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斜风细雨,半身泥泞,亦是多日未踏家门的周和仓皇而来,见得她之后,却又陡然想起将军一遍遍的叮嘱,语顿半晌,终是无法得言启口。
夜半,辗转难眠,她起身下榻,却听见一阵细弱的抽泣,缓缓地,又传来了周母的叹息。
“唉……将军是个好人啊,怎会到这般田地……”
“都是孩儿的错……如若不是当初我好事将夫人处境写信告诉将军,将军怎会抛下一切违旨赶回京城,如今下狱,……”
话再也无法听得进去,惶然的掀开帘布,一切昭然若揭。
心头袭来那日相见时他的落拓疲态,离去时的欲语还休,以及,她予的冷漠淡视……
他怎么这么傻……
她怎能如此亏负与他……
他一直为她揪心牵挂,自己丢弃了再多,都只字不提,而她怎能以为她欠他的恩和情,还可以还得清……
至少,至少要见他一面……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心神恍惚,也顾不得劝阻和身子,便是推开门欲走……
对面茅屋中人,在忽明忽暗的朦胧中见到此状,亦是讶异慌神,快步而至。
“我带你去。”
知悉了一切后,他只是说出了四个字。
音域低沉,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让他背着走,是即刻带她去找卫廷的唯一条件。
她的手在小腹上攥紧,半晌,她终是抿着唇,缓缓地点了点头……
夜路泥泞湿滑,夹着雨丝的寒风,更添凛冽。
他背着她,走的每一步却都是稳实小心,没有丝毫的踉跄颠踬。
周和在前挑灯探路,好几次灯火被打湿吹灭,夜色渺茫,只剩下一片黢黑。
她便下意识的揪住手边的衣襟,直到听见一声“别怕”,才发现攥住的衣角竟是他的,不由添了恼然,却又只是若无其事的收回了手。
黑暗中,她看不见他嘴角浮起一抹的笑,苦涩而恍惚。
他在做什么……
背着她,去找另一个深爱她的人……
可是,他又为她做过什么,又有什么资格再去阻拦她。
那个男人能为了的她安危能抛却一切,奋不顾身的从边关赶回来,纵使如今身陷囹圄也不愿让她知道后因此而忧心……
卫廷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更深恋着她,可他们之间的一切,都让他一再的嫉恨成狂……
但是如今的他,比起卫廷为她的一切,根本都无颜说爱她……
卫廷来救她,而他却是那个一步步把她逼到水深火热之中的罪魁祸首,她的人和心本来属于他,现在,却还能留下什么……
从深夜走到黎明,只在路过山脚的凉亭时歇了半个时辰。
说不累,是假的,但是他却渴望着,这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
胸臆激荡,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了脚下,多想背着这一生最珍贵的负担,一直走下去,哪怕路途崎岖不平,无止无休……
天亮了。
人已在天牢门口,一切都打点妥当。
欲要踏门而去的那一刻,还是不由自主的回首望了一眼,却见那人月白的长衫染了一身脏泞,一脸倦容下,相望的目光却依旧炯炯灼热。
刹那间,脚下生了铅,心头的尖刺又极近没入,片刻,恍惚之下,还是,别过了视线,转身而去……
他不知道自己望着她消失的背影看了多久,只是恍若抽离了魂魄,痛到无知无觉……
不论你还会不会回来,我都会永远等你……
狱牢之中,漆暗潮湿,只觉阴风跟着灌入百骸,目不敢斜,心下更凝忧恐。
这种环境,让卫廷如何自处……
一路纵深而来,及至底间,慌措而望,终是寻见了他,只见那人已着了暗白囚衣,却是在垛上盘膝而坐,闭目吐纳,仿若摒却了一切外界雍扰,气定神安。
她却是呼吸一窒,鼻尖泛了酸涩,若不是她,他堂堂炎朝的骠骑将军又怎会沦落至此……
脚下生怯,缓缓地走到相隔的栏围前,双手紧紧抓攥着铁栏,眸眶****,抿着唇抑下快要滴落泪水,心头渗出丝丝浓稠涩楚……
她对他已相负的太深,太重……
“将军!”一旁的周和喊了一声。
闻声,他启眸而视,竟见那抹日日日思想的纤影立于眼前,便是猝然惊唤,“若慈!”
她怎么来了……这种地方,不是她该来的……
胸臆却是激荡开来,迎身而去,奔至她面前,嘴张了好几次,却又一字都未说出口,此时此刻,已不知如何相诉……
瞪视周和一眼,厉声道,“我对你千叮万嘱了什么!”
语落,周和低下头不作声,目露愧疚之色。
她蹙眉摇首,眸中伤恼,泪水却终是落了下来。
这个傻瓜,他以为能瞒她多久……
穿过铁栏间所隔的空隙,伸出手,以指腹轻扫着她脸上的簌落的眼泪,露出僵涩的笑容,哑声道,“别哭,我不会有事的。”
因他的失离,边关军心涣散,又遭敌军突袭,本不是一场恶仗,却铩羽惨败,身为主将的他,难辞其咎……
纸包不住火,而他更是将自己擅离职守,潜回京城一事上禀朝廷,当今圣上雷霆震怒,当下便把他打入天牢,但又惜他英雄,爱其才华,不忍治罪,于是,朝堂上下对他此举,拖了多日也未得定论……
他不怕死,尤其是想到边关又是尸横遍野,多少袍泽又死在那场恶仗里,他就愈加疚负难当,恨不能将自己千刀万剐,以儆效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