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他挣那么多钱,平时连个消遣都没有,不会打高尔夫,对雪茄、红酒一窍不通,没有情人,也没置办一艘像样的游艇,一直坐一辆挺普通的奥迪,听人说他连领带都不会打。生意人嘛,怎么说也是生活有意义的人,我看他的生活质量还不如你我呢,有啥意义啊!”
“你别操这闲心了,好好考虑一下,过来帮我,明年除了这个胸罩运动会,还会有别的大策划案,保准你忙不过来。”陈大拿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是游说关策加盟。
关策嘴上不停地说着“好,好,我考虑一下”,心里却想,谁说目标不一致的人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自己今天与陈大拿揣着不一样的目标坐在一起,不也是相谈甚欢吗?
接下来两个人便开始闲聊。
“我有一个私生女,6岁了!”陈大拿一副喝醉了的表情,开始揭发自己的隐私。
关策并不惊奇,无论陈大拿说出什么来,他都能泰然面对。陈大拿就是这样一个整天处于微醺状态的人,不管何时何地,陈大拿脸上的红润和说话的语气都像是二两白酒下肚后的样子。
“大哥你也赶这个时髦啊?”关策尽量装作很吃惊地问。
“我本来想要个儿子的,结果跟我老婆一样,还是替我生了个女儿。”
“嫂子知道你外面有这事儿?”
“知道,知道!我老婆是个聪明人,不哭不闹,也不上吊。男人越是优秀,老婆就越得学会装聋卖傻。你看看香港台湾那些大企业家,老大、老二、老三、老四都能坐在一张桌上打牌呢。”
“大哥准备发展多少个啊?也得凑一个麻将桌吧!”
“上回在北京参加一个会,认识了一个50多岁的女富商,一直在打我的主意,我没上她的道儿。”陈大拿转移了话题,表明了自己不但可以包养别人,也有被包养的潜质。
这让关策感觉到胃里极不舒服,不是因为嫉妒。本来关策是怀着极大的包容心来见陈大拿的,心里早就作好了刀枪不入的准备,然而此时的陈大拿却扛着一个肥胖的大脑袋,像一个倒立的保龄球一样立在自己面前,滔滔不绝地讲述着 “被人猎艳”的经历,难道那些身强力壮的“男公关”都死绝了,才轮得到陈大拿在这里抢软饭吃。
临近中午的时候,陈大拿高喊了一声“埋单”,服务员走过来的时候他却坐着岿然不动。关策付了茶钱,陈大拿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风衣,认真地检查着。
关策是开了车去赴约,没能体验陈大拿的7系V8发动机,陈大拿有些遗憾地与关策分了手。
陈大拿走后,关策还在茶馆里坐了一会儿。他实在是憋不住,就给刘成打了一个电话,将陈大拿的“胸罩运动会”和“富婆包养”之事绘声绘色地讲给刘成听。刘成正在享受王滢亲自下厨做的午餐,陈大拿的创意和风流韵事让他的胃口大打折扣。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连刘成也不得不承认陈大拿的高明之处。与王滢温存过后,刘成发现自己身上的“刺”突然少了很多,觉得自己应该多向关策学习,学习关策兼容并包的思维方式,做一个“适者”。
这不是刘成的本意,他从内心排斥斯宾塞提出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对赫胥黎在《天演论》中提出的“弱肉强食,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他也不愿苟同,觉得“社会达尔文主义”将自然界的生存竞争规律放到社会学领域,主张各利益主体之间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关系,这不但不符合社会伦理,而且还是反人性的。人有道德,有精神,有信仰,怎么能与动物相提并论呢?
现实很可怕,社会达尔文主义在很多地方都在指导着人的行为,对于这些,刘成当然不会视若无睹。他知道自己的周围笼罩着一张巨大的网,而这些“网线”跟达尔文主义中的“食物链”是那么的相似。想着自己有可能成为别人口中的食物,刘成感到有些害怕。
“是我们误读了达尔文,还是达尔文误读了社会呢?就像我筷子上的这块排骨,如果猪有精神,有道德,有思想,我还能这样吃它的肉吗?”刘成咬了一口王滢炖的排骨,一边咀嚼,一边想道。
刘成的手机响了,是条短信,一科集团谢立强的短信:“你跟上海的高校有关系吗?”
他被谢立强的短信搞糊涂了,不明白谢立强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快速地回复道:“有,什么事?”
他对自己的回复很是满意:简短,冷酷,生硬,不夹带感情。这丝毫不逊色于昨天谢立强发给自己的“祝你成功”。
手机又响了起来,是谢立强打来的电话。
“老刘,你下午有时间吗?我下午四点半的飞机回去,你要是有时间来君悦大酒店聊聊吧。”电话里传来谢立强的声音。
刘成说:“有时间啊,你说几点?”
谢立强说:“一点半吧,聊个把小时,我就去机场了。”
刘成说:“好的,就在大堂那儿吧,一会儿见。”
刘成挂了电话就觉得后悔,也很惊讶自己怎么就没有拒绝谢立强呢。今天是周末,拒绝的理由太好找了。他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问问王滢下午还有什么安排就答应了谢立强。他也纳闷谢立强为什么能对自己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刘成又想到了达尔文,如果自己与谢立强之间形成一条食物链的话,自己一定是一只小羚羊,谢立强则是一头狮子。羚羊昨天还专程去找了狮子,想在狮子的领地里谋求一小块水草地。今天狮子反过来找羚羊了,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
刘成匆匆出门的时候,王滢说留在家里给他做晚饭。刘成感觉事情的进展太过于迅猛,再这么下去,恐怕事态自己到时都掌控不了,于是有意推辞,说自己可能很晚才能回来,叫王滢不用等了。王滢倒不再坚持,随了刘成的意。
一点半的时候,刘成准时来到了君悦大酒店,跟上次不同的是,谢立强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昨天刚见过面,很多客套的话就省了,刘成要了一杯咖啡,谢立强直奔主题,问道:“你都跟上海哪几所大学关系比较好?”
“要说关系特别好的谈不上,我倒是跟学术界的人常有往来,特别是大学里的商学院,经管学院,法学院,主要看谢总你要办什么事了。”刘成不知道谢立强的用意,话就只能说到这个份儿上。
“也没什么大事,一科集团发展这么些年,在国内也算得上是一流的民营企业了,对于做企业我有特别多的心得。现在集团的管理越来越规范,我这个董事局主席其实每天也没什么事儿干,也就是到处开开会,参加参加论坛。”
“开会好啊,可以多与业内交流嘛。”刘成也知道自己这句话很像“阑尾”,完全可有可无的,但谢立强说完就停住了,用眼睛看着自己,自己不接个话显然又不太合适。
“昨天参加论坛的吴总,吴天华,天华天成集团的老总,主持人介绍的时候说他是北京什么大学的客座教授,这是怎么回事?”
刘成知道谢立强所问的“这是怎么回事”并不能很好表达其本意,谢立强应该是想问“这是怎么弄的”。刘成没想到谢立强的需求表达有时竟然也有些与自己相像,扭扭捏捏的,不知所云。
刘成又想到了陈大拿,如果对面坐着的是陈大拿,他肯定会说:刘成,你帮我弄个客座教授吧,大概需要多少钱?
很多复杂的事情到了陈大拿那里都会变得异常简单。如果客座教授的头衔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商品,陈大拿就会直截了当地去问价格,甚至他还会使出浑身解数去讨价还价。
若是换做刘成就做不到,他只是没想到谢立强也做不到,这件事竟是如此难以启齿。
戴克思就是客座教授,当年戴克思能当上客座教授就是刘成给搭的桥。戴克思精通历史,做官时就是一把好手,后来经商也不含糊。戴克思举止儒雅,言谈斯文,至少与大学里的教授属于同类人,起码表面上像个教授。
谢立强则不一样,小学毕业后便在家放牛,后来去做学徒,然后凭着学来的手艺开始创业。谢立强近几年没少活跃在各类大大小小的论坛上,最近也没少琢磨深邃的国学,但与戴克思相比起来,却差距甚远。
这恐怕也正是谢立强在客座教授的事情上说话如此婉转的原因,这也正好反映出谢立强还有一些自知之明,至少还心存一点敬畏。
同类的人聚在一起,就难免会相互攀比。小孩子在上学以前,给他买什么他就穿什么,给他买什么他就玩什么,上了学懂事之后,就会挑选玩具,还会挑服装的品牌。企业家也是,就像谢立强,吴天华是客座教授这件事情就让他昨天晚上琢磨了好一会儿,第二天就给刘成打了那个电话。
刘成也见怪不怪,他知道现在的企业家圈里很流行“客座教授”头衔。现在的社会早就不存在“干一行爱一行”的风气了,曾经爱岗敬业的掏粪工人时传祥,要是到了现在,一定是朝着联合国环境保护组织奔了;石油工人王进喜若是在今天,应该也会在钻井的同时思考能源的可持续发展问题,往联合国能源组织里奔了。
刘成曾与人探讨过这个问题,想找出其中的原因来。为什么现在的教授不再热衷于三尺讲台了,而是希望能做企业的顾问、独立董事;企业家不太喜欢具体的企业管理工作了,他们更愿意去大学里给人讲“企业管理”,当客座教授;作家们开始进入文化创意产业,各行各业的名人都开始著书立作地当起了作家;商业成功的人想得到政治地位,政治资源丰富的想着创造财富;明星们扬言要过普通人的生活,普通人在拼命地把自己炮制成网络红人;农民离开土地当起了建设城市的农民工,富人们跑到乡下弄块地开始学习种养;男人想做女人,女人想当男人;男人不喜欢女人而开始喜欢男人,女人也是;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喜欢漂亮的男人和很男人的女人……
刘成以前找不到原因,现在也找不到,现在他需要立刻应对谢立强抛过来的问题,也顾不上思考这些。
“谢总你也应该去弄个客座教授当当,你做企业积累了那么多心得,经历了那么多事,正好可以当做案例给大家讲讲,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嘛!”刘成善解人意地说,免得谢立强像自己一样兜圈子。刘成知道兜圈子的痛苦,就像没有女人的时候误吞下了春药一样魂不守舍。
刘成觉得自己开始有一点像关策了,刚才自己那句话太像从关策嘴里冒出来的了。
谢立强立马激动了起来,眼睛放着光,仿佛遇到了知音一样。他开始不知疲惫地向刘成表达自己的见解,好像刘成就是入选客座教授的面试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