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果,从一开始,我就能把这句话告诉你,那该多好,也许,我们之间就没有那么多伤害和背欺,因为你真的相信,我爱你……
“娘!”一声脆亮的呼唤,划破了黄昏的宁静。
她转过身,看见下学归来的儿子正朝自己奔来,而随在儿子身后的他,亦是加快了步子。
“弟弟,我回来了,今天有没有听话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出来跟我玩,我们去斗蛐蛐,爬树掏鸟蛋……”祈儿每次一回来便是如此,把小脑袋贴在她的肚子上,没完没了的说个不停,小家伙管这叫谈心,并坚信他的弟弟一定全都听得懂。
“天凉了,你怎么不多加件衣服,不是说以后别在亭子里等了吗?孩子今天老实吗?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他小心翼翼的扶她坐下,也开始了每天回来后都要进行的“盘问”……
夕阳的余晖落在亭前的石阶上,一家三口的影子交织半叠。
“爹,你小点声,没听见我在跟弟弟说话吗?”
“臭小子,你没听见我在跟你娘说话吗?”
“但是娘根本就不想听啊,你真啰嗦,每天都是那么几句,我都听烦了。”
“你……混小子,你在学堂里就学着怎么对老子不敬吗?”
“谁说我不敬你了,我只是说实话而已,娘,你说对不对?”
“若慈,你说,是不是这小子不敬,这就跟我没大没小的,以后哪还管的了!”
管不了也是你惯出来的……
她幽幽叹息,对眼前见怪不怪的一幕只轻轻摇了摇头,任这一大一小吵的更凶,反正一会儿这俩父子又会好的像是一个人。
噪音愈盛,她却半是无奈的浮起了唇角。
或许,她一辈子都只是个不能言的哑巴,可是,却永远都不再会孤寂……
她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君祈的百日宴上。
他并未入席,只是躲在廊柱后,远远望向抱着祈儿的嫂嫂,目色幽深,又恍若痴凝,不见风发意气,只形影孤默,她心口的痛扯于是愈烈,眼里噙了泪,悄声走到他面前,委屈的唤问他,“陆大哥,为什么……”
为什么,他介怀的人偏是嫂嫂,是她永远都无法心生恨怨的女子……为什么,他总是要一再的不辞而别,又陡然出现,掀起她心底无望的涟漪……为什么不是她,不是她……
闻声,他蹙了眉,又摇首松缓,“傻晴儿”。
宴席嚷闹,兄长怕嫂嫂疲累,便让下人搀了嫂嫂与孩子早早退席,自己独自应酬宾客,酒过一巡,已经喝的面色赤红,却还是对举杯敬贺的客人不相拒绝,喜色凝眸。
他收敛目光,没有答她所问,只怅怅一句,“成亲那日,我也曾和司徒一般欢狂。”
她猝然一愕,瞳仁睁瞠,无法成信的脸色愈加虚白。
“她和弟妹的样貌,几乎一模一样。”他低下头,厅中高脚圆凳上的烛台燃着红亮火苗,幽幽的晃在他眼底。
结识过陆少卿的人几乎都知晓,此人心志高远,不在俗尘,一生志怀唯有仗剑天涯,寄情山水。
她也知道,甚至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这样的男人,如风。
风起,便再也等不来归期。
潺潺的流水山涧,策马饮水的间隙,远处幽幽传来沉润悠扬的笛语,便是一瞬就恍若浸渗其中,他循声而去,却见一名翠色衣衫的少女光脚坐在涧边的岩石上,一双白皙的玉足踢溅了水花,她手持玉笛,吐气幽兰吹醉了满山俱寂,却吹醒了他的怦然心动。
当她发现他,像是受了惊的小鹿,乌黑的双眸净是羞怯和慌恐。
“我……”他张了张口,却生平第一次,无所适从。
心跳来的无声无息,只剩流水和鸟鸣,在谷间穿梭。
等他回过神来,她却是已消失在一片薄雾缭绕的山林深处。
他在山下的村落呆了数月之余,那是他除了少时习武学艺,第一次在一个地方呆了停留了那么久。
只为,寻找那抹翠色身影。
后来他终于打听到,她是山下一家猎户的女儿,名唤芷芸。
轻扣门扉,木门打开的那一刻,现出那张他魂牵梦萦的面容。
她先是一惊,然后,轻轻地,轻轻地笑了。
他忽然觉着,这一生的归途,便是为了找到她。
那年中秋,他娶了她。
洞房花烛夜,她低敛眉头,还余一丝忐忑不宁。
他抚着她的脸,在她眉心印下一吻,温柔喃咛,“芸儿,我真心不假,一生只爱你一人。”*
红烛幽幽,终是照亮了她羞怯的笑容和欢喜。
山水流涧,如花美眷,山中每一处景致,都有了他们流连过的影迹。
笛声清澈的荡在山谷里,时光弹指一挥,冬去春回。
他终究还是陆少卿,是将风溶在血液里的男子,而在她身边一切都好,却独独少了他一生所逐的天涯。
他说要带她走,她没有答应。父母年迈,且膝下只她一个女儿,她不忍相离。
她说,她在这里等他。
山脚下的村口,她把自小戴在身上的玉笛给了他,却没有多说一句话挽留,目送他骑着白马远去,不敢泪流。
第一次离开,他不停地回头张望,心绞难忍,拉紧马缰,有那么一瞬,他几乎就要停蹄下马,却在最后一次回头时,看见她转身离去……
秋风乍起,蹄声渐急。
那一别,是一季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