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时，员工抽查的事情已经传开了。好几个同事凑在一块传阅通知，嘀嘀咕咕的。商场一线员工百分之七十以上的都是已婚已育女性，她们下班回家后要买菜、做饭、干家务，还要对付老公，照顾小孩，事情多得做不完，大都不乐意参加什么培训。
通知递到郑秀晶手上，一看，四个大黑字异常醒目——严禁请假。
为了老总过来抽查，这边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跟同事聊了一会儿天后，我走到Beast&Tanni的区域。这时商场还没开门，郑秀晶看到姜世花站在那里，正左右观察着。
姜世花是Beast&Tanni这个品牌的销售经理，平时，只在月末盘存时才过来，今天不知怎么回事，竟忽然出现，还来得这么早。
“姜经理，你早。”郑秀晶打了一声招呼。
“秀晶啊，上班了啊。”姜世花冲郑秀晶笑了笑。
“是啊，姜经理，你今天怎么来了，有事吗？”郑秀晶疑惑的问道。
“哦，对，要麻烦你一下。”姜世花利索地从挎包内摸出一张字条，放在柜台上，说，“最近公司换宣传册，请了新的设计师，上午新设计师要过来看看。我本想等他的，但刚刚楼总打电话叫我回去开紧急会议。这样吧，秀晶啊你帮忙接待一下，反正大概情况你都了解，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再联系我吧。设计师的手机号码写在纸上了，要是他下午还不来，你就给他打个电话。有问题吗？”
拿起字条一看，果然有个号码，后面还写着一个名字——许一戈
郑秀晶点了点头，微笑着说：“好的，姜经理。”
姜世花踩着高跟鞋，扭着腰，噔噔噔地走了。
今年秋季新款已经陆续上市了，宣传册却一直没做出来，原来是准备换设计师啊。这设计师的名字不错，像古装电视剧里的主人公一样。
老实说，郑秀晶觉得原来的那个设计师早就应该被换掉了。
原先的宣传册，模特儿虽算漂亮，瓜子脸脸蓝色的眼，像欧美剧演员，但整体效果做得又俗又糙，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总之就是不上档次。郑秀晶在宋茜那边翻完她们品牌的宣传册后，回来就不敢把自己的拿去给顾客看了。
有客人三三两两地进来了，郑秀晶看了看时间，商场开门营业了。
郑秀晶整理了一下衣架，忽然远远地，看到有个穿牛仔裤、白T恤、戴棕腰带，装扮相当休闲的年轻男人，往这边潇洒地走来。
郑秀晶吃惊地看着他。
眨眼间，他已经走到郑秀晶面前，蓦地驻足，像遇见老熟人一样地说：“嘿，小姐，你好！怎么这么巧？又见面了！”
是昨天那个神经病！
他抬头瞄了瞄Bleast&Tanni的标志，挺高兴地说：“你在这儿上班？”
“嗯。”不知道为什么，郑秀晶觉得不必对他太客气，于是，随意地说道，“你好。”
他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却不走，手放在衣架上，开始乱翻起来。他先抽出一条裙子，看几眼，挂回去，又抽出一件衬衫，看几眼，挂回去。来来去去，没头没脑地，不一会儿就捣鼓了十多件衣裳。
郑秀晶当然不能不让他翻。于是，郑秀晶问他：“你想买什么样的，是要送给女朋友的吗？”
他弯腰把脸埋在衣服堆里，头也不抬，一口否决道：“不是，我没女朋友。”
“那……”
“随便看看。”
郑秀晶干笑道：“好的，请随便看。”
这个不识相的男人足足翻查了半个小时，基本上把所有的衣服都摆弄了一遍，却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双手抱胸，站在那里，看着郑秀晶不吭声，嘴角忽然像春天吹过温暖的风一样，露出了笑容。
郑秀晶冷眼看着他，问道：“这位先生，你还有事吗？”
“嗯。”他很帅地摸了摸下巴，微笑道，“小姐，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对不起先生，秋装新款上市，不能打折的。”郑秀晶忙说。
“我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
郑秀晶发现他的眼神变得有点飘忽。
他淡淡地，却一本正经地吐出一句话：“小姐，你有一双美腿。”
“…………”
出来工作以后，郑秀晶虽然一直做服务业，但说实在的，从没被人调戏过。此时，郑秀晶有点发愣，不知道怎么处理，该不该忍气吞声呢？
大概见郑秀晶没反应，他得寸进尺，淫笑道：“小姐，你知道你自己的腰围吗？我能量量你的腰吗？”
顿时，郑秀晶感到一阵恶心，板起了脸来。
他右手撑在柜台上，姿势很优雅，一副很淡然的样子。他油腔滑调地说：“只量腰围而已，胸和屁股都不量。怎么样？”
郑秀晶厉声说道：“我要叫保安了！”
他显然被我吓了一大跳，连忙把四周扫视了几圈，见没人理会，松了口气，说：“嘿，小姐，怎么了？别生气嘛！”
郑秀晶从牙齿缝里挤出三个字来：“神经病！”
他很无辜地看着郑秀晶。
过了一会儿，他居然锲而不舍，嘿嘿地笑道：“小姐，难道你不愿意吗？为什么？其实你不但腿好看，脸也好看，不当模特儿，有点可惜了！”
然后，他如恍然大悟般地叫了起来：“嘿！你不会把我当成骗子了吧？不不不，我不是骗子，你住在弈言路那块儿，对吗？我们是街坊啦。再说，你可以去问你们经理姜世花，是她请我来的。”
郑秀晶一愣，从嘴里吐出两个字“什么？”
“姜世花请我来的”他镇定地说道。
有点反应过来了——难道这人不是闲得发慌，而是新来的设计师？
“你是设计师？”郑秀晶反问道。
“你不知道吗？”他比我还要意外。
郑秀晶被他彻底打败了，拉长脸，问：“你的名字叫许一戈？”
“Yes！”他回答道。
抄起柜台上的固定电话，拨通了设计师的手机。顿时只听到一阵歌声从他裤兜内飘出来：“BOOMSHAKALAKA、BOOMSHAKALAKA”
郑秀晶这下子不吭声。
许一戈笑嘻嘻地朝我看，嘴里说：“嘿，小姐，我不是骗子，能让我量量你的腰围吗？”
看来不是个普通的神经病，是个更麻烦的搞艺术的神经病……郑秀晶耐着性子，问道：“设计师，您究竟想干吗？”
许一戈双手抱胸，表情说不出的优哉。
“看来你还不知道，郑秀晶没告诉你吗？你们Beast&Tanni这季的宣传册，主打牛仔裤，仿Neney你们经常拷贝别的品牌吗？”
这倒是真的。Beast&Tanni缺乏独立的设计力量，产品风格是山寨型的——OTT流行时，它卖的就是OTT款的连衣裙；格子流行时，它卖的风衣就像精简版的Burberry；一旦走学生休闲风，它的呢子大衣活脱脱地就变成了TeenieWeenie……郑秀晶不表态，听许一戈继续说下去。
许一戈满脸笑容地说：“下季宣传册，所有照片都得找平面模特儿重拍，想当模特儿吗？我觉得你很合适，嗯，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郑秀晶一听，忍不住嘲讽道：“这么说，你是星探啦？”
“不敢当。我只是个平面设计师而已。”
郑秀晶感到很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