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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小说
小说7:苏绣
作者: 缱 不得寸暖 。(QQ:1873589416)
女红巧呵护春风,细幽小院门户重。不问天上银川水,三百朱栏画桥中。
【一】
苏州城,烟花舫。太湖之滨柔柳低垂,碧波起涟万红争翠。丝竹声声入耳,娇莺清啭,尽是靡靡之音。
画舫香榻,墨奚支颐小憩,三千青丝流曳而下,铺在榻上灼了清光。
下首有一檀几,摆时令鲜果,糯糕香茶。一袭浅衣的小童子,双手执了糕点风卷残云般吞入腹中。
粉雕玉琢的脸上沾了花花绿绿的糕屑,滴溜溜的大眼睛不时望一望榻上的雪衣人。
墨奚尤自睡得香甜,朱唇上扬,双眸清敛。诸般罗象尽在掌握之中,嬉声扰眠,她自岿然不动。
此时正夏日炎炎,太湖之上清风凉意,道是轻舟好眠。忽而,一阵梦昙花香扑鼻,小童子抓着掀风而来的绣帕,轻“咦”一声。
墨奚睁开眼。绣帕之上,一朵昙花幽然绽放,袅袅有花香溢出,轻结柔肠。
【二】
月圆之夜。戌时。绣庄。墨奚雪衣桃扇立于绣庄门外,彼时盛极的绣坊伶仃处于长街之尾,门口惨兮兮挂两只红灯笼。牌扁上两个结了蛛网的大字,苏绣。
拢扇抬颌默了一阵,墨奚甩袍迈步入内。长门萧条,浮尘早积。荆棘杂草丛生,风声瑟瑟,草木之中暗藏魅影。
一轮满月当头,皎皎银辉徐徐吸走黑气,浓稠如墨的怨气却始终不见淡薄。墨奚摇扇,敛眸步一处而去。
此处有流水长亭,月下美人。一黄裙女子半伏于绣架之上,玉指葱葱穿花引线,泄了一亭的青丝安静伏地,似在聆听。
一缕发丝掀风而起,美人停下手中动作,缓缓抬眸。不远处,那雪衣人闲庭信步而来,五尺之内邪魅无踪。
她展颜一笑。自绣架后摇步而出,黄裙曳地,皎面如花。青丝万根只一张帕子散散系在身后,行动间柔美而绝艳。
停在墨奚五尺之外,她福身道,“先生,来了。”
墨奚应一声,不紧不慢收了扇子,自袖中取出一方丝帕。胜雪欺霜的昙花迎着月色幽然绽放,惊起傲绝之姿。
“这可是姑娘的帕子?”她微一扬手,绣帕起千钧之势冲对面的黄衣女子飞掷而去。
那女子脚尖踏地旋身而起,黄裙自空中旋了几个圈,明艳似迎着朝阳绽开的花朵,只可惜这花已受不得日光,若被日光一照,倾刻便灰飞烟灭。
她已不是人,一缕幽魂罢了。墨奚拢袖,看她靠着栏杆险险住了步子,苍白如纸的面色有些透明。微罕道,“姑娘伤得不轻呢?”
她神色一黯,眉目间的痛楚不可名状,沉痛道:“是…小女子无能,还求先生…”
【三】
晨曦微启,东方恰白。磅礴的红日奔涌而出,墨奚的雪衣渡了绯色,耳边沉吟着那姑娘的一句轻言。
“好想看一眼…红日…”
真是,惹人怜惜呢。听了一夜的故事,恩怨情愁,风花雪月,却及不上这一句,那姑娘,真是极好一姑娘。
墨奚轻笑,捏着扇子略一停留,举步出了绣庄。
长街之上,着浅衣的小童子背负三尺青锋蹭蹭的向绣庄挺进,他年纪尚小却负了与他身量相等的长剑,剑尾拖在地上,铮铮的擦起火花。
刺耳的金石之声拉长的极是深远,墨奚了然。本就悠闲的步子又缓了缓,似是赏花一般。
待那声音近了,墨奚听得耳边有小童子惊喜大叫,“师父,师父,小离找到你了。”
小身子一扭一扭的,滴溜溜的大眼睛转了几圈,压低声问,“师父,昙花妖呢?”
墨奚望一眼他背上的长剑,清嗓道,“小离课业做得不错,能找来此处定是下了功夫吧?”
闻言,小童子羞郝的绞着手,“徒儿听闻了五年前的一桩惨案。绣庄一百二十八人全部死于非命,徒儿怀疑是昙花妖所为。嗯。”似是为了响应自个儿的猜测,他重重的点点头,复又击掌道,“绣帕的主人想必就是…哎哎,师父别走阿…”
墨奚负手走了几步,身后小短腿追得急,撞撞击击的磨擦声忖得人头皮发麻。
她回身提了小离的衣领,几个起跃消失在原地,速度快的另人咋舌,隐约只见光影,似一团白云随风迁境。
徒留下几句细碎的对白消散在风里,恍如梦中呓语。
“你可知昙花几时开?”
“…戌…戌时。”
【四】
公主府。一室烛光,诡谲的火苗轻抖,缓缓结了一个灯花,微暗的内室蹭得雪亮,又即刻暗下去。
背倚床栏的男子低咳几声,躲开递到唇边的汤匙,神色郁郁,眉间抹不开的病苦。
一只玉白的手拭去他唇边的水泽,焦急的问,“驸马,你怎么样?”声音里有水色掩饰不掉,碎玉低咽尽是凄楚。
男子阖目喘了一阵,十指深深陷入锦被里,手上的青筋抖个不停,他蓦的睁开眼,双眸大开寂廖之色,半是哀求半是解脱的对眼前女子道,“公主何必煞费苦心,不如让我…”
就此去了…几个字还未出口,眼前女子声线倏的拔高,似是尖刀划过耳膜,耳底心底都隐隐作痛。
“你做梦!你别想离开我!想去黄泉寻那个女人,你休想!本宫不许!你是本宫的,本宫不许!”说到最后已然带了哭腔。
男子闭上眼,眼底闪过一抹幽幽倩影,明艳黄裙,笑意盈盈端一盆昙花,声音柔软如呵春风。
“这盆昙花你且带上,我不能陪你上京,…你…你…早日回来…”
心底大恸,他终未回去。状元及第,洞房花烛。缃儿,缃儿,你被迫绣制嫁衣时可曾恨我?
终是我负了你,害了卿卿性命。红绸锦衣,丝蟒金凤,你可是红泪染襟?奈何桥上,你可曾等我?应悔,应悔入仕阿。
念及此,他睁开双目,视线略过公主肩头望着窗前那盆昙花,浅紫花苞合拢,迟迟不愿绽放。葱翠郁叶日渐稀疏,似是迟暮。
公主抽泣的身子一颤,唇边扬起意味不明的笑意,只是那笑还未绽放便突兀消散。只因她嗅到,天敌的气息!
那雪衣人,长身,玉立,墨发,幽瞳。折扇轻摇,遥遥望着房中情景。哎呀,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呢。
【五】
夜色晦暗,深如迷谭,似一头凶兽把偌大公主府含于口中。这无妄的深渊里有两人岿然不动。
当先是一女子,华衣凤髻,金箔珠翠。眉目间隐含贵气,她口悬朱丹,如斯美好启唇却透出股狠厉。
“哪来的臭道士,敢管本公主的闲事,不怕本宫诛你九族,座你同门?识相的快点滚,本宫还有要事。”说到这“要事”,她的神色一霎柔软一霎哀伤,最后复了狠绝。
对面那人竟无反应,慢条斯里摇着折扇。一袭雪衣恰如子夜盛放的昙花,绝傲动人,漫不经心即是倾尽天下的孤美。
竟以枝叶作药哺了那男子…墨奚挑眉,枉顾人命的昙花小妖竟也是痴情种,她咋舌,轻斥,“我可不是你口中的道士哦,看低我可是会死很惨的呢,不过,我瞧也用不得我动手,房中那人快撑不住了,你何时把自己连根煮了…”
“找死!”不及她说完,昙花妖杏目一拧,长发无风自起,蜿蜒如游蛇攻向墨奚眉心、胸口及周身几大要穴,发尖冷生银光。
“不自量力。你诛杀苏州绣纺百余人命,怨气滔天,俱成孤魂野鬼不得投生。妖性难改,其罪当诛!”墨奚手腕反转,折扇当空一划,数段发丝被齐齐割断碎成粉末。
窗前的昙花剧烈颤抖了一阵,盆底隐隐渗出幽绿汁液。昙花妖痛呵一声,色厉内荏道,“原来是那个女人请你来的,既把我送了他,休想让我乖乖做一盆花看他们花前月下,休想!那女人该死!他是我的!他们都该死!”[
墨奚不怒反笑,“他命中并无状元金蟒之相,你一意孤行,累他受病痛之苦,这便是篡改命格的天罚。更枉论人妖殊途,他受你妖气侵蚀,毒入肺腑危其性命,此番你竟还不悔悟?”
“不,你妖言惑众,他不会死的!”她大声吼道,身子却剧烈的颤抖,一双杏目骇得通红,“他不会死的,不会死的…”最后已喃喃的细若蚊声,双目也失了神采。
墨奚心念一动,“除非…”
【六】
月影横斜,窗前的昙花忽的轻抖了下,浅紫花苞颤了颤,羞答答似豆蔻少女。一层薄嫩花瓣缓缓展开,霎时芳香四溢。紧接着层层花瓣纷沓绽放,纤细的花茎压得弯了弯。
待花瓣全部绽开,斜刺里伸过来一只手,轻轻一掐,硕大的雪色花朵便呈在了她手上,她轻轻嘱咐,“快去,给驸马煎了,把根须枝叶都洗一洗,一并煎好呈上来。先生说了,这一剂药下去,驸马即可完好,当心别出了差子。”
近身侍奉的婢女应一声,公主似乎同往日不一样了,柔美娴静,不若以往阴沉狠厉。似乎,似乎回到了五年前,嗯,是的,五年前的公主。
【七】
绣庄。东方未白,却将破晓。小离望一眼与师父闲聊的黄衣姐姐,提醒道,“美人姐姐,天快亮了,你还不去投胎么?其他绣女姐姐都走咯。”
美人展颜,“姐姐还想多呆会儿。”她巧笑说着,玉指飞快的在绣架上起舞。
公子如锡,美人如玉,月下美人孤傲绽放。终于,美人结了最后一针。东方大白,一轮红日奔涌欲出。
小离着急的扭着小屁股。墨奚低低一笑,扇面也随之颤了颤,有什么自耳边一晃而过。
好想看一眼…红日…竟如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