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归没说完人已离地而起,长身平划攻向楚怀天,率先出手,他已经做好准备自己被楚怀天捏的缺胳膊断腿,然后那边几个死人木头再上来凑凑热闹,这样大概能拖个三两时辰,想着那些通天彻地、连三十年一遇的极阴月食都能藏起来不为人知的极乐门堂主能尽快找出救小莫的法子,这次要是乱了,似乎比那千里大阵还难收拾。
楚怀天生气了,穆归知道自己已算是屡次触碰这人不能触碰的禁忌,首先是小莫,再是他为所欲为的惯例,现在是他这身神鬼却步的通天武学。
“够了!我已经忍到极限了,再不停手,老子管不住自己杀了你可别后悔!”楚怀天迫开穆归大声怒吼。
“后悔什么,你当小爷还贪生怕死的!”穆归吼道,楚怀天会先收手,倒是让他没有想到。
“那是你自己的事,滚开!”楚怀天握着双拳,毫不客气的开口怒吼。
“你要进泗槐城做什么?”穆归忽然意识到什么,说不出来却是感觉不好。
“现在你告诉我,是谁让你来阻止我进城的?”
“你都知道?”穆归正身看着楚怀天,这人已卸了手上的气劲,站在那里已看不出什么火气了。
“你当老子是白痴吗,你平白无故自己找上门来送死!是谁让你来阻止我的,是欧阳还是老五那小子?”
“不是,你……”
“那就是了,是莫小孩”
穆归真就不知该作何言语了,那不好的感觉就是,尽管泗槐城已封锁消息,这人还是知道一清二楚,自己完全是在演笑话给他看的。
“麻雀召集朱雀堂所有雀神令使的“天雀焰”都闪了六次了,你当老子瞎了吗,不到万分危急的情况,那女人绝不会动用朱雀堂最高级别传讯焰火,半个时辰内召集方圆百里六队雀神成员,再互传调令,八路同开,这就意味着极乐门朱雀堂所有雀神令使全部参与此次任务,也就等于把极乐门朱雀一堂摆上江湖、亮开在武林各派面前公然行动,这样冒险的原因到现在只有两个,一就是我死了,二就是莫小孩有生命危险,现在老子还活的好好的不是吗,你还不让开!”
楚怀天隐忍言语,穆归记得这人一身通天武学、记得自己还欠着这人一笔不小的账还没算、记得自己要万分小心才不会超越他的底线,什么要面对的都记得,却是唯独忘了这人是极乐门的门主,六堂主的老大,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门调令传讯的,千里之外他都能掌握一动一静,怎么可能瞒得了他。
“小莫让我拦下你,就是怕你心急干傻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老子早一掌劈了你,还会跟你在这里废话!”
“你都知道,早可以越过我进城了,为何不去?”
“我害怕”
又听到这人说“我害怕”三个字,昨夜风云台上也是这三个字,那时候可以听得出他言语里的担心,那是要面的不可预知危险的天劫,威胁到他一门存亡、万千生死,他有一万个可以说害怕的理由,现在,又是这三个字,可以看到他眼神里真切的恐惧,似乎比那一万个理由给的害怕还要多得多,也强烈的多。
这三个字让楚怀天在阳光里瞬间就黯淡下去,什么样的气势都没了,只剩下无助,这样的变化比昨夜的更突然、更震撼,穆归看着,这前一刻还让自己警惕着不能平视的荒野雄狮、一方霸主,现在却让他生起心疼的冲动来了。
楚怀天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他会冲动、会做傻事,那是他心里清楚自己可以冲动、能去发疯、有资本干傻事,就像他不懂玄黄,却可以在那一夜将万千神鬼都握在手心里,掌控着三江风雨,穆归在这一刻明白,传言中这人不理门务、没心没肺却依然受着几万门人的尊敬爱戴,依然有六堂主那样的生死兄弟毫不迟疑的追随左右是为什么,此时才觉得楚怀天其人真正值得佩服。
这样一个第一次值得自己佩服的人在疼着、爱着莫羽,自己,又将置之何地。
“你要相信小莫”穆归上前,拍拍楚怀天的肩轻声道,无论如何,此时此刻,他与这人的心情绝对是一样的,哪管得了以后。
“我相信莫小孩,从他在我生命里出现、在我身边开始,我从来都相信他,只要是他说的,我全部都相信,相信他可以带好一门,相信他可以尽力调和武林、整肃江湖却不会陷足恩怨,相信他可以回春天下,相信他可以号令神鬼、拯救一方,这些我都相信,我甚至可以相信他有能力、可以照顾好自己,却是唯独不能相信他会照顾好自己”
楚怀天轻声的说着,穆归觉得自己绝对要重新审视楚怀天,现在也要好好想想他这一番话才能理解。
“这一世江湖,谁也不是只为自己,只是小莫的顾念,太多了点”穆归觉着自己被楚怀天带出无限伤感,之前他还没感觉有这么严重的,现在的心里,算是彻底空了。
“我知道,四哥他们都在城里,都在莫小孩身边,我能做的他们都能做,我能想到的他们都能想到,我已经放慢脚程,就想看到麻雀撤了传讯焰火,老五那小子跑出来告诉我风和日丽、鸟语花香的”楚怀天嘴边凉凉的苦笑,眼神里星点闪烁摇摆,将要坠落一样。
“走吧,这时候你要在他身边”
穆归拉起楚怀天往城门走,这人也没反抗,穆归没再看他的表情,他是怕自己忍不住要退却了,现在他觉着有些对不起这人,莫羽对这人太重要了,自己甚至生出了一点愧疚,要是再看,他恐怕自己会狼狈抽身,那样自已一定是会后悔的。
如意赌大门紧闭,如此艳阳光暖、四下活跃的时节忽然关门清人,现在又不开门迎客、敛八方之财之举,过往无论是不是赌徒都不免议论两句,心想这泗槐城顶好的号子今个是遇上什么大事了,这些年从来没见这两扇大门关过,今日却是四下严阵以待,单看门前几个彪形大汉、遮面护卫目射严肃全神戒备的架势已经够威慑的了,所过行人无不敬而远之的避让三分。
此时,外头领队护着院门的是楼里领队执事铁忠,他是这楼里最像老板古二的一个了,平日里也是言语极少、古板木讷,有他坐镇的三楼,就是想出点乱子也觉着没意思,就算是四季不换表情,身手却是在这城里俯看的。
此时,铁忠却寒着一张脸,垂手站立,目光紧盯着门侧的人影,站了大半个时辰一动不动,黑纱长袍风起而动,人却岿然如山,如此半个时辰,饶是古板如他也觉心脏收紧,不知该作何处理,这人即便是从来到现在都只是站在那里,就叫他感觉像是被一座山压着一般,连呼吸都要估量着多少,只是这周身压迫,除了他们的门主之外,便不做第二人选。
门主自来便是盯着半开的侧门,目光里闪烁不定,不知因何就是不提步进门,谁都清楚门主是将二当家放在心尖上的,这里也没打算能瞒得住门主,只是没想到他会来的这么快,铁忠就算不能体会门主此时的心情,也算是能理解了。
“你是打算站到何时,难不成也想化个石狮子做个守门的不成?”
铁忠抬头,来人银白长纱及地,遮着长巾,周身散发高贵之气,大气从容,看眉间紫色滕文跃然闪亮,添神之笔衬托此人一派雍容,相较门主如此压迫,这种不温不怒、敛息藏辉之感分毫不显逊色,只看一眼他就知道,这人必是正被各处注意着的南原武林来人、神子三少无疑。
“阁下最好不要靠近”铁忠知道现在最好谁都离门主远远的,不问远近敌友。
“有分寸,你们守着”
穆归说了一句,上前拉起不动的楚怀天进门,倒像是主人一样自然随意,反倒是门主没有任何反应,铁忠看着,也只能守着再说了。
直至进了后院、上了二楼上房,楚怀天老实的跟个害怕的孩子似的一个字也没说,任穆归牵着走,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的吼叫。
“你他娘的能不能治!不能就别给老子添乱,有多远滚多远去!”
这是欧阳风骂人的声音,此时这骂声里焦急还是多于愤怒,他一骂人,到门边的穆归就皱眉了,目光也跟着寒冷起来。
“小莫……坚持住”夏春的声音完全失了水准,带着孩童一般的哭腔,听得人心里发慌。
楚怀天站到门边,看了一眼即捂着胸口,竟然转身就要往回奔。
“你去哪?这个时候还想躲?”欧阳风窜出来,揪着楚怀天的衣领大声开口,担心加上慌乱竟然让他忘了身份,对楚怀天动粗,虽说平时兄弟们亲如一家,这两小子从来没什么架子,不分名头高低的,楚怀天毫无门主作风,欧阳风叶丝毫没有下属的意思,但公开场合,手下面前或是外人在场,他们都是半分逾越也没有的,像这样公然不敬,尚是首次出现。
“就是这时候我才要离的远远的,我怕自己忍不住会给你们添乱,我……心疼的受不了”楚怀天颤声的开口,欧阳风迟疑,这小子目中的心疼深刻入骨,这种极力压制却灼热尖锐的疼,只在莫羽就他病危的时候出现过,无助的就是个孩子,哪还有什么冲天豪情、猛虎之威。
“快滚!老子看着你就想揍!”
欧阳风扔了楚怀天转回,心里暗骂:一个就心疼的要死,现在还要加一个,全他娘的乱了套了。
“药王先生,你平日里不是誉为南原第一神医的吗,手上回春之术向来不将任何同道放在眼里,现在连你也瞧不出这是什么毒了吗!”
所有人抬头,说话的是站在门边的穆归,这人还只能算得上脸熟,身上一切还是云雾飘渺的,当下此人出口言语冷漠锐利,暗含讥讽盛怒,听来不寒而栗,一双锐目看着站在木桶边上的药王,犹如神邸一般散发威慑。
“主子恕罪,老夫惭愧,对此毒无从下手”
“惭愧先留着,今日你医好便罢,若有一点差池不光是要砸了自己的招牌、毁了神医的名头,我天穆堡你也不用回了,管是堡里谁人拦着,小爷说不用,你应该知道是真么下场,自个掂量着办!”
“主子”
此时,药王居然落膝下跪,全身颤抖着语不成句,适才进门之时尚有几分冷静,仿佛那边的人有着通天彻地之能一般令他心底生畏。
“小爷可受不起先生你这一跪啊,平日里在堡里从不正眼瞧认得,就连本人也要尊一声先生的,唯恐先生一个不舒心就让谁生不如死、走个轮回什么的,现下,你最好是拿出看家本事把人给我医好了,否则你平日里做的那些个好事,小爷一定让比挨个尝了,再送去给那群人当实验品!”穆归重声喝道。
“主子……老夫只能竭尽所能,请恕老夫无能,此毒必是出自高人之手,前所未见,水、粉、生、气、土、蛊兼有其表,下针避让、无法入药,老夫已试了所能,仍不能减轻这小公子半分痛苦,午时再找不控制之法,回天乏术了”
“没用的东西!有什么闪失你也不用活着丢人了!“穆归拂袖骂道。
“四哥,那女人干什么去了?”楚怀天忽然问道。
“找人去了”
“找谁?”
“这世上还有谁的医术能和小莫平分秋色,解毒之能一尊天下”
“这人……找的到吗?”楚怀天低头言语,再没敢抬头看里面一眼。
“找不到也要找,就算他躲到老鼠洞里也要挖出来,求爷爷告奶奶都成,只有他能救小莫,难道还指望我们这些笨蛋不成!”
没人再说话,前楼喧哗已起了一会,现在越闹越大声的架势,令人不可无视,楚怀天看了莫羽一眼,只看到侧面,这一眼的眼神却是看到每个人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