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羲不再关心人间的事,而花狼也忘了它的狼群。仿佛荒原上就是它们两个的世界。当它们做爱时,对双方来说,那感受和快意都是崭新的。白羲说你是我的第一个异性,花狼说你是我的第一个异类。白羲说我不很在行,这样行吗?花狼笑起来说你无师自通,蛮行的就是有点慌张,你慌什么呢?白羲就放慢了速度一下一下冲撞,说干这事容易慌张,花狼又笑得咯咯的说不是干这事容易慌张,是你自己要慌张,老像做贼似的,白羲说你不慌张吗?花狼说我从来不慌张,你没见我当着它们的面干这事的吗?白羲说我见过,那时看着你们干这事就慌张。花狼说那时你又没干慌什么呢?白羲说不是慌什么是我也想干。花狼说算你便宜了,没和大灰狼它们决斗就得到我了,它们可厉害了。白羲冷笑一声说打架我可不怕,它们不是我对手。花狼就有些不高兴,说你小看它们了,这事不算完,它们会找你算账的。白羲说那没用只要你愿意就行了。
花狼说你别得意忘形,说不定哪会儿我就不愿意了,哎哟你快一点使劲,白羲就笑了,说你不愿意我可就下来了,花狼说别别别下来,你这个无赖,白羲说我说你会舍不得的,花狼说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看你是异类我才愿意的,白羲说像吃东西吃个稀罕?花狼说一点不错,我喜欢猎奇,你还不稀罕吗?羲犬只在传说里听说过没想到让我遇上了,我就是要尝尝你的味道,白羲说这是你的造化羲犬属古犬再过几年我死了你就碰不上了,花狼说你们也怪可怜的,怎么羲犬会越来越少呢?白羲说不知道,花狼说看来你们是不行要绝种了,你看我们狼满世界都是,白羲说一种生命不在多少数量而在于质量,狼多没有用,名声太坏。
花狼就火了说怎么名声坏你说清楚,白羲说比如狼的凶残、贪婪、狡诈、胆小、无耻什么的,花狼跳起来说你们才无耻一辈子依附于人类从来就没有独立过,甘愿做走狗,白羲说那是友情,花狼咯咯笑起来,说见你的鬼去吧!屁的友情,你们所以灭绝就是因为和人靠得太近,白羲说这事咱们说不到一起的,别说了,还是专心干这事儿吧。花狼也暂时闭了嘴。其实它们心里早已充满敌意,它们的交媾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战斗。它们持久地盘结在一起,却各有打算。
花狼尽情品尝着白羲的味道,它的确和狼的方式不同,它比狼更耐心,更能坚持住,即使完了事还要盘结许久,不像大灰狼完了事就抽身而去。花狼每次都从它的余味中得到极大的满足。那时它想我不能轻易放过它,白羲的确是个优秀的家伙,我要把它全部的精力都要过来,让它在我身上耗尽精力,然后再咬死它就毫不费力了。羲犬的灭绝必定在我手上,但不是现在。而白羲却有另外的打算,它要在花狼身上做一种大胆的尝试,它希望让它怀上它的崽,为它生一群犬子,虽然那将不是羲犬的纯种,但毕竟有羲犬的血液。何况这条漂亮的花狼有许多可取之处,说不定会集中双方的优点造就一种新的生命品类。当白羲从后头看着花狼在它的冲撞下如痴如醉的时候,心里便战栗着居高临下的喜悦和捉弄的快感。
它们也时常打架,互相咬得鲜血淋漓,谁也不向谁屈服。但花狼不是白羲的对手,白羲只要用六分力量就足可以和它周旋了。花狼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它十分恼怒,常常像一个骄傲的受了委屈的公主突然向白羲攻击,没完没了地纠缠。它的这种不屈不挠的做法让白羲吃惊和防不胜防。它们时常在厮打后做爱和做爱后厮打。它们互相吸引、互相佩服、互相需要、互相仇恨。白羲在和花狼的相处中一天天增加着野性。现在它懂得狼为什么在荒原上久盛不衰的原因了。
当它们厮杀或做爱之后精疲力竭趴在土山上晒太阳的时候,那气氛又分外宁静。它们互相呼吸着对方的气味,享受着阳光、风和旷野的风景。
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久。花狼越来越焦躁不安。它越来越意识到,不管这头羲犬多么杰出,都不能代替它的狼群,它的部落。它已经不能没有前呼后拥,不能没有女王般的尊贵。这种私奔式的生活渐渐让它凄清难耐。
忽然有一天,一群狼从土山下走过。花狼看见了,长叫一声欢呼着飞扑下去,那时它是多么激动啊,它又看见它的狼群了,它已经有些日子没和它们在一起了。可是当它扑入狼群并试图和它们亲热的时候,一群狼先是吓了一跳,待看清花狼后,只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便躲避瘟神样地逃走了。
花狼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狼群消失的方向,心里冷冰冰的。它忽然意识到大事不好,它离开它的狼群已经太久了,它的部落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不然这群狼怎么会疏远自己呢?
白羲站在土山上看到了这一幕,它知道花狼在这里待不太久了。
果然两天之后,花狼突然在夜间消失了。
花狼离开的时候,白羲其实看到了。那两天,它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它知道它要去寻找它的狼群了。狼群对它的疏远会引发花狼对自己的仇恨,这场爱的游戏让它失去了自己的部落。但花狼离开的时候并没有袭击它。它只是朝白羲看了一阵,然后跃下土山扑进黑蒙蒙的旷野,那时半边月亮被一片浓云遮住,远处传来一声狼嚎。
老二的一只右手烂掉了。从手腕那里整个掉下来。
左手仍然不能动。
他希望能保住这只左手。
他时常会想起那些噩梦般绝望的日子,他居然背着一棵树走了那么多天,他没想到能活下来。但他活下来了。
老二仿佛变了一个人。当他看着那小姑娘和她的弟弟为他忙碌的时候,他眼里的凶光再也不见了。那时他显得如此温和和平静。
他还不能做什么,只能到处走走,看看。他看着他们姐弟住的这座庵棚,上头已是千疮百孔,如果下雨,就根本不能住人了。他想等左手好一些了,要帮他们修一修。他们睡觉用的铺草也太少,应当多割一些干草来,把下头垫得厚厚实实的,不然冬天没法过去。
老二奇怪自己对这两个孩子会有这么些温情。
是因为他们救了自己?
是。又好像不完全是。
小男孩正在附近捕捉蚂蚱,一会儿奔跑,一会儿扑倒,弄得一头一脸都是土。已是深秋,草都枯黄了。蚂蚱已不大蹦得远,捕捉并不太难。小男孩每捕一只,便穿在一根细细的树枝条上,他已经捕了一大串。老二走过去,静静地看他忙,心里生出无限怜爱之心。他才只有五岁,穿着娘留下的大衣裤,松松垮垮,两只脚赤裸着,脚背上满是草叶划破的痕迹,有的露出一道血来。
“羊羊,来歇一会儿吧。”老二和他打着招呼。
“不!我要逮很多很多蚂蚱。”羊羊并不抬头。
“羊羊,你姐姐呢?”
“姐姐去挖野菜了。”
“你不害怕吗?”
“不怕。姐姐说有你和我做伴。”
“姐姐还说啥来?”
“姐姐说,”羊羊想了想,“姐姐说她要多挖些菜,让你吃饱,伤就好了。”
老二没再说话。
他觉得他已经欠姐弟俩太多。
他从来没觉得欠过谁什么,可现在他在这两个还不懂事的孩子面前,却显得虚弱而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