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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灰宅 (1)

文/黄可

这是一座真正漂亮舒适的房子:阴暗、熏蒸、压抑。

厚实粗糙的墙体泛出黏稠的灰色来,灯光昏黄,伴随着美妙的死寂。

无数个我们生存在这座房子里,参与一场公平的赌局。

王畅在一阵有节奏的摩挲声中迷迷糊糊地睁开干涩的眼皮,屋里光线紊乱,看不清摆设。王畅转过脸去看左手边的小伦,刘海儿遮住了他的额头和双眼,呼吸声均匀地在这暗淡的空气中散播开。

他回忆着刚才做的梦,格外混乱的一个梦,颜色明亮却声音模糊,但是有一个让王畅莫名激动的身影不断地在他的视线前方走动着,那是一条充斥着阳光的漫长走廊,望不见尽头,王畅努力地跑起来却怎么也追不上那个女孩,突然有很多人带着麻木的表情出现,那个女孩忽然也停了下来,刚要转过身——王畅醒来了,周身微微的酸痛,没有流汗。

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王畅起身走出房间,在漫天的深灰云朵下,看见一道道从头顶划过的银色亮痕连接着身前身后的大山。屋子的女主人握紧扫帚在不紧不慢地将飘落庭院的枯黄叶片扫成一堆,她看见王畅,无声地微笑着又转过身去。

凌晨的空气里飞舞着通体冰冷的妖精,嬉戏吵闹,散发出逼人的凉气。

孟秋在不经意间已经不请自来。

前天在毕业典礼上,教导主任的一番话让沸腾中的同学们在一瞬间凝固。

“咳咳,各位同学们……经过校长和各位老师的讨论之后,为了使各位拥有一个意义非凡的毕业旅行,学校决定,咳咳,今年的毕业旅行将要到山村体验生活,体验体验……”面颊干瘪的教导主任在大家的静默中,用词重复地讲了上面一番话,并端起那个消防栓一样的红水瓶喝起了茶。

台下在一片寂静之后响彻欷歔声。

但显然这个计划还是很有魅力的,因为当晚的报名人数就已经非常接近毕业人数了,况且这还是“自愿参与”的。所以第二天,在阳光明媚的早晨,无数的同学看见教导主任脸上挂着非常别扭的笑容,就像一个童真的……老男孩。

吵吵闹闹的旅行巴士从校门口一路颠到了目的地。大家抑制不住兴奋地幻想着丛林冒险,零食的包装袋在车厢内漫天飞扬,空气中弥漫着孜然的味道。

眼前的山还是让刚刚下车的同学们激动了一会儿。南方的山村就安静而祥和地坐落在漫山的绿色之间,炊烟轻扬直上,没有风但还是让人感到初秋的凉意。

王畅和小伦坐的车是最后一辆到达的,铁哥们儿阿代早了半个钟头。跨下车门两个人的相机就一直在打转,而背包里,还躺着四块电量满满的电池。小伦拨了拨刘海儿,开始找寻阿代的身影。

当天晚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住在了村里,有些同学到了附近的县城去住旅馆,当然,王畅、小伦和阿代都住在了村民的家中。小伦带了笔记本电脑写日志写到很晚很晚。头顶上高高的横梁深红,砖瓦青灰。屋外夜色浓密,不见一物。

不久之后小伦被叫醒,所有人在没有阳光的天空下兴致勃勃地出发去爬山。

南国的山一年四季都被绿色的大树所占领,即便在寒烈的冷风中也不愿让满树的叶片变得枯黄,更是对不幸飘落的零星枝叶怜悯不已。南方的树要比北方的来得柔情,这是事实。

山路陡峭而狭窄,土地因为终日没有日光照耀而显得潮湿黏滑,一些刻意凿出的台阶掩盖在芃芃野草之间,还有细长柔韧的藤蔓没有目的地延伸着。大家并排而行,互相取笑却不在意脚下的路。王畅走在最后,举着相机。

女生都走在中间,唧唧喳喳地对所有的寻常事物表现出一副不寻常的神情。在稍稍开阔一些的地方,她们就开始哄抢彼此的零食和饮料,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淑女作风。这些“丑态”都被小伦和王畅恶作剧一般地记录了下来,然而并没有人发现小伦在按下快门的一瞬间总有一个身影不会被落下,那件暗红色的精致外衣在液晶屏幕上格外显眼。

走在前面的阿代转过身来,王畅猛地停住脚步。

“打掩护,我方便一下。”阿代压低嗓门儿说,王畅会意地笑笑,小伦也停下了脚步。走在前面的班长有所察觉地回过头来望了望,又转过头去。一行人渐渐走远,在密密匝匝的草木之间很快不见了身影,唯独嬉笑声随着风飘过。

“喂,阿代,你污染环境都得这么卖力吗?”王畅不怀好意地说,“快点!人都走光了。”

小伦自顾自地拍个不停。上方这时却传来了班长的声音:“王畅,遇岔口向左。左边。”

“知道了!”

所以王畅和小伦、阿代选择走了右边。

王畅的身形瘦颀,脸庞的轮廓刚毅,算得上半个白马王子,但不可能是可以用来写到小说里哄骗小女生的那种,而且他也不会画画和弹钢琴,偶尔会静心阅读,但成绩也不算好。

小伦的眼镜将近四百度,不会太浅但也不至于太深,热衷电玩和文字,但还没有修成正果。至于阿代嘛,完全是不同类型的帅气男生,学校剧团的宝贝。

三个男生怀着鬼胎一路嬉闹而行,不时加快脚步。目的不过是赶在队伍到达山顶之前先到那里插上红旗,泡上咖啡,架起篝火,如果可能的话再为大家准备三明治,看一看大家难以置信的面孔。这就是无聊的男生时代才会想得出来的烂点子。

手机没有信号,用不上关机这招。

但是……三个男生一路大步向前走了不知道多久,太阳带着奸诈的嘲笑嘴脸慢慢悠悠地爬到了半空当中,还是发现眼前的小径曲折地延伸出去,没完没了的,而他们的位置和山顶的距离一直保持不变。简直是画了一条完美的弧线。

阿代拧开水瓶盖咕噜咕噜地灌下几大口的水。他们已经转到了山的另一面,村庄看不见了,天空中飞鸟悠闲地划过,水银一般的云朵异常厚重。

“怎么办,王畅?”小伦又一次拨开刘海儿,推了推眼镜。

“凉拌!接着走。”王畅无可奈何地笑笑说,“不许反悔,走吧!”

让三个人非常郁闷的是,他们还是没能上到山顶,只不过一直在半山腰画圈。背包里的食物被一扫而空,饮用水倒是很节约地喝着。三个男生在草丛之间坐了下来,微微地后悔了。风吹过,三人沉默,企图可以从脸上拂过的风里头找寻些信息,竖起耳朵渴望着能听到其他同学的声音,但都是徒劳。

午后,天气燥热。

王畅决定下山,这个非常欠揍的提议让王畅看到了两张免费的臭脸。但是,上山不简单,下山却是更不容易。顺着原来的路径拐来拐去,双膝淹没在柔韧不乏生机的野草中,却也一直望不见终点。

晚七点,三个人昏昏沉沉地回到了寄住的人家,饥肠辘辘地瘫在椅子里一动不动。王畅在不经意间察觉到有两道弥漫杀气的光芒在周围回旋,突然觉得好冷……

于是,五个人组成的自由旅游队在隔日清早出发。

灰蓝的苍穹横跨在大山之上,昨日纯粹的绿色在没有阳光的时刻变得如同深沉的墨,泛出不近人情的绿意来。步行给他们带来了惊醒的感觉,一种全新出现的情绪在身体内翻腾,或许还夹杂着一些隐蔽得更深的成分。

但昨天晚上三个男生狼吞虎咽地解决完晚饭,在房间里各自计划资金周转问题,清点了各自的钱包盯着钞票直到眼睛发涩。

但是上床睡觉之后不久,女主人轻轻敲起门。三人迷迷糊糊,唯独听见似乎有人来访。小伦穿着睡衣打开房门,赫然一道耀眼的光芒从瞳孔中闪过——那一件精致的暗红外衣印在瞳仁深处,小伦不自然地笑了笑,没有理解眼前的两个女生到访的原因。

小伦和她们一同到楼下的客厅里,心里头却莫名地紧张。

原来余下的人马也没有到达山顶,不过中途折返,在发热的空气中,一群女生贪图阴凉在树下微微休憩。不多时便再一次出发,班长一直认为王畅三人已经提前下山,并没有太多地在意,大家吵吵闹闹地回到村中,不料学校的老师已经等候多时,临时更改的计划要求马上出发到另一个地点去汇集,其他班级已经有很多同学出发,这一站只是中转站,只不过被学校保密了。

而偏偏在回到村里之后,徐蔚的脚“很不配合地崴了一下”,受伤了。

“你的脚受伤了?”小伦轻声地问。

徐蔚绽放出狡黠的笑容,她身旁的莫姜姜已经笑出了声,徐蔚反问道:“你觉得呢?”

小伦恍然大悟,但心底却又涌现一个更大的问号。

徐蔚接着说了下去。然后从老师那里得知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都安排了大大小小的登山野营活动,徐蔚凭借脚伤的理由向老师提出了提前结束毕业旅行的要求,莫姜姜也提出了陪同徐蔚回家,然后的然后,莫同学和徐同学就在班主任“好可惜”、“太不小心了……”的婆婆妈妈中留了下来。

“老班留了口信,说你们要是想和同学一起旅行就得在明早出发,不然就只好回家去了。”徐蔚看着小伦,“你们怎么决定呢?”

“跟王畅和阿代讨论……讨论吧。”小伦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不好意思。”

“没关系,”徐蔚和莫姜姜默契地站了起来,“我们先离开了。明早再过来。”

“好的。”

……

小伦目送两个女生离开,欲言又止直到她们消失在黑暗中,心里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应该再说些什么,至少要叮嘱她们路上小心一些。而心里的那个问号还孤零零地挂在某个突出的地方上,直到现在,大家说说笑笑地步行去搭车。

莫姜姜和阿代都是校剧团的宠儿,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讨论着最近的一次合作。

他们也给学校回了口信,电话里,班主任用严肃的话音重复地强调他们必须马上回家,没完没了地讲个不停,王畅觉得自己的额头上一定出现了三条竖直的黑线……但是他心底的计划可不是回家这么简单。

巍峨连绵的山脉打着弯环绕四面,妖娆的风惬意地在身体周围打着转。

一个叫廖源的年轻的男子成了五人旅行队的导游。精致的脸庞写满活力,古铜一般的肤色在这孟秋时节不太和谐,但大家并不在意。

远离刻意雕琢的物质世界,这南方的古镇一下子显得奇特而清新起来。五人抑制不住好奇和欣喜,迫不及待地在巷中径间探寻着,望见头顶湛蓝的天空,不觉深深地吸进一道有着南国神秘氛围的空气,之间夹杂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淡淡香馨。

古镇傍水依山,垄断四面。那条河绕过山穿过古镇远去,山被苍翠挺拔的古木覆盖,苍白的巨大石块凸显于墨绿之间,山巅之上还有稀疏的建筑,悬空而建,触目惊心地屹立在山崖之旁。踏过老旧的石板路,石阶依偎而上,消失在密密匝匝的枝丫之间。

一行人喧嚷地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