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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黄花地丁 (2)

尘封的记忆无声地开启。“小学篱笆旁的黄花地丁/是记忆里有味道的风景/午睡操场传来蝉的声音/多少年后也还是很好听。”肖越,我小学班主任的孩子,正是在这时走进我的生命。他品学兼优,辅导我完成作业,教我写粉笔字,是我学习的榜样。最重要的是,他引领着内向的我在与人交流的世界静静遨游,把我眼底的寂寞,彩绘成缤纷的世界。他的存在,就像歌里唱的:是风在说话,顺着我方向;是海中的波浪,推着我成长。

“答对了。这束花就奖励给你。”他微笑着,从身后捧出一簇绚烂的黄花地丁。淡淡阳光撒在花朵上,有爱散开的味道,一点一点融化我的心。

“我记得,你很喜欢黄色蒲公英。我们上午特意去乡下采的。”他说。

“你们?你和我姐?”我口中微微酸涩。肖越和季羽并肩站在午后的阳光中,看上去很般配。

“对啊!汀,花给我,我把它插到花瓶里。”季羽拿来花瓶。那一刻,我对她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抵触感,死死拽住我的黄花地丁,不愿松手。“怎么啦?”她奇怪地瞅着我,那抵触感稍纵即逝,我松开了手。

“小汀,我要去工作了。对了,我就在医院骨科实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保证随传随到,服务周到!”季羽默契地接过话,他们彼此相视一笑。

肖越走了,季羽惬意地坐在我床上,饶有兴趣地盯着我:“你是不是喜欢他?”

“不提倡早恋,只是朋友而已。”我又摇头又摆手,真怕被她看出了蛛丝马迹。

“是吗?”她狡黠一笑,起身要走,“好吧,绯闻女主角先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会自己长大。”

“嗯。你之前劝我的事,我会好好考虑;如果我还是走专科,希望你尊重我的决定。”走到门口,她回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点点头就当回应。

季羽喜欢肖越,这是我从她的神情中读出来的,那么肖越呢?接连几天下午,他都跑来找我聊天,天南海北,无论从哪里开聊,最后都要回归到季羽身上。看在他每天饼干糖水慰劳我的分上,出院前一天的下午,我索性直奔主题。

“明天就出院了。小汀还有什么要交代吗?”

“搞得像遗言似的……主要是我姐,拜托你帮她全方位参谋一下志愿,依据实际情况发挥你的智慧说服她复读。她的未来,就靠你了。”

“你说得好严肃啊。”

“本来就是很严肃的事情。”我将要扼杀襁褓中的对你的暗恋,我要用爱情的馈赠鼓舞季羽快快振作,这当然是很严肃的事情。

此刻,我感觉,心像他送我的黄花地丁一样枯萎了。原来那天,我在潜意识里把他当做了它,才迟迟不肯松手。难道这就是爱吗?风吹过了黄花地丁,像精灵游荡飞向远方,花开过会不会知道?

有一种无可奈何的酸楚。

却没有悲哀。

初秋,我先读到在废弃的作业本上留下的诗:飘/向远方/风去的方向/落/在他乡/风停的方向/斜织的秋雨/朦胧了渐远的背影/我只是/在窗台上/看着远方的人流/透过泪光/黄昏/我眺向远方/落霞染红了脸/传入耳廓的/悠悠远远/是逝去的日子/忧伤的诗篇。

然后,我得到她经过“好好考虑”所作出的决定:她只用了一句轻描淡写的“这么久以来,你们都不管束我,这一次,也让我真正为自己做主吧”就说服了伯父伯母,去了成都一所专科学校。和肖越比翼双飞,没什么;可气的是,他们还是“私奔”。我本知道他们就那几天走,但不确定具体日期,只好等他们通知我。谁知,肖越的电话打来之时,他们已经到成都了,说什么“怕你十八相送,泪洒车站”,我懒得抱怨,想起季羽的诗,只违心地说道:“像以前待我一样照顾好我姐。”

紧接着,我也投入了紧张的高中生活。

疲惫不堪的春节,我正在家里熬夜狂赶寒假作业,肖越一个电话捎来新年的祝福。电话那端,鞭炮声震耳欲聋,热闹极了。听完他照顾我姐的相关报告,我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瞎聊了会儿,听到电话那端季羽的欢呼“好咧!再放一个!肖越,打完了没?”想到她只顾和肖越卿卿我我,完全把我抛诸脑后,好久不联系我,就说:“让我姐听电话。”

“你姐……你姐今天没在旁边。”他支支吾吾的。

“才怪,我刚才听见她叫你呢!”

“哦!不是她,那是我另一个同学!”他加重语气表示肯定。

我郁闷地挂了电话,皱着眉头想啊想,为什么季羽像在躲我一样呢?总之,季羽的声音,我是不会听错的。一个和我一起欢笑、一起忧伤16年的人,闭着眼听呼吸都知道是她。山一样高的假期作业容不得我在儿女情长上再费心思,我赶紧灭了这些念头。

暮春,我终于开始隐隐体会到季羽在学海中挣扎的痛苦和迷惘,整个人头昏脑涨,感觉神经绷得都快断了。

季羽这才有了音信,寄来一大叠在映秀镇中心小学实习的照片。其中有一张,背景是无边际的黄花地丁花田,炫目的金黄色在阳光下让人心醉。季羽头上别着一朵小小的黄花,被很多小孩子簇拥在画面中间。他们的脸上都挂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季羽笑得尤为自信美丽。

照片的背后写着:亲爱的汀,我的选择是很正确的。照顾这些可爱的孩子们,可把我累坏了,不过也让我尝到了给予的美好滋味和被需要的幸福感。我意识到,无私地奉献爱,是很不容易的。

这真让我宽慰。亲爱的季羽,我将思念折成船,让它在无尽的河流上浮游,把日子凝冻成全部的期待,期待你归来。

冬季,阔别一年的季羽和肖越终于一起回来了。

临考了,我也特意请了半天假,从繁重的学习中抽身,陪伯母去接他们。在泸州车站,季羽两手空空迈着轻快的步子,肖越在后面苦哈哈地进行搬运工作。

哦,我的季羽姐姐,经过一年“深造”,几乎像换了个人。白衬衣加牛仔裤,头发扎个马尾,素面朝天,神采奕奕,活脱脱一位干练女性。

“姐——”我冲她使劲挥挥手,高声呼唤道。她循声一眼就看见了我,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狠狠抱住我,激动地大叫:“汀!好想你!好开心你也来接我!”

“嘁,你又来了,假惺惺。谁叫你在成都不跟我联系?”我诘问道,预备把一年来累积的不满和愤懑在一瞬间爆发。

“学习很忙嘛,又要义务工作。再说了,距离产生美,小别胜新……咳,我主要是为了把思念积累,以便今日欢聚一诉衷肠。”季羽越发能说会道了,编起理由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好吧,我宽恕你。”我不怀好意地笑笑,又问,“话说你和肖越当年私奔后,终日形影不离,你到底有没有搞定他——唔——”

“喂,你声小点啦!”季羽捂住我的嘴,笑得比哭还难看,“这些问题我们晚上上床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