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山下,古村小楼之中,就这么安静的吵闹着,据说夜晚上蹦下跳的闹腾,什么声音都有,谁也没闲着的就这么闹下去了。
天下盟本就是很大一个地方,拢聚中原武林逐个排座,就是一家一个也够装个好大的阵势了,这里六进九出、大小院落通常都是吵吵闹闹的,,从来没见个消停,要是想在这么大的地方找到一两个安静的去处实在是不多的。
离家长公子的寝阁“无人涟水”,绝对是这里最安静的地方了,立在天下盟群宅右后方的角落,不小,却是与世无争一样安静。
离寒水站在涟水小亭,昨夜中天无眠,便是一直站在这里,看着脚下池水里衰败的莲花出神,清寒之中似有空灵残香萦绕未散,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花魂,想想自己有多久没有看到这满池莲花盛开的样子了,这些年漂泊四海,不是无家可归的现实,却是有心无所依的感觉,只是觉得自己离这里越来越远,或是,根本就不属于这里的,江湖皆传他心在天涯、俗不沾身,看来清高孤冷、佳话一段,有谁知道自己并不想有这种心境,只是在自己发现的时候,已经在身上扎根,越是想改变,越是厌恶,离要逃离的选择,似乎只有一步之遥。
如果不是这样,现在这个时候站在这里,就不会有负罪感出现,不但是对不起父亲,连自己,都对不起,这倒是谁的错,是哪里错了。
“不过来还不知道,你已经省到这种境界上来了,满院连个递水倒茶的丫头都没有”
傲痕抬步走过凹凸不平的青石小路,绕过假山上了小亭,满脸慵懒埋怨的表情,哈欠连连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走进来即半躺到倚栏里,手搭在膝盖上半睁眼睛。
“这些年除了子伯带人过来打扫,估计都无人驻足这里”离寒水轻声一叹,摇头一语。
“你那管家,对你还真是不错的”傲痕含笑说了一句,几年没回来的地方,从前厅到卧房,自侧院到花园,一点败落的感觉都没有的,干干净净的一尘不染,甚至房间里也没有一点灰尘的气息,竹纱大帐里仍旧散发淡淡清香,就连脚下的花草都打理的一丝不乱,随手之处的茶水都是热的,管家上官鸿一片用心着实不浅了。
“你想说什么?”离寒水含着笑意,这人就算是话里有话,在他听来也不觉得不舒服,尽管他还不明白这话里的话,是不是真的存在,从未深究过,似乎也是不可深究的。
“我没想说什么,只是你真就把他这么废了?”傲痕转移话题,他感觉自己再继续说居然会有一点不自在,之前从没想过这有哪里不对,这些年和这人东南西北的晃悠,说好听点行侠仗义去了,实在一点就是偷懒逛山水一路走过,算是形影不离,似乎和这人同吃同住、一起舞剑什么的都是应该的,很自然的事情,从回来到现在,没有一件事让他觉得开心的,眼前,忽然就很怀念之前的飘摇,很怀念。
“子伯一定知道我爹在哪里,只是他为何不告诉我?”离寒水居然答非所问,他已经到不想提及自己那弟弟的地步了。
“或许是在保护你”
“什么意思”
“不知道,我胡扯的”傲痕拍拍脑袋,自己现在的思想是转到那条道上去了,说的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完全不沾边。
“你猜小莫他们现在干什么呢?”
“你应该问楚怀天那小子现在在想什么”傲痕认真道,一牵扯到这两小子,和极乐门沾上边的事,就让人轻松不起来,楚怀天那边就算是在吃喝玩乐谁也不理,任何江湖上的人却都要关心的,在现在这个时候,就算是那小子打个喷嚏,都是要有多少人跟着一起伤风的事。
“怎么说?”
“接下来一定是这小子要做什么,之前是他不想参与,什么都不管,就算你那弟弟三番五次不知死活的去惹他,他也是半下不理的,只是到今天这一步,显然是有什么大事要跟剑祭扯上关系,而且这一路有人拼了命一样要把极乐门往此番是非里拉,最重要的是有人一再伤害小莫,这么多人的九死一生,当那小子不得不要插手其中的时候,他就不会等着有人再去招惹,他是会主动出手,那时候,整个中原武林都要看看今日极乐门之势,我敢保证,你敢把你那弟弟再放出来,就绝对拉不回去的”傲痕不是在说笑,虽然不知道楚怀天会以何种方式再出江湖,但他是一定会指点风云、再定天下那是一定的,不是为了其他,就只因为小莫的愿望就是足够的理由了。
“你认为那小子会瞧得上他,对他出手?”离寒水不以为然。
“别说是他,就算你我,你爹我爹,估计也不在他眼里,那小子是绝对不屑出手动他,但是只要他再敢有一点动作,无论身边有龙骑卫还是光影卫,还是什么三帮九派忠心耿耿的弟子,他是一定会死在极乐门之下的,你不要不相信”
“我从来都相信”离寒水想,无论自己怎么努力,恐怕都不可能留得他一条性命,这样终要愧对娘亲在天之灵,自己也不会好过,只是自己这一路过来,为何还是不能让他明白,这又有什么意义。
“据说昨日辰时泗槐城外极乐门上至门主、二当家、三个堂主,下到一城主管、分寨跑堂,再加上南原来人在一时间齐聚一处,在光天化日摆开那等阵势,只为救回二当家小莫身边的护卫一人,完全不顾及周边形势,前后近两个时辰之后,江湖各处看到看不到的极乐门人全都隐身遁形,一时间全部消失在天下视线里,包括那南原一路,到现在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反倒是让四下武林人物都不敢乱动了”傲痕想着,楚怀天到底要给天下人什么样的震撼,现在无论身处哪里,都可以感觉到四下暗流涌动,只待一朝喷涌,这爆发之势必是以接下来极乐门的动作为引线的。
“就算是没有剑祭,这一次极乐门兴师天下是一定会出现的,楚怀天那小子一定不会再让小莫走在前面,这一次,他是要自己动手,带着身边那一群神鬼摆一遭天下了”离寒水觉着,真到了这一步,他反倒不去担心了,让楚怀天来扫一遍,比任何人都好,也比任何人都令人安心。
“恩,加上至今若隐若现的南原来人,或许不只是中原江湖那么简单了,那南原神子一身奇能,在三江口你我可是亲眼所见的,连楚怀天那小子都要避让的天逆剑气,他却可以握在五指之间,真就可以拿神鬼做兵卒、接天地为鹿台,手掌生杀的,据说这还是那所谓天神家族五行力量齐聚尚未盈满开启之时,我还真不敢想象,楚怀天所说的大寒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傲痕算是至今心有余悸,忽然在小莫之外的人身上看到这种奇能,着实令他佩服,在小莫身上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如果让他接受其他任何一个有这样的能耐,都要有一番准备的。
“等吧,等那小子过来问候我们,估计不远了”
“好日子绝对没几天,说不定以后还都没机会了”
离寒水转身,看到傲痕脸上难掩的失望之色,他知道,这人说的是以后纵马天下的机会没有了,或许此番过后生死犹未可知,那什么样的向往都只能是梦想,甚至只能是幻想的了。
想想与这人若即若离的一路,到现在真算是百转千肠,他们从没有去想一想为何相伴成长,为何一起练剑,为何一起名扬江湖,将八大神兵中意的一柄各自握在手上,为何会一起名山大川、渔舟唱晚,为何会在需要面对的时候义无反顾并肩折返,为何会在明知接下来生死未卜却还没有一点逃离的意思,为何,为何他们不经意间有了一样的心境,有了相同的向往,有了同往一处的默契,有了同生共死的习惯。
为何,他们谁都没想过,也没问过对方或是自己,这是为什么。
为何,为何。
阳光洒满身边,光照之下在身上、脸上镀上一层金边,模糊视线,也模糊了轮廓。
离寒水走两步靠近傲痕,然后轻轻俯身,手撑在栏杆之上,将傲痕围在身前,衣纱轻扬飘飞在两人之间。
“你这是要,干什么?”傲痕很看了看,然后注目一问,清亮如水的目光里带着点点轻柔,舒缓流淌,在这清晨涟水亭里弥漫开来,一瞬间就要淹没所有的心情。
“你,如何看我?”离寒水闪烁目光,青丝掉落,在衣纱上来回轻摆着,用意也跟着飘荡。
“兄弟、挚友,或是还算是一家人”傲痕思索一下回道,这问题他还真是思索了一下才开口,不是没有一点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是没想到这人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忽然问出来。
“还有呢?”离寒水目光里忽然就清明一片,淡淡笑意在唇边展开,只是虽然有笑意,眼神里却是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认认真真的,傲痕甚至都没看到几次这人如此认真又专注过,此刻,这极少出现的专注正在自己身上,不容移动。
“还有……什么?”傲痕觉着自己应该换一个姿势,适才这样子别提多舒服了,现在的场景却是极其不自在,半躺着没有重心,只是他稍微一动,离寒水居然把另一只手也用上了,留下的空间实在是小了点。
“说”离寒水靠近一点,言语甚至加进去命令或是倨傲,从未在这人身上看到过任何含有傲慢的情绪出现,除强扶弱还是剑法大成,甚至能在这一时间想到千百种可能的情绪,只是没有一种可以和现在的搭上边。
傲痕莫名就紧张了,这种感觉绝对是第一次出现在自己身上,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这人脸上的变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在他面前,自己甚至连基本礼数修养都可以省了,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这人的注视下紧张,这个平平常常的早上真就有些乱的,很乱。
“那个……你这么反常我不习惯,是不是……”傲痕抓着栏杆,他是想说这人是不是被这段时间的事情弄得情绪反常,还是要做什么破釜沉舟的事来,怎么会在这简单平常的早上一反常态。
“我知道你喜欢小莫对不对?”离寒水轻声问了一句。
傲痕默然,似乎今天所有不可能的都变为平常,所有没说过的、没做过的都要拿出来晾晾,管他可不可以、有什么需要顾虑的。
“是,我喜欢小莫,很喜欢”傲痕坦然一言,毫不掩饰也无任何闪躲,就这样看着离寒水认真的说出来,他感觉自己说的不够认真或是有什么迟疑,就是对不起小莫,也对不起自己清清白白一片心。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可以说自己不喜欢小莫吗?”傲痕正视道。
离寒水没有回音,二人无语对视,喜欢小莫,他们哪一个敢拍胸脯大声的说自己没有对小莫动心过,谁敢对楚怀天保证自己对小莫没有非分之想过,喜欢他,就是喜欢,喜欢的理由或是深浅可以有好多种,只是这种喜欢里绝不仅仅只是迷恋那倾国容颜,无论是哪一种,就是真真切切的喜欢,傲痕承认自己喜欢小莫,从看到第一眼、从小莫在他生命里出现开始就已经放在心上,只是那时他身边已经有楚怀天,不说出来,他才可以陪着他玩闹、陪着他风雨江湖,才可以抱抱他、将他贴近胸口,这种喜欢坦坦荡荡、明明白白,没有什么不可以拿出来说的,就算说给天下人也没什么,一路走来,这种喜欢算是升华了,到了可以为他生死、可以为他不管不顾、可以为他宁负天下,却是不能离得太近、不能如楚怀天那样在摆在整个武林面前,不是他不愿意,是因为已经没必要也没有这个机会了,不能算是什么莫大的遗憾,也不是什么平复不了的伤口,已经算是一种信仰、一种独一无二的牵挂,会一直延续到生命终止,就是会站在一边看着他幸福、看着他一世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