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黄巢既杀张璘,领兵十五万,自采石渡江,浩浩荡荡,兵锋直指扬州。至天长、六合扎寨,去扬州城才五十余里。高骈闻讯,急召吕用之等人商议。
都将毕师铎率先建言道:“逆贼十余万大军渡江而来,其志在吞并中原,可阻挡者,淮河一线而已。如今都统坐拥扬州数万精兵,若不出城迎击,贼必北渡淮河,直趋汴、洛。到时中原一带又将涂炭,朝廷社稷将危。”
高骈低头不语,久之方道:“毕将军之言亦不无道理。只是如今黄巢兵势甚大,号称六十万。淮南兵虽不少,沿淮诸州皆须分兵镇戍,在扬州者仅三万,淮北诸道兵又皆遣散。众寡悬殊,若贸然出城迎击,实非良策。”
吕用之摇扇颔首道:“都统言之有理。”
毕师铎道:“贼势虽众,大多乌合之众,未经操练。又自信州远道而来,饥乏疲敝。若遣精兵数万出城奇袭,破之不难。况且朝廷托都统以剿贼之责,倚都统为国家栋梁,今贼兵距城五十里而都统不发一兵袭逐,朝廷必将问罪都统,都统将何以为辞?”
高骈摇首道:“兵须有将。张璘死后,如丧我一臂膀,至今痛惜不已。梁缵败军之将,不足任用。尔等诸将,恕高某直言,皆非逆贼敌手。”
毕师铎慨然道:“都统何出此言!毕某虽不才,愿领兵出战。请都统授毕某兵马三万,出城迎击。纵然战死沙场,毕某亦绝无怨言。万一侥幸得胜,亦不求都统一分赏赉。”
高骈面露难色,埋首不答。
此时吕用之在一旁答道:“毕将军勇气可嘉,用之佩服佩服。都统不如允毕将军之情,明日领兵出战。用之当于城内焚香祷告,祈求毕将军获捷。”
高骈闻言,转向吕用之道:“先生莫非也主张出战?若果如此,则必胜矣。”
毕师铎大喜道:“谢都统成全!”
当下议定散会。毕师铎等既走,用之却留步府堂,迁延不动。
高骈见状,问道:“先生莫非别有指教?此间无人,但说无妨。”
用之微笑道:“无事。明日都统只须善保城池,切莫出战,扬州必安然无恙。若出城迎战,必有丧亡。”
高骈疑惑道:“先生何出此言?方才先生许诺毕师铎出战,如今又这般说,莫非怀疑毕师铎别有异心?”
用之摇扇,缓缓道:“非也非也,用之岂是搬弄是非之人,毕将军虽乃黄巢降将,归顺都统已有日,用之担保毕将军其心无二。只是用之昨日六爻占卜,乾上兑下,却是一履卦。彖曰,履,柔履刚也,说而应乎乾。是以履虎尾,不咥人,亨。黄巢,虎也,都统已履其尾,若以柔处之,必不至于噬人,吉兆也。又巽宫天雷无妄,六阳,行有眚,无攸利。官鬼戌土,是利东南不利西北。都统善保东南一方,切莫西出北行,必得天神福佑,吉星高照。”
高骈喜道:“先生既如此说,高某自当高枕无忧!只是已许毕师铎出战,明日他来请兵,如何应答?”
用之笑道:“此事甚易。明日都统只称身染风痹,不便接见。若毕师铎必欲强见,都统托人与他三百老弱病卒,看他出与不出。”
高骈闻言大喜,如释重负。至明日,果然自称风痹,拒不接见。毕师铎在门口苦等半天,不见答复,知高骈实无战心,只得悻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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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黄巢这边,自扎营天长以来,本欲引兵攻扬,恰逢霖雨数日,道路泥泞不通。只得暂且驻兵,召集一干将佐,会议进止。
谋士赵璋道:“天降淫雨,秋水方生,淮水及淮北涡、泗、颖、汝诸水恐皆泛滥,洪泽、高邮等湖,亦恐涨溢成灾。若必欲北行,恐军陷泥沼,进退两难,成瓮中之鳖。”
黄巢道:“那依赵卿之见,大军当何去何从?”
赵璋道:“依赵某愚见,淮北既不可去,不如南渡大江,仍旧转掠江左、两浙。江浙一带土肥人稠,户口殷富,足以收军实之资。”
黄巢怒道:“一派胡言!现今淮南空虚,正是千载难逢之良机。不趁此时北进中原,却要南下江浙,纵然抢掠十年又有屁用!”
赵璋拱手谢罪道:“舍此之外,赵某实无良策。”
尚让在一旁道:“淮河既不可渡,空留此地迁延时日,恐士卒离心,北军又将复来。大王不如听从赵兄之见,暂回江浙休养,待明年再行北进。”
黄巢见尚让也赞同,不禁面露疑色,低首不语。
此时却见朱温起身大言道:“谁道淮河不可渡?依朱三之见,淮河可渡,中原可取!”
黄巢忙命道来。
朱温高声道:“如今淮水虽泛滥,大抵不过楚、濠、寿等数州。上游一带,如光州、申州,支流既少,必无异状。大王不如率军沿淮西上,自申州北渡,然后直下陈、许、汝、洛。洛阳既得,可直趋关中,旬月间长安可下。”
黄巢惊喜道:“妙计!妙计!如此一来,天下可得!”连连称赏不已。
于是稍待天晴,即勒令大军西进,十余万人马,沿淮直趋申州。朝廷闻讯,因溵水一处,为贼众渡淮咽喉要道,至为紧要,故忙命河南一带徐州感化军、郓州天平军、汴州宣武军、滑州义成军、许州忠武军等诸道皆发兵进屯溵水,镇扼陈州。又命兖州泰宁节度使齐克让为汝、郑把截制置使,领本镇兵趋汝州,防备黄巢西进,拱卫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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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徐州感化军节度使支详,一向忠谨,得诏不敢怠慢,即遣麾下劲卒三千,先行驰赴溵水,余众陆续跟上。至许州时,天色已暮,人马饥乏。
许州忠武军节度使薛能,才遣大将周岌领本镇兵赶赴溵水,安排妥当,正欲上床歇息,忽有一人入内请示道:“报薛大人,徐州感化军三千人马,已抵本城城下,请求入城休息。如何处置是宜,还望大人指示。”
薛能思忖片刻,答道:“吩咐下去,城内随便找个地方安排处置便是了。”
来人道:“大人,这却叫下面的人难做了。徐州兵素来凶悍顽劣,此番入城,假若供给照顾有稍不如意之处,恐这些兵痞又惹出事来。”
薛能道:“这却无妨。徐州正是我去岁镇抚之地,人情既熟,量那些兵也得给我三分薄面,不敢造次。”
来人道:“是。”小心退下。薛能了断了此事,安心上床歇息。不料未及半夜,忽又听得门外喧哗之声,一人急忙闯进来禀报,道是徐州兵不满供给照料,已在城内作乱。薛能忙披衣出了宅门,登上子城城楼,察看情势。
只见罗城内上千兵卒举着火烛,鼓噪不已,为首一人高叫道:“爷爷们上前线打仗,九死一生,你却叫爷爷们住牛棚吃猪食?爷爷们不干了,索性夺了许州城,抢了许州娘们,快活几天!”周旁士卒跟着一片欢呼雀跃。
薛能无奈,只得费尽唇舌,温言抚慰,许诺善加犒劳。许久,乱兵方散,自去城中游乐。至深夜方各回住所。当晚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