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杉像往常一样在晚上出门去朋友家开的游戏厅。风有些大,门口蹲着几个年纪差不多的男生,叼着烟,一身痞气,宁杉扫了眼便径直走进了游戏厅,会来这个地方的人总归是这种调调的。也不和朋友打招呼就熟练地踩上跳舞机,跳了几首平时熟练的舞曲,总觉得今天游戏厅里的气氛怪怪的,好像总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回头所有人又都埋头于自己的游戏中,但不安的情绪更加强烈,于是打算早点回去。走出游戏厅,那几个男生还在门口,看见宁杉出来一个个都站了起来,宁杉快步走了两步发现他们竟然跟了上来,于是拔腿就跑,可毕竟短胳膊短腿的没跑几步就被抓住了后衣领,为首的男生拿着棒球棒笑得令人心惊,“兄弟拜托我们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忍忍吧。”说完就举起了球棒。宁杉的胳膊被紧紧箍着,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睁开眼睛发现竟被人抱住,而刚才那一棍就是这个人替自己挡掉的。来不及多想宁杉就被敲昏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游戏厅的沙发上,后脑勺清晰的痛感提醒着自己一切原来都是真的,真的莫名其妙。
“你醒啦。”才发现原来身边站着一个男生。
“呃,你是?”
“路见不平,以身相救的人咯。”
原来他就是之前帮自己挡了一棍的人,可是……宁杉不解地看着男生,规规矩矩的发型,干净整齐的衬衫,完全的好学生样子,这样的人怎么会插手进来。
“我叫陌伽。”男生温柔地笑着,打断了宁杉的思绪。游戏厅没有开暖气,冷飕飕的,可是对方眼底淌着满满的温暖,让人轻而易举就深信不疑的温暖。
之后两人便熟悉起来,巧的是原来陌伽和自己同校同年级,也顺便认识了陌伽的好兄弟苏修,虽然苏修第一次看到宁杉一副很是惊讶的表情,不过据他后来自己解释是因为她是陌伽第一个主动带来介绍的女生。当时虚荣心瞬间得到膨胀的感觉至今宁杉都还记得,对于陌伽来说自己应该是不一样的存在吧。
经过那次事情后陌伽每天都主动担负起送宁杉回家的责任,宁杉觉得好笑:“你又不会打架,万一他们又来还不是只有挨打的份儿。”“至少可以替你挡下吧。”陌伽是这样告诉她的。虽然那群人再也没有出现过,但宁杉是认真地记住了那句轻易让她鼻子泛酸的话。就算再对周围世界失望,再将自己全身的刺都高高竖起,但心底的那块柔软始终都栖息在角落,希望被重视,希望被照顾,希望在泪流满面时有人摸着你的头轻声安慰的心情不曾削减分毫。
在充分信任对方的情况下,宁杉把自己大大小小的琐事都告诉了陌伽,没有注意他有没有认真听,只是自顾自地一直讲,不间断。不知道讲了多久,宁杉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剩下的只有小猫似的“呜呜”哭泣声。
“哭过就好了。”
残阳晕染了巨大的天幕,暖橘色的流光渗透远处高高低低的楼房,大片群鸟盘旋而过。
宁杉自己也不知道对陌伽从信任依赖到喜欢的质变是从何开始的,对于同样陪伴自己许久的苏修却没有任何歪念,抛开个性问题,陌伽是第一个保护自己的人这条太过重要,就好像有认床的习惯。
元旦后的日子由于一模就像扭足了发条拼命向前赶去,告白的事情被搁置了下来。
最后一场考试终于结束,宁杉伸了个懒腰,感觉考得都不错,苏修建议去唱歌,全班都积极响应。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涌进了KTV,要了两个大包房,一个个都好像高考结束了的感觉。经过了快三小时的魔音灌耳,苏修从另一个麦霸手中抢过话筒,一脸深沉温柔地看着宁杉:“下面这首歌我要送给我亲爱的小杉,大家鼓掌!”疲惫的众人都选择无视这个平时就情感过剩的男生,陆陆续续有人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准备结束后走人。
……
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
唱着我们心头的白鸽
我想我很适合
当一个歌颂者
青春在风中飘着
你知道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
我会给你怀抱
受不了看见你背影来到
写下我度秒如年难捱的离骚
就算整个世界被寂寞绑票
我也不会奔跑
逃不了最后谁也都苍老
写下我时间和琴声交错的城堡
……
宁杉有些奇怪地看着唱得格外投入的苏修,这人今天吃错什么药啦。同时,另一个人正面无表情地死死盯着苏修。
结束后,本来苏修和宁杉正好顺路一起回家,不巧苏修临时接到一个电话说有急事,宁杉就说没关系,自己可以一个人回去,陌伽以“晚上女孩子一个人回家不安全”为理由要送她回家。苏修关照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一下子只有宁杉和陌伽两个人了,本来应该早已经习惯的气氛却有些尴尬,沉默地并排走。并不算太晚,浅色的灯光从马路两旁的商店的窗户中映照出来,来来往往的几乎都是成双成对的恋人,彼此亲昵地勾着胳膊牵着手。宁杉习惯性地往手上哈气,放下来时却突然被握住了,诧异地转头,陌伽眼睛还是看着前面,脸上却有可疑的淡淡红晕。
“以后冷就牵着我好了。”
十指相扣。幸福的味道在陌伽上衣的小小口袋中秘密发酵。
老天爷,我爱你。
几乎是满脸通红的一路回到家,一蹦三跳地跑进房间,迫不及待地想打电话给苏修告诉他这个意外的惊喜。但对方手机却一直无人接听,这家伙干什么去了,算了,星期一到学校和他讲好了,宁杉挂掉手机,幸福地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
世界上还有什么事会比从告白到被告白要开心啊。
然而不只是星期一,直到放寒假苏修都没有来学校。手机也一直不通,平时整日在耳边唧唧喳喳不停的人突然凭空消失,已经不仅仅是不习惯了,不会出事了吧。
不安的情绪在去过苏修家后完全暴露在空气中。那天宁杉和陌伽特地问班主任要到苏修家的地址,可是在门外按了好久的门铃都没有人开,隔壁邻居闻声出来告诉他们苏修已经有段时间没回来了。宁杉追问了句他父母呢,邻居很诧异地说苏修父母在他小时候就离婚了,独自将他抚养长大的母亲也在前两年生病去世。
苏修,你到底瞒了我们多少事。
恋爱的甜蜜犹如混进了青柠的涩味,苏修不见后陌伽显得更加沉默,时不时地走神,宁杉看在眼里也没有办法。而这次寒假又似乎格外的漫长,从窗外望去的景色都仿佛被风吹跑了颜色,泛着苍凉的白。
出人意料的是开学第一天,班主任在课上说苏修转学了。虽然这代表苏修没事,但怎么会这么突然,苏修整整一个寒假都没有和他们联系过,甚至连告别的话都没有。
陌伽拍拍她的头,以作安慰。
高三的学习生活扑面而来让宁杉没有闲暇再去想苏修的事,只是在每次往后传卷子时,看见后面空着的位子,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六月。
当宁杉走出考场,阳光格外刺眼。那些重复的单调生活终于可以伴着成堆的卷子一起送入废品回收站,苏修现在应该过得挺好吧,没有人斗嘴的日子果然会无聊,宁杉伸了个懒腰,等着陌伽出来。
几乎是在高考前好几个月有人就提议结束那天要去狂欢,名义是犒劳自己这十二年的学习生涯,很有一番终于熬出头的感觉。晚上所有人都处于一种癫狂状态,号称“千杯不醉”的宁杉也没有逃脱被灌醉的命运。一群人疯到凌晨才散掉,陌伽怕宁杉乘出租车会吐就背着她慢慢走回去,没想到半路上还是没忍住,吐了陌伽一身,轻声嘟囔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又睡过去。
路上朦朦胧胧中好像听到陌伽在打电话,声音大得有点吵。
陌伽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一大摊污秽物,无奈之下就先把宁杉带回在附近的自己家。将宁杉扶到沙发上后,进了卫生间,顺手把壁橱上的相架倒扣下。宁杉听到水声,迷迷糊糊地醒来想找水喝,脑袋昏昏沉沉地发胀,不小心一个踉跄撞到壁橱,零星琐物纷纷倒下,宁杉摇摇晃晃地想把它们都扶起来。
竖起相架,里面是一张合照。一个是自己熟悉的面孔,而另一个……
顿时酒醒了一大半,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照片。连陌伽走出来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她是我妈。不过她死了。”陌伽靠着卫生间门框,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你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宁杉手指紧紧抠着相架,没有出声。
“为了凑我爸的医药费,她每天要兼四五份工,还要到处去求人借钱。这场景你不会陌生吧。”陌伽笑着看了眼脸色惨白的宁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可即便如此钱还是不够,连住院费都拖了好几个月,更不用说开刀的手术费了。那天医院说再不交钱就要强制出院,她跪在地上拼命求医生。谁也没想到她竟突然脑溢血昏了过去,虽然紧急治疗但两天后还是死了。我爸也在半个月后死了。”
照片上,阿姨满脸笑容地挽着儿子的手。身后绿荫缭绕。
“你说她为什么会死呢?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肯帮她呢?为什么会有人那么狠心呢?”
“……对不起。”
“不要和我说对不起!”陌伽一步步靠近宁杉,“因为你的嫉妒,你的恶作剧,毁了我整个家,你有什么资格说对不起!”
看着快哭出来的宁杉,陌伽依旧不肯放过他:“你以为那次在游戏厅门口真的那么巧会有人英雄救美?如果当时不是苏修多管闲事你会得救?”
“可,那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帮你挡的。既然那次计划被苏修搞砸了,索性就将计就计,本来还以为要费一番工夫的,没想到你竟蠢得那么容易就相信别人。虽然有很多次下手的机会,但苏修那小子却一心想保护你,为了让他放下戒心,我把计划拖了又拖。直到迎新那天早上苏修来找我,他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说让我好好对你,我就知道其实他喜欢上你了。”
“苏修去美国后,你为什么没有动手?”
陌伽突然狂笑起来,洗发露的香味迫近鼻腔。
“你真的想知道原因吗?因为他死了。”
相架砸到地上。
“不可能!”
“你现在还觉得有什么会是不可能吗?你如愿成为我女朋友那天他出了车祸,一直都在医院昏迷不醒。是我拜托班主任不要告诉大家这个消息的,说会影响大家的士气。而老师也很容易地就答应了。”
回忆在脑海中飞快倒转,宁杉突然明白过来:“是你打电话把他支走的!是你害死苏修的!”
“不!不是我。我只是怕他会忍不住向你告白,我没有想到他会出车祸,我真的没有想到。”陌伽慢慢颓坐在地上,抱着头,“今天你醉得一塌糊涂,这么好的机会,可是我刚刚接到电话说苏修从晚上就开始咳血,凌晨的时候停止了心跳。”宁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不堪一击的陌伽,印象中那个温暖的男生是什么时候走开了,又或者是从未到来过。
“过两天就是他生日了,去看看他吧。”
……
墓地宁静肃穆。
巨大苍穹囊括四宇,仿佛幼时母亲温暖柔软的怀抱,低吟浅语断断续续地从遥远彼岸传来。指腹轻轻擦过那张熟悉的笑脸,冰凉直抵胸口。
我们都好傻。
一切都仿佛斗转星移,而我竟在没有你的世界独自幸福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