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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灰宅 (3)

“第一张牌是……Q……梅花——‘幸运’,是的——,第二张……10……方块——‘财富’,但愿如此……”王畅在心中默念,微微放下心。他猛然转过头去,看见了徐蔚的眼睛,瞳孔深处似乎隐藏着担忧,这让王畅又不安起来。

漫长的世纪,时间的圆圈破碎得厉害。

男人的牌……第一张……J,红桃J……然后是……K……黑桃。刹那王畅呼吸不过来,但是还有女孩的牌,王畅手指冰冷,像要甩开冰霜似的抖动着、祈祷着。

然而,还是很有戏剧性的,王畅的点数输给了男人一点,而男人的牌却又输给了女孩一点——这一刹那,王畅失手用力将手中的方块十从中间折下,折痕掩盖在灰暗中。

所以现在,王畅必须掏出四枚银币。但是他没有,没有理由的恐惧感翻涌澎湃——

“但是,如果没有银币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那个倨傲的侍者似乎一直站在他的身旁,沙漏开始计时了……

一道玻璃炸裂的巨大声响,沙漏粉碎飞扬。

徐蔚拉起王畅的手,抓起王畅的旅行包开始飞奔起来,王畅看见男人的白皙面孔和女孩的疑惑脸庞在身后飞快打转起来,如同各自鲜艳的颜料被涂抹成一片,灰蒙蒙地旋转着消逝殆尽,同时,这个巨大的旋涡还把阿代、小伦和姜姜搅了进去……

一扇扇掩盖的门迅速地向后退去,恍恍惚惚间,王畅犹如被抛出一般地跨出了“池沼:灰之岛”那道清澈的玻璃门。

他们在人群中慌乱地奔跑,寻找来时的那片水域。在厚实的土地上快步飞奔,王畅猛然停了下来。徐蔚一惊:“怎么了?”

“这里的土地会生长,不是吗?”王畅语调悲哀,“我们能找到原来的船吗?”

“这……”徐蔚无言以对。

“我们回不去了。”王畅说,沉寂许久,“……你为什么要拉我走?”

“你的口袋里只有两枚银币了,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

“小伦告诉我的。”

“……”

“我……不想让你遭受惩罚。”又是良久的沉默。

“我明白了。”

灰暗的房间里,小伦的眼睛在一刹那失去了光彩,衰颓一般地深深陷入到扶手椅中,茫然若失。他似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梦见了仅仅过去不到一刻钟的刚才。

徐蔚侧过脸靠近了小伦,他突然间微微发愣。因为徐蔚的脸庞如此之近,散发出带着草木的香馨,小伦从她的瞳仁深处看见了一片翻涌的海域,没有边界。他不懂。徐蔚发出了轻细的声音:“小伦,你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钱吗?”问题如此唐突,小伦顿时失语。但随即绽放出自信的笑容:“当然。”

徐蔚浅浅地一笑,默不做声。小伦不明白这个问题的含义,但是没有多问,唯独期待着徐蔚接下来的话语。徐蔚很快地看了一眼严肃认真的王畅,灰暗灯光下的侧脸有一道清晰的光晕,还有的是那泛着幽幽光泽的汗滴。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强烈得让她不安,她又问:“那王畅身上呢?”

小伦陷入疑惑,犹如坠海,但似乎在周围又有一条不怎么明朗的绳索,强烈的占有欲席卷而来,但仅仅是徒劳,那仅有的线索稍纵即逝。在疑虑之中,面对所谓的“顿悟”眼前横亘着一条湍急的宽大河流。他觉得这可能是个机会,他期待着弥补半个月前的遗憾。

是的,小伦知道。昨晚他和王畅还整理过钱包,这个巧合在小伦看来是个机会让自己能和徐蔚多谈些话。

“我知道。”

……

一道玻璃炸裂的巨大声响。沙漏里细密的沙粒高高扬起,溅落在了小伦光滑的脸庞上。小伦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唯独看见徐蔚拉起王畅的手动了起来,身影模糊。小伦发现自己在飞速地后退,旋转着被带进了一个灰色的旋涡。

一瞬间,小伦寻见了刚才无比渴望的绳索,但现在,手里握住的绳索却陪伴着他迅速下坠,下坠……在旋涡里晕头转向。心里那个巨大的问号突然变成了一个带着嘲笑的句号。

她竟然选择了王畅……小伦在旋涡中喃喃自语。旋涡里灰色的物质淹没了他,他觉得周身如同火海一般地熏蒸。耳旁有姜姜的惊呼和纷杂的说话声,但是他听不清。

王畅紧紧拉住徐蔚的手找不到那片静谧的湖水,眼前依旧是散乱的灰色光线。

两个人放慢脚步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沉默无语,王畅开始思索着灰色的光线究竟来自哪里,他抬头望见除了漆黑别无他物。他有些失望,但是这会儿他看见了一张脸。但那个人没有看见他们。王畅停下脚步动了动手指头,徐蔚看着他。

他们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廖源身后不远处,他一直认真地走着。没有停下,在很多房屋间的道路上走着,王畅庆幸这里似乎到处都有人群,廖源一直没有发现他们。许久之后,廖源走进了一间木屋里。

木屋没什么特别,灰色调屋顶暗淡无光。

王畅牵着徐蔚的手,远远望着那间屋子,希望廖源能赶紧出来。这个神秘的导游既然能上这个岛,肯定能离开这里,只是他为什么会在岛上?王畅心里不解。

漫长的一段时间打着盹儿好像停滞了。徐蔚转过头,说:“我们还要等吗?”

王畅:“再等等吧。”

徐蔚:“我们……进去吧,去找廖源。”

王畅:“……”

王畅拉着徐蔚的手走向那间屋子。那扇木门很漂亮,他们跨了进去。

时钟逆时针旋转回五个小时以前。

廖源坐在藤蔓靠背椅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窗外光线充足。

“你们是情侣吗?”廖源问。

“不是,只不过是同学。”王畅回答,“毕业旅行。”

“好怀念啊,”廖源抬起手擦了擦额头,“我都毕业好久了。”

“所以我们故意避开了学校的组织,自己来了,”王畅喝了一口茶,“或许,更有意义一些。”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下来。廖源被突然响起的手机下了一跳,他起身到屋外去。

“喂?”

“我是帝。”

“怎么了?”廖源四下张望。

“你动作快点。”那边的男声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会的。”廖源挂断电话回到屋里,坐回椅子里的时候他担心自己的略微紧张会在脸上显露出来,但是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他松了一口气。好久以后,他们终于到达山顶,那间灰色调屋顶的咖啡屋赫然伫立在眼前。

站在柜台里的就是帝,他有些不高兴,但是对于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还是热情地表示欢迎。廖源对他眨了眨左眼,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坐在飘满咖啡香的屋子里,面前的一行人显得兴高采烈。廖源凭着上洗手间的借口离开了座位。

他神色匆忙地走到了洗手间一侧的那条过道上,推开尽头的门,消失在一团厚实的黑暗里。

廖源无比惊讶地看见徐蔚用手中的手机砸碎了那个装了灰色密沙的沙漏,瞳孔中布满了在灰色灯光中泛着浅色光泽的沙粒,细细密密纷纷扬扬。然后徐蔚就拉起王畅从他眼前迅速地消失了。他站起身,从房间里的黑暗角落出现在笼罩三角桌的灰色光线中,面色阴暗,姜姜看见他,发出一声惊呼,他奔跑起来,全然不顾阿代的叫喊声。耳根是一片纷乱的杂音,渐远。

他看见王畅和徐蔚在街道上漫无头绪地走着。期间他望见两个人停下交谈,远远看见了徐蔚平静的脸庞,从沙漏破碎的一刻起就翻涌而至的欣赏更是强烈。他跟在两人的身后,许久没有改变步伐的弧度,直到某一秒——“抱歉了,帝,你的王国不会因为少两个人而改变的。”他喃喃自语,决定放走这两个人。

他让王畅和徐蔚跟在自己的后面,他装作浑然不知。

不过他进入那间屋子之后等得有些不耐烦,因为两人迟迟没有跟上来。

不过,漫漫的几个世纪之后终于看见他们走近了……

王畅站在木门前。

“王畅,你在干什么?”徐蔚的声音让王畅惊了一下,他看见长廊那一头的徐蔚对他露出微笑,“廖源已经回到前屋去了,咖啡很不错的。”这让他迷迷糊糊觉得是做梦,他转过身去看身后的那扇木门,正安安稳稳关着。

“没事。”他大步地走了过去,拐过走廊的时候又转过头望了一眼那扇门。

回到了咖啡屋的前屋,香味再一次扑鼻而来。

阿代和姜姜正兴奋地谈着杯子里的咖啡。小伦的位置却空着,廖源笑着看着王畅。

“小伦呢?”王畅有些不安。

“你上哪儿去了?”阿代放下杯子,“小伦接到家里的电话,说家里出事了,刚刚走了。现在估计在下山的路上。”

王畅坐了下来,廖源端来了一杯咖啡。“谢谢。”王畅接过咖啡看见廖源的脸,突然感到这熟悉的笑靥里包含了一些难以琢磨的情绪,却又显得不确切。

这一刻,挂钟正好又响了,午后两点三十分。王畅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秒钟缓慢地颤动着。

下山途中,再一次经过那间饰品屋,但没有再进去。到了山麓,王畅回头望见那间咖啡屋,灰色调的屋顶还有灰色的墙,突然心中一阵发紧:难道所有的都只是自己的一场灰色的梦?

隔日清晨,他们坐在巴士上离开了这个小镇。蔚蓝的阳光一块一块地跌落在徐蔚的身上。王畅坐在她的一侧,看见这大朵的阳光,突然间觉得无比熟悉:

半个月以前的某一日,记忆里是一条有着无数透明蔚蓝玻璃的走廊,明亮清澈的阳光夹杂着不停跳动的绿色斑点在自己的白衬衣上晃动,地板上规律地铺满了一块一块的方形阳光。王畅靠在窗台边,望着楼下那大片繁密稳健的高大苦楝树,等待着小伦结束会议一同离开学校。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会议,只知与自己毫不相干。

许久之后,他听到了掌声蔓延开来。王畅知道会议结束了。

教师和几个学生鱼贯而出,王畅唯独认识学校语文组的组长。但是人群变得稀疏之后,依旧没有看到小伦。王畅没有走进去,转过头去望着在阳光里摇曳的枝叶。

这是王畅第一次在学校里看见这个女生。走得有些匆忙地离开,但是王畅仍然记得她对自己轻轻地一笑,王畅不知所措。很快,在蔚蓝的光斑中,女生的浅蓝色的背影不见了。唯独透明的走廊瞬间变成了玻璃隧道,望不见尽头,流光溢彩地跳动起来……

巴士拐过一个缓缓地弯,徐蔚碰了他一下,他笑着转过头看徐蔚,王畅突然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徐蔚……”

“嗯?”

“……我喜欢你。”

徐蔚沉默了……却突然绽放出灿烂的笑脸,阳光落在她光滑的脸蛋上刹那盛开出花朵。在一瞬间,他们犹如坐在了玻璃城堡中的某一个房间里,宽阔的世界变得清澈透亮。

“我知道。”徐蔚轻轻地偎依在王畅的肩膀上。阿代和姜姜坐在他们前面突然转过脸鼓起掌来,王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突然记起在青瓦红梁的老宅里做的那个格外混乱的梦,王畅终于追上了那个在他梦境中出现的女孩,玻璃隧道的尽头原来在这里。

颠簸的山路混杂在绿山之间。王畅俯下身拉开旅行包的拉链,忽然间他差点儿叫出了声:在旅行包的最上边,赫然躺着一张扑克牌,耀眼的红色方块十反射出红色的光芒,如同十颗闪着红色光泽的宝石。而扑克牌的中间,有一道或深或浅的折痕。

耳边突然响起昨天夜晚廖源带着笑意的嗓音:“那一场赌局,好玩吗?”

这至少不会仅仅是一场灰色的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