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少爷,小姐劝夫人吃了大半盘糕点,补汤也喝了些许。”丫鬟低首回禀,须臾,稍稍抬眸看他的表情,只见难抑的笑意从他的唇边引燃,瞬间喜上眉梢,“那就好”三个字在他口中来回喃念半晌,才凛回神色,对丫鬟道,“你下去到账房领五十两赏钱吧。”
闻言,丫鬟喜不自胜,忙跪身谢道,“谢少爷赏赐!”
晴儿欢脆的笑声从房内传来,他想象的出,她会是如何微笑着聆听,眉目间含着怎样的柔煦温情……
心头的暖和伤让他的眉头缓了又紧,皱了又松,笑容微颤,竟是一抹苦涩,望着不远的处传来笑声的卧厢,只觉咫尺天涯……
明日便是离开之时,春意渐浓,芬逝园内又是一年花期,风过,盈盈的幻起一场桃花雪舞。
站在同一棵灼芳花树下,仰望蕊色弥漫,静默欣悦中,隐含伤逝。
芬逝园。
芬芳逝去。
去年新嫁,初遇此处,乍闻其名,只觉感伤。
今夕休离,再逢园色,忆及芬逝,心怀凄凉。
短促一年,桃花依旧,却是物是人非了。
淡敛眉目,却不经意的瞥见树身上一行尚且清晰的刻痕,目露微惑,定眸而视:初见伊人,情根已种。纵恨相负,终难舍情。
片刻怔然,心头随之没由来地一紧。
纵恨相负,终难舍情。
一朵桃花在她微濡的目光中沉坠下来……
她看到那行字了吧。
花枝交措掩映,他站在不远处遥遥相望,却始终都不敢前。
记忆涌来,胸臆沉沉。
腊月初一,她的生辰,他们情裂之日。
床褥冰冷,他愤怒着,一次次的伤害进犯她,发泄过后,却因她脸上的绝望和身上痕迹而瞬间无地自容,被痛悸咬的无法呼吸,转身而去,他在风雪交加里鬼使神差的晃到了芬逝园,恍惚立于那棵树前久久,然后在干瘪的树身上,以指力刻下了那两行字:惊见伊人,情根已种。纵恨相负,终难舍情。
指尖血流,他凝视着刻痕,肆笑出声,泪凝风雪,成冰……
酒肆里,他酩酊大醉了三日。
醒来时,他身边未着寸缕的人,娇柔的唤了他一声相公,仓皇之间,床褥上,那抹鲜红的处子血,让他猝不及防,片刻怔忡,他心已薄凉……
以后的他,变本加厉,明知自己还深爱着,却还是一再伤害,他不甘心自己的情被人践踏至此,却忘了,他会永远的失去她……
她白衣飘飘,悠然而立,恍若初见时的,空灵出尘。
他心中却是顿挫,呼吸里都带着一丝痛楚。
“你这是何苦……”身后,传来一声沉沉叹息……
他并未转身,目光依旧紧紧追随着那抹白色身影,从口中幽幽飘出:“师兄曾对我说过,要惜取眼前人,我不但没做到,还伤害了她,如今,能远远望着她,何尝不也是一种奢侈。”
至少,她还留在他的世界里,至少,能让他安心……
闻言,陆少卿眸色微沉,半晌,却道,“的确……也算是种奢侈了……”
情错已酿,纵使咫尺不能相望,也比天人殊途,永不得见,来得幸福。
“师兄,可是打算要走。”司徒宇终是旋身,心中已料忖大半。出事之后,他一心驻守在她身旁,对司徒家上下事宜他都弃置一边未曾过问,便是败尽家业他也不愿再一次让她逃离,后才得知,这段时间都是陆少卿在帮他打理内外,陆少卿的手段和能力不凡且不像新手,竟将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但他亦是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陆师兄终是要走的……A
“司徒,我从来都只是个过客,我已打算明天起程”。这世上,早已没有让他真正停留的人和地方……
司徒宇目露肃严,恳言道,“我知道留不住你,也无颜相乞,只愿师兄珍重。”司徒宇语一顿,“还有一事,师兄大恩,司徒无以为报,”不只是为陆少卿帮他打点上下,更是因为,若不是陆少卿,他根本不敢想象,他的妻儿能否无虞……
“请受司徒宇一拜”。语落,他已跪身在地,郑重一扣。
陆少卿一时怔悸,性傲如天的司徒宇何曾有过这般样子……陆少卿明白,他这一跪,是为了方若慈……
叹息摇首,他双手相扶,“你我兄弟,俱是应该的,她是你的妻子,也是我的弟媳。”但他能救方若慈一命,却拯救不了他们的婚姻,未来如何,也只能看司徒宇的真心和造化了……不过所幸,司徒终还是有机会……“师弟,千万别一错再错,为兄还是那句:切记惜取眼前人。”
司徒宇颔首,惜取眼前人,他已知晓,这五个字,有多么深重……
陆少卿的视线缓落,却发现不远处的白衣女子,已相望过来……
每当看到那张相似的容颜,便让他心头一颤,只见她冲他静静地频身一俯,淡淡一笑,转身而去……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一阵风吹过,枝头桃花,簌簌而落。
他跪扣的身形在她脑中一遍遍出没,未眠一夜,三日之期悄然而至。
她起身下了榻,着上缟白素服,梳洗完后,屋外晨曦初明,司徒府依然还在沉睡。
这里已经不再属于她。
一眼相望屋内陈设,便垂下眸子,阖上门扉……
此情此景,跟那日离去时,真像……
晨寒尚冽,她将冰凉的指叠入袖口,伴着颤冷的心房,脚下迈出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