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新乐
我经常有这样的经历:在一个或风或雨的天气里,走在或崎岖或平坦的路上,一个似曾相识却叫不起名字来的人对你莞尔一笑。我正在思量,那人却又继续向前,消失于人海,给你一个背影。然后,我会想起他是我的同桌、我的哥们儿甚至是我的女友。以前的。
这其实是心理学上常讲的一种现象,现行的解释是:这是一种遗忘现象,能浮现出来的都是大脑高级神经系统的反应,人接触外界事物时,就会在大脑中形成一种暂时联系,这种联系不会马上消失,它会被记录下来,当有相关刺激就会很容易被触发反应出。当这种联系的建立不是很深时,只会有刺激的发生而无法在大脑中完成整个反射弧的连接。
应该可以让人信服,但却显然不全对的解释。
我的质疑在于另一个丁力身上。
还是先说说那个丁力。
我是在一家交友网站上认识那个丁力的。
这家国内颇有人气的交友网站,近两年来以惊人的速度流行着。我的好奇心驱使我想要得知谁的好友最少而不是最多。于是我打开筛选栏,筛选出了在线时间大于100小时而好友数为0的人。
搜索结果理所应当的是0人。没有人会花费时间在这种网站上而不去联系他人。
我没有放弃自己的探索,把精确好友人数改为1人。
本同样没有对这结果抱太大希望。但,确确实实搜出了这样一个人。
他的网名叫高速公鹿,在线时间是246小时,好友人数,1人。
一个有意思的人,我想。然后申请把他加为好友。他在线,也批准了我的申请。本想先打招呼,但他的头像却让我感到熟悉。稻草人,和我一样。这说明他和我应该有某些相同的语言。
“找到你很难呢,嗯,很难。”我给他发送信息。
“没什么,不大习惯和你们交往。”过了大概一分半钟,他回复到。
“‘你们’?什么意思?”我问。
又是差不多一分半钟,我等来了他简短的回复。
“啊,你们。我和你有些不一样。嗯,不一样。”
显然,他不想解释不一样在何处,我也就没有继续追问。在网上混久了,这点道理还是要懂得的。我转而问他:“为什么在线那么长却只加了一个好友?”
同样的间隔后他回复到:“我累了,再聊,会告诉你的。”
然后我看着他的头像显示为下线。可能这人真的有秘密,或许不过是吸引人的花把戏。毕竟在这种网站上,一切都是未知,没谁可以相信。
见他下线,我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相册上。
很多照片,多得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像楚门一样生来就被监视。在这些相册中,我挑了一个自己感兴趣的《游秦山》,左击,浏览。
我没有听说过这座山,可能是我孤陋寡闻。我自嘲着开始看图。秦山似乎是一座很有名的山,有许多的古碑以及殿宇。我发现高速公鹿的样子有些熟悉,但却很难想起。偶遇吗,像我开头说的那样。
秦山的风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一方面我确定自己没到过那地方;另一方面,那风景好像一遍又一遍地被我见到。什么地方?无从得知。
又是偶遇。
一张照片吸引了我的注意,这张照片中,高速公鹿站在一个巨大的石头上,石头大概有10米高。从其他照片中我发现石头周围空无一物。因此,他怎样站到石头上不得而知。而,更令我叫奇的是这张照片是以完全的平视角度拍摄。那,拍摄的人在哪里?
随即更多的疑问向我袭来,高速公鹿好像是一个人爬的秦山。因为所有照片都在显示高速公鹿在做什么,没有一张与他人的合影。那,是谁拍了这些照片?
突然感到很累。
关机,睡觉。
然后这次奇妙的经历似乎又会成为我的一次偶遇的伏笔,不知哪天再一次被我莫名地想起。在这种网站上认识的人大多只会说句“你好”便再无联系。这次,应该不会有何意外。
明天会有很多的工作让我忘记了今天晚上的所谓奇遇,让我思维的小火花被淹没在大脑机械运动的洪流中。我半带文学气息地想。
早上起床,很累的感觉依旧存在。好像经历了一场大病,我的关节及头部在发账似的疼痛着,全然没有一觉醒来迎接新一天的愉悦。我想,大概是昨晚在电脑前待了太久吧,不在意地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我是一家相片冲洗店的冲洗师,过着忙碌但并不枯燥的生活。我喜欢这份工作。我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人,接触他们的照片,及他们的生活。现在,这行业不是特别的景气。但我已经在这家冲洗店工作了五年。吃住都在这里。我见证了中国人人手持相机用柯达胶卷的柯达时代也见证了数码相机暴风般的普及。五年前我到这家冲洗店时有四位同事。然后以每年一个的速度减少着。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大学毕业后选择这工作。我感到自己对相片、对影像有种莫名的喜爱。我喜欢影像。于是我放弃了一些薪水很高的工作,于是我坚持到了现在。必须要说说我现在的老板。她是五年间和我关系最近的人。
老板是我唯一的同事,一个长相还算可以的女人。单身,未婚。我写这些绝没有想开夫妻店的意思。尽管我会感觉这五年间和她在一块儿形成了某种默契,但我宁愿相信那是因为和她一块儿待得太久了。那应该是熟悉吧,那不会是喜欢。我只是想告诉大家,在如今的社会,如果一个长相不错的女人保持单身未婚的情况,很大的可能是她性格上的缺陷。那种让人崩溃的缺陷。她并不介意我说出她的名字,她叫叶枫。枫树的枫却不是疯癫的疯。她那种让人崩溃的缺陷是,她经常会陷入接近于昏迷状态之中。她固执地认为自己在另一个世界中是一个驾驶员,她固执地认为自己本身没有任何问题。所以,她拒绝我送她看医生的好心。所以,她至今仍属于单身女青年,和我这个单身男青年生活在一间小店里。门口卖早点的老大妈早就把我俩当做成生活在一块儿的小情侣。我也习惯了她“你俩啥时候结婚”类似的问题。别扭。这种感觉很别扭。
她会跟我讲自己在那个世界的奇遇。她是驾驶员,她告诉我其实还有另一个世界存在着。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之间靠一条高速公路连接。她就是行驶在这条高速公路上的驾驶员。这条高速公路叫时间。她运输的东西叫信息。她从属于这个世界的一个组织,专门从事两个世界的联络工作。
“那他们跟你说过些什么?”曾经我为了打消她那可笑的念头问。
“两个世界必须相互交流,和平相处。这就是他们告诉我的。”她这样回答让我无可奈何。
“好吧,这点我可以相信。但还是有些不大明白。如果说你是驾驶员,那你在这个世界中是什么?”我接着问。
“我在那个世界中作为驾驶员上班,下班了就回这个世界来了。”她很坚定地答。“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相信,可问题是,那是怎样的一个世界?”我继续问。
“不清楚,我只知道那不是这个世界。那个世界的科技要比这个的发达。他们学会了更熟练的应用信息。对了,你在那个世界就是应用信息的专家。你可以虚拟出接近真实的影像。真的。那个世界也有一个丁力。跟你长得差不多。不对,那就是你。”她说着,离开,又陷入发呆状态。
我大致整理了和她谈话所得的东西,结果是她得了严重的臆想症。尽管在平常她是个好老板,从不拖欠工资。尽管和她生活了五年也没有发现她生活上的不足。但前提是,她是健康的。
我对她的理论及她的脾气习以为常,所以她把我雇用到了现在。这应该也是一种缘分、一种依赖。
今天的业务比平常要忙一些,有一个十八岁男生的生日照要冲洗。他在相片中抱着篮球,穿着国际米兰的蓝黑间隔队服。小眼睛在眼镜片下笑得灿烂,没人告诉他这样穿不搭配。可怜的孩子,我不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十八岁。
十八岁时我也像那男生一样把小眼睛挤成一条线,算是对路过的人的微笑示意。我自认为这样可以把自己藏得很深,却远不知读懂你在想什么根本不用从眼睛里看。我经常问他们,你是怎么知道的?他们会神秘地说,我能读你的心,你信吗?
其实他们哪需要做什么,是我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内心所想袒露于他们面前,他们要做的只是像挑拣地摊货一样挑拣我的思想。他们不会向我讨价还价,他们也不去分辨那些是不是A货。他们挑起一件随手又把它扔掉,让我的思想暴露在众人眼光汇成的阳光下。体无完肤。
那时我告诉他们:“我感觉这事情好像发生过呢。”他们会笑着说我傻。他们从不相信我说的,无论我发多少誓,无论我多么信誓旦旦。他们更乐于相信自己探索出的答案。这让我又回想起我的老板来。
为什么我不可以相信她?为什么我对她的理解要停留在我对她有臆想症的假设上?她说得那样准确,又为什么不可以是真的?作为这个世界上与她关系最近的人。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帮她。
我又登录了那家网站,下午1点钟的时候。我的89位好友里只有一人在线。
高速公鹿。
我别无选择地同他聊了起来。
“上次你给我留下了很多疑问呢。”我以此作为聊天的引子。
“有吗?嗯,好像有吧。”等到他的回复是在一分半钟后。
“上次你提到过你们,对吧?”我问。
又是大概一分半钟,我真的很怀疑他的打字速度。
他说:“这无所谓,我一直想联系到你。千方百计,耗费巨大。”
“嗯?”我回复着,开始想。“你的意思是?”
这次我等了足足5分钟,收到他的回复。
“我一直想联系上这个世界中的你。但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因为我没法主动接触你的。所以,我只有等待你来找到我。”天知道怎么有这种回复。
“老兄。另一个世界?”
“嗯。另一个世界。这个,我也是在自己频繁遇到一些奇怪现象后才发现你们世界的存在的。我经常自己一个人陷入莫名的臆想之中。我不清楚那感觉从何而来,我只知道我在冲洗大量的照片。我经常会感觉刚刚发生的一些事我以前经历过。”10分钟后的答复。
“这个吗?我有个朋友也遇到了这个情况。也就是说,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存在着?”
“嗯。有一个女人找到我,告诉了我两个世界的存在。我们和你们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这么说吧,建立四维的时间坐标系,明白?”
“就是以时间为第四轴吗?”
“在四维的坐标系里,我们和你们的空间的三维坐标是完全相同的,不同的是时间那一轴。你们生活在时间的正半轴上,我们存在于时间的负半轴上。明白?”
我忽视了他的回复间隔,答道:“了解,科幻小说里说过。没想过那会是真的。”
“我累了,下线了,有些事以后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