断断续续的泣不成声。
“湘洬,莫哭。此事与你无干,我怎会责怪于你。那些都是我身外之物,失去了就失去了,文清有你足矣!”
到底是男人,虽然家中经此大变,但薛文清自见到董大小姐后,就统统的抛之脑后。滔天的权势、敌国的财富,没有了又如何?在面对人与人至爱情感之时,显得是那么的苍白和脆弱不堪。权势总有失去之日、财富总有败尽之时,而等到那时世人还能剩下什么?也许直到那时才会明白,有一份真爱才是世间最珍贵、也是最易失去之物,可那时还来得及么?
董启文默默的看着相拥而泣的两人,心中起伏不定,有挣扎、有感叹、更多的是羡慕和嫉妒。探手入怀,轻轻地捏着贴身珍藏的一方丝巾,脸上显出一抹温柔,这是“他”那夜所赠。
那夜的一席长谈,“他”的容姿、“他”的风情、“他”的才华、“他”的善良,都时时让董启文感动着、震惊着。董启文没想到,“他”提的要求竟是让自己放小妹出去,与薛文清相会并远走高飞。这样一个柔软的人儿,薛文清还当众羞辱过“他”,真是不知好歹。
那一夜,董启文一言未发,只是呆呆的看着“他”。董启文已经醉了,醉得神魂颠倒、人事不知,只愿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大哥,大哥……”直到二人唤了三、四声,董启文才猛然醒来,突觉脸上一凉,伸手一抹,竟是满面泪水。
董启文憎恨的看着薛文清,也不好发作,只是语气有些僵硬道:“好了,文清。我把小妹托付于你,你要好好照顾于她,如有闪失我决不饶你。你们快走吧,朝京城方向走,去找姑姑庇护,不要再回来了。”
薛文清恭恭敬敬,对他行了一个大礼:“大哥之恩情,文清永世不忘。他日文清但有成就必设法报答。湘洬交于我,文清定会以性命相护。”
跟在夫君身后,董湘洬裣衣拜倒,哀声道:“大哥保重,小妹与文清去了。”
哭诉别离一番,在董启文不停催促之下,两人再不敢耽误,携手急忙离去北上。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董启文面色古怪,心中也是思绪万千,静立在破庙门前茫然出神。他们彼此找到相爱之人,可以携手而去。自己呢?何时才能如他们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