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我,千真万确。”成震宇利眼瞪著洪玫瑰,厉然脸庞却毫无笑意。
“唉哟,我是开玩笑的啦,你干么那么没幽默感啊?”洪玫瑰揶揄地朝著他眨了眨眼,还附赠一个大大笑容。“我想起来了,阁下不就是那天提供急难救助的黑框眼镜男先生嘛,感谢你喔。”难怪她觉得他眼熟。
成震宇冷哼一声,懒得理她,迳自走到洗手间里洗净双手,准备用餐。
成辜美黛在一旁,倒是很乐。毕竟,她已经很久没看到孙子跟别人吵架了。
大家都怕成震宇的!
“我想吃饭了。”成震宇走到餐桌前,瞧都不瞧闲杂人等一眼。
一看餐桌上摆了三副碗筷,他脸色马上一沈,不悦地问道:“还有谁要在这里吃饭?”
“当然是我啊!”洪玫瑰皱起眉,双手也□起腰了。“成先生,我是不知道我哪边得罪你了,但是你视人为空气,实在很没礼貌。”
“当著别人长辈的面教训人,更没礼貌。”成震宇冷冷地扔下一句。
“奶奶,对不起。”洪玫瑰马上对著奶奶鞠了一个九十度大躬。
“成震宇,道歉。”成辜美黛威仪地命令道。
“抱歉,请大家就座用餐。”成震宇漠然地说完后,帮奶奶添了饭,也帮“客人”添了饭。他一语不发地吃著饭,整张餐桌上就只听见挟菜的声响。
成辜美黛瞄了孙子的臭脸一眼,决定开始找话题,免得她食不下咽。
“我昨天看了你推荐的那部《实之华》了。那个女自由作家,还真是有够悲惨的。才失业,居然又碰到房子要被拆,存款还只剩下二十八元。”成辜美黛说。
“对!”洪玫瑰咽下宫保鸡丁,情绪顿时兴奋了起来。“最经典的是她凄风苦雨的那一夜,镜头居然带到她居住的后方有一排坟墓。死人都还有地方住,可她一个活人……”
“女孩子说话那么大声像什么话?”成震宇的话像一道冷锋,瞬间浇熄了餐桌上的热烈交谈兴致。
洪玫瑰把筷子往筷架上一搁,双臂交握在胸前,一脸慷慨激昂地瞪著他。“我为我的音量过大道歉。不过,干么特别强调“女孩子”说话不能大声,男人、女人说话都不该大声,不是吗?”她最讨厌别人说什么男人该做什么、女人该做什么了!
“男女的性别特质不同,原本就该依照天生适性发展。”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子。
“是喔,世界就是因为被一群雄性激素过高男人掌握,才会战火不断,苦难连连。”洪玫瑰双眼发亮地反讽道。
“连自己的女性本分都没法子好好兼顾的人,没资格批评别人的雄性激素。”成震宇冷诮地回话。
“至少我不会没事乱放箭伤人。”
“我没兴趣和一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争论。”
“哈,不男不女?”洪玫瑰眼睛蓦然一亮,像逮到了对方杀人把柄的警察,整个人惊喜地跳了起来。“依我看来,“某人”的某种造型才叫雌雄莫辨咧。”
“你再提那张照片试试看。”成震宇的字句锐利得像刀,眼神更狠。
“如果你很想听的话,我是不介意再说一次——”他要是再敢惹火她的话,她就叫他娘娘腔。
“你给我——”
“停。”成辜美黛举高右手,强压下发噱的冲动,对著两枚火球发号施令道:“统统给我乖乖吃饭。”
洪玫瑰瞪了成震宇一眼,她端起碗,埋头苦吃。
成震宇则开始和奶奶说话,存了心把洪玫瑰当成隐形人。
一餐既毕,成震宇和洪玫瑰都同时在心里发誓——
希望这辈子再也不要看到她(他)了!
不过,成辜美黛可不这么想。
她认为这两人之间的对立冲突,实在是太精采、太刺激了。她日后一定要经常找机会,让他们两人碰头!
毕竟,没有激昂的对抗情绪,哪来的火花啊!
漫画、小说、电视不都是这么演的嘛!成辜美黛看著眼前誓不两立的两人,心里乐陶陶地暗自忖想著她的撮合大计。
洪玫瑰不是容易记恨的人。
成震宇刻薄没人缘,又不关她的事,不管他就是了,反正,她喜欢成奶奶。
毕竟,身为自由业者,她少有那种平时可以和她一起吃喝拉撒睡,外加看漫画的朋友,而成奶奶则是随时都可以和她作陪的好伴侣。
“奶奶,这家的烤黑轮很好吃喔。肉质Q弹,皮又香脆。你先坐著。”洪玫瑰把成奶奶安顿在座位上后,回头跟山本头老板交代——
“黑轮伯老大,我要两串烤黑轮,一组大肠包小肠,姜丝、大蒜请多摆一些。”
“玫瑰妹妹,你今天吃得比较客气喔。”山本头老板抓著一把黑轮放上木炭烤架上,大声说道。“要不要再追加三支米血啊?”
“老板请客的话,我就外带十支啦!”洪玫瑰嘻嘻一笑,拍拍成奶奶肩膀。“奶奶,你坐著等一下,我去对面买一杯超赞奶茶给你喝。他们家的糖水,是白砂糖下去熬的,奶味与茶香混合,我可以连喝三杯。”
成辜美黛笑著点头,看著洪玫瑰像尾小鱼般地溜向对面摊位。
“玫瑰啊,你怎么又摸鱼出来没工作。”茶铺老板大声招呼。
“我工作到一半,你家的奶茶在呼唤我,害我没办法专心啦!”洪玫瑰扮了一个可爱的鬼脸说道。
“哈哈,待会儿多送你一杯酸梅汤。”茶铺老板拍拍洪玫瑰的头。
“恩同再造啊!”洪玫瑰立正站好,行了个军礼,又引来了一串笑声。
成辜美黛在另一头边吃著烤黑轮,边看得很开心。
她愈观察愈觉得玫瑰的好人缘,一定多少可以改变成震宇那种别扭个性。
震宇不吃路边摊贩,总是以乾净为原则,一律餐厅取向。他喜欢凡事照规则,完全不爱改变。偏偏他之前挑中的女友也全都是乖乖牌,连半句反抗他的话都说不出口。
所以,他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对人的傲慢与疏离是正常的表现了。
成辜美黛哀怨地叹了口气,咽下一口黑轮——
黑轮真是好吃啊!如果成震宇肯改变的话,就不会错失此等美味了。
当洪玫瑰捧著两杯奶茶走回成辜美黛身边时,手边还多了一杯老板送的酸梅汤和一颗别摊奉送的新炸芝麻球。
“瞧,满载而归喔。”洪玫瑰笑咧著嘴,把奶茶放到奶奶手边。
“你和大家的感情都很好哪。”成辜美黛说道。
“我从小在这条街混大的,大家都把我当成自己小孩,还公推我是名誉里长咧。”她拿起烤黑轮津津有味地吃著。
“唉,我家成震宇,要是像你一样广结善缘,我就不用这么担心挂念了。”
“那家伙想像我喔,下辈子吧。”洪玫瑰才不以为然地说完,马上吐了下舌头,陪上一记笑脸。“奶奶,对不起喔。”
“你没说错啊,我孙子就是那种有仇必报的硬脾气。我们公司刚开始时,因为把所赚来的钱全都投资在设备和研发上头,被人笑是傻子。所以,他后来事业坐大之后,便一路拚倒了好几家公司,完全不留条路给那些人走。”唉,这种一点人情味都没有的孙子,怎么让她抱曾孙啊。
成辜美黛愈想愈惆怅,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他在做什么的?”洪玫瑰连忙发问,很怕看到奶奶感伤。
“螺丝。”
“螺丝?”洪玫瑰眼睛睁得圆滚滚,完全没法子进入状况。“做螺丝可以做到买数千万的豪宅,出入开百万名车喔”
“我们的螺丝厂是全球最大的,每年光花在研发上面的钱,就是好几千万。”成辜美黛忍不住以孙子为荣的笑容。
“难怪他那么骄傲。”
“事业做得大有什么用,他除了陪伴我时,还算是有血有肉之外,其他时间,根本像个机器人。”成辜美黛叹了口气,少了笑意的脸庞,顿时多了几分老意。“你知道,奶奶年纪也不少了,总有一天是要离开的。”
“奶奶,你会长命百岁的。”洪玫瑰连忙握住成奶奶的手,很诚挚地看著她的眼睛。
“唉呀,这种话是拿来安慰你们这种年轻人的,我都这把年纪了,很清楚自己的岁月还有多少。我只是希望到时遗憾能少一点,能走得自在一些而已。”成奶奶轻拍了她的手,一脸期待地看著她。“你能帮帮奶奶,让成震宇的生活过得比较正常一些吗?”
“奶奶,你不要用这种表情看我啦。”洪玫瑰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老实地说道:“我或者和大家都很熟,但我可没兴趣用头去撞冰山,自讨没趣。”
“你和奶奶是好朋友,对吧?”七十岁的老人,毕竟不是省油的灯啊。
“对。”她微笑,用力点头。
“你知道奶奶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孙子,对吧?”
“嗯。”她乾笑,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