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兴的脚步声终于完全消失,除掉晚风簌簌作响之外四下静极了。
马经夫摸索着调整躺在这特殊睡具里的最佳姿势,他发现这张床对自己而言实在是太短,也就是说无论躺多久也不能得到真正的休息。
马经夫已在棺材里蜷缩了三四个小时,因为感到越来越冷所以始终无法入睡。
张兴为使棺材里有足够的空气,把棺材盖留了一个很大的缝隙,冬夜的寒风不断地往里灌着,身体虚弱的马经夫在寒冷中打着哆嗦。
唉——这会儿要是能喝杯热茶或者喝上一口酒该有多好。嗯,倒用不着那么奢侈,哪怕能吸上一支烟也会抵御一些寒冷。嗯,公安局布置堵截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撤?我又会在这儿躲上多久?我究竟能不能躲过这一劫呢?被冻得无法入睡的马经夫躺在棺材里胡思乱想着。
张兴回到户里点燃一支烟坐在那儿琢磨。唉——马经夫实在是太虚弱也太疲惫了,我得买几只老母鸡每天炖上一只给他好好补补。对了,再买几十个鸡蛋煮熟了晚上送去,他好随时吃。哎呀?坏了,我怎么把明天白天的饭给忘了?唉!我这是干的什么事儿?!张兴懊悔地直拍脑门。
黎明。雄鸡报晓的啼鸣声把张兴惊醒,他草草洗了把脸就锁上集体户的房门出了门。
张兴在屯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肯卖老母鸡的人家,只好买六十个鸡蛋拎回户里,把鸡蛋煮好时间还不到早上八点,而给马经夫送饭怎么也得等到晚间天黑之后。
唉!小夫肯定是又冷又饿,今晚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喝上热乎乎的鸡汤。想到这儿张兴锁上门直奔五里外的大李屯。
张兴一到大李屯就钻进赌友李国田家,当他看到几个耍了一个通宵的赌徒正在推牌九时立刻把买鸡的事丢在脑后……
此刻,赌兴正浓的张兴时而眉开眼笑时而眉头紧锁,一会儿沉默不语一会儿又喋喋不休,一会儿连摔带抡一会儿又手舞足蹈,张兴把赌徒的丑态表演得淋漓尽致。
突然,“嘭”的一声房门大开,接到群众举报的刘公安领着几个民兵神兵天降般地冲进来。刘公安看到每个参赌的人面前都放着一堆钱,气急败坏地说:“好哇!这还越耍越大了?!带走,一律带走。哼哼!看来不痛不痒的你们根本就不在乎,这回谁他妈也别指望回家过年。”
刹那间,张兴想起躲在棺材里那个处于饥寒交迫之中亟待自己帮助的老同学,他觉得自己的脑袋登时大了许多。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张兴两眼一黑“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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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深夜,两个值班的民兵在公社公安办公室外屋下象棋,墙壁上的石英钟显示时间已是后半夜两点。
里屋。李国田等人不时发出声音各异的酣睡声,只有合衣躺在那儿的张兴直勾勾地凝视着天棚。唉——小夫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没打牙了,难道我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处于饥寒交迫中的老同学因伤势恶化死在棺材里?不行,哪怕从此变成再也不能重见天日的黑人我也得跑。张兴拿定主意后翻身坐起来侧耳听了听外屋的动静,随后起身下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两个民兵忙丢下象棋起身挡住张兴的去路。高个民兵严厉地喝道:“你不老老实实地睡觉出来干啥?”
张兴故作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我要上厕所你咋呼啥呀?操!就算是刘公安在这儿也得让我上茅房啊!咋的,我还能跑了咋的?”
矮个子民兵反问道:“里屋也不是没有尿桶,你非得出去干啥?”
张兴用不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矮个子民兵:“哥们儿,你是傻还是咋的,我要出去大便。操!啥叫大便懂不懂?”
“不行!不用说大便,就算便血你也不能出去。你给我马上回去,否则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高个民兵声色俱厉地呵斥完转向同伴埋怨道:“你跟他废什么话?海布那个逃犯不就是半夜三更说要上厕所逃跑的吗?”
矮个民兵有些惭愧地说:“是,这帮小子就像被冻僵的毒蛇稍不留意就会反受其害。”说罢伸手往里屋推张兴,“你给我马上进去。”
没咒念的张兴卡巴卡巴眼睛无可奈何地回到里屋……
第三天傍晚。当值班民兵像往常那样送晚饭时,饭碗被张兴摔得粉碎。
“我要见刘公安,再不放我出去我就死给你们看。”说完张兴一头朝包着铁皮的房门撞去,随着“咣噹”一声眼冒金星的张兴跌倒在地。
李国田等人手忙脚乱地把张兴抬到里屋炕上。
“我奶奶病得要死了,我要回家看我奶奶。我要见刘公安……”张兴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刘公安恰巧在这时回来了,值班民兵迎上去。“刘公安,你回来的正好。张兴说他奶奶病得快要死了,他要请假回家看他奶奶。刚才这小子把饭碗摔了还往门上撞要寻短见,看样撞得还真不轻。”
“张兴他奶奶病了?好,我看看去。”说话间刘公安走进里屋。
张兴额头上撞出一个鸡蛋大小的包,他被李国田等人按在炕上正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什么。刘公安示意李国田等人放开张兴。
张兴看到刘公安后一骨碌爬起来跪在炕上,可怜巴巴地哀求道:“刘公安,我奶奶病得快要死了,你就给两天假让我回去看看吧!刘公安,你是我亲爹,我给你磕头啦!”说完张兴趴在炕上磕头。
刘公安一本正经地说:“张兴,你奶奶真病得快要死了?”
“要是撒谎我出门就让车撞死,要是……”张兴口不择言地发着毒誓。
刘公安把脸色往下一沉打断张兴的话头:“行了,你就别再演戏了。哼!谁家摊上你这种货真倒透霉啦!张兴,说说你是什么时间通过什么方式知道你奶奶生病的,你要是能把谎话编圆全了我就给你假。”
张兴眼珠一转,振振有词地说:“你这么说可实在是太冤枉我了,我才没撒谎呢!刘公安,我是有这样的缺点和那样的错误,但我再不是人也不能咒我奶奶,那可是八十多岁的人了。嗯——我是前天没进来之前知道的,我接到家里打来的电报。”说完张兴害怕刘公安要电报补充道:“电报也不知道让我放到哪儿了,也许回集体户还能找着。”
“知道你奶奶要死了你还有心思跑去耍钱?你还是不是人?!张兴,你看用不用我派人到邮电所去调查一下?”说到这儿刘公安逼视着张兴。
张兴闻言顿时像霜打得茄子——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