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是开玩笑嘛，那么正经干什么？”夏天说，“其实，我觉得隔壁的仕民不错，入了党，当了班长，听黄阿姨说，快提干了。阿莲要是和他好了，我觉得很不错呢。”
夏大林和张来凤都看着夏莲。夏莲说：“哥，你要是想过做月下老人的瘾，就赶快给嫂子肚子里的孩子、你的儿子喜来找对象吧。找个合适的，指腹为婚，也省得以后他东碰西撞的麻烦。”
张来凤笑了：“这个阿莲！真的是一句也不肯饶人！”
八零年国庆节的时候，老万的三儿子万仕民回家探亲了。万仕民当兵快两年了，现在是部队的班长，半年前还入了党。这两件事，黄叶欣挂在嘴边说了几天，清水街一多半的人都知道了。
虽然事先给家里写了信，黄叶欣还是不大高兴。她问儿子，为什么要在国庆节回家，却不等到过年的时候再回来。万仕民给母亲解释说，因为要照顾离家更远的战友，让他们能够过年的时候回去，他自己就主动要求提前探亲。
黄叶欣听了，说：“死脑筋！和你大哥一个样！这样的事也有主动要求的？我白教你这么多年了！”说着，又开始数落老万。老万一听，连忙找个借口走开了。
夏莲回家要先路过万家，一天晚上和杜小龙一起回来，看见万仕民站在自家门口，和两个人握手告别。夏莲和杜小龙停下脚步，等那两个人转身走了，夏莲说：“仕民，回来了？”
杜小龙也说：“仕民哥，回来了？”
万仕民看着眼前这个时髦的漂亮女人，愣了一下，随即开朗地大笑道：“哈，是阿莲呀！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女明星呢！你是小龙？长成大人了，都不敢认了。”
夏莲比万仕民大几个月，在中学里的时候也高一届。万仕民连忙请夏莲和小龙让进屋。老万给夏莲和杜小龙让座。黄叶欣看见夏莲进来了，说：“阿莲，现在你的脚金贵呀，半年都不肯到我家里来一次。”
夏莲笑着说：“黄阿姨，看你说的。我这半年太忙了，每天晚上都这么晚才回家，没时间呀。”
万仕民好奇地问道：“阿莲，什么事让你忙成这样？”
夏莲正要回答，黄叶欣抢着说：“阿莲现在发了！你看这一身上下崭新鲜亮的！这都是什么料子？我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真是羡慕死了。谁要是讨了阿莲当老婆，那真是几辈子的福分修来的！”
万仕民问夏莲：“阿莲，你挖到金山了？”
黄叶欣不等夏莲说话，又抢着说：“比挖到金山不差呢！天天数钱数到手软！”
夏莲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黄阿姨，没有那么多钱。再说，我就是跟着别人卖衣服，一天就赚几块钱工钱。喏，老板在这里。”夏莲一指杜小龙，“人家才是有钱人。”
杜小龙连忙说：“哪里哪里，我不过就是混口饭吃，我哪里有什么钱？”
黄叶欣也看出了最近杜家的变化。让她不能接受的是，她的儿子万仕民，一个共、产党员，一名光荣的解放军班长，一个月只能拿到十几块钱津贴。虽说吃饭穿衣一概免费，可这么点钱，就算全部存起来，每年也不到两百块。而杜小龙，一个清水街上臭名昭著的小混混，就因为去了几次广州，贩卖了几块电子表和几件衣服，整个家庭的生活条件就一下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黄叶欣很清楚，要发生这样的变化，没有七八个十来个两百块，根本做不到。
夏莲看万仕民穿一身草绿色军装，风纪扣扣得好好的，脚底下穿着解放鞋，鞋带也系得好好的，就说：“你回家了，怎么还穿着军装？”
万仕民说：“解放军战士，就应该严格要求自己，时时处处展现部队的风采。”
夏莲觉得万仕民古板可笑。杜小龙对军装很感兴趣：“仕民哥，能不能帮我搞一套军装？我就喜欢军装，穿上军装太威风了！”
万仕民笑着摇摇头。杜小龙说：“我可以出钱买呀！”
万仕民还是摇头：“有钱也买不来。”
那个时候，年轻人都以有一套军服为荣。没有军服的，有一顶军帽，或者一个军用挎包，一个军用铝水壶，都是足以向旁人夸耀的。而拥有这些东西的，往往是那些街头混混。
阿强有一件军上衣和一顶军帽，林伟有一个军用挎包，邱枫敬和杜小龙什么都没有。杜小龙觉得很没面子。
夏莲没看见万家老四，就问：“少民呢？怎么没看见他？”
黄叶欣说：“他明年就高中毕业了，学校让住校，说是要抓紧时间补习功课。”
夏莲“哦”了一声。
他们又聊了几句。夏莲因为卖了一天的衣服，累了，嗓子也有点哑，就告辞回家。杜小龙也跟着出来，回家去了。
万仕民呆呆地看着夏莲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黄叶欣看见儿子这个样子，就问：“儿子，是不是想谈女朋友了？”
万仕民回过神来：“啊？呵。妈，我还小，不着急，还是在部队上多锻炼几年吧。”
老万说：“说得好，男子汉就应该以事业为重。不要眼睛一看到女人就拔不出来了。”
黄叶欣说：“我儿子是什么人？当然不是那种没志向的小混混！那种见钱眼开的人，我儿子还看不上呢！”
老万说：“不过，阿莲看上去蛮不错的，就是比仕民大了几个月。”
“阿莲她呀，”万仕民说，“太艳了，不适合我。”
黄叶欣说：“阿莲是朵带刺的花，怕扎的人千万不要去碰她。”
万仕民说：“妈，不用你说，这个道理我懂。”
有了正式女朋友的阿强，像打了鸡血的人，精神好得出奇，从早到晚，忙里忙外，还要经常照顾夏莲，怕她累着了。阿强的头发还是遮住额头，但是基本上看不到头油了。弓背耸肩的姿势也只是在偶尔不注意的时候，才会向旁人展示一下。眼睛里那股逼人的阴气，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没过几天，一天中午，阿强带夏莲回家吃饭，夏莲第一次见到了阿强的父母。阿强的两个姐姐都早已出嫁，父母也退休在家。阿强的父亲是一位区政府干部，眉宇之间依然是英气勃发。阿强的母亲是家庭妇女，慈眉善目，逢人便带三分笑。
夏莲想，阿强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怎么会变成一个街头混混？阿强跟父母介绍夏莲，夏莲甜甜地叫了声：“伯父，伯母，你们好！”
阿强的母亲笑眯眯地看着夏莲，不住地点头。阿强的父亲显得矜持一点，但是看得出，他对夏莲也很满意。
吃饭的时候，阿强的父亲对夏莲说，他这个儿子，从小惯坏了，毛病不少，但是本质还是好的。他请夏莲以后多管着阿强，不要让他在外面撒野。
回去的路上，夏莲得意地对阿强说，既然伯父伯母把你托付给我了，以后你就必须服服帖帖的听我的话。夏莲记得前几年批林批孔时候学到的，叫做“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可能还有一句非什么不什么，夏莲记不住了。夏莲说，以后阿强不准盯住别的漂亮女性猛看，只许看她夏莲一个人。
听夏莲这么说，阿强笑了：“只让看你一个人，你穿这么多，我怎么看呀？”
“坏死了！”夏莲红了脸，羞答答的，“我让你看我的脸，谁让你乱看了？”
阿强不吃这一套：“我要看，就看你的全部！”
阿强是个言必信行必果的人，他说了要看夏莲的全部，就想尽办法要达到目的。夏莲因为和阿强刚开始谈恋爱，一下子放不开。再说她也不想这么随便就让阿强得手。两个人为这件事就有了一点别扭。
一连三天，阿强都纠缠夏莲。晚上吃了饭，杜小龙、林伟、邱枫敬都要回家。夏莲一直是和他们一起坐车回家。这两天，阿强让他们三个先走，自己陪夏莲去看电影。
夏莲也喜欢看电影，特别是“庐山恋”，老也看不厌。阿强看电影另有企图。他人在电影院，眼睛和心却在夏莲身上。电影到底演了些什么，阿强根本不知道。夏莲柔软的手掌和滑腻的手臂，都差一点被阿强摸脱了皮。
看完电影，夏莲急着回家。阿强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让她走。情绪好不容易酝酿起来，气氛也不错，怎么也得找个地方温存一下吧？
他们不去旅社。除非你拿出结婚证来，否则旅社里是不允许男女混住的。他们只好到犄角旮旯的地方，既没有灯光，也没有行人，两个人抱在一起。阿强的手经常倔强地伸进夏莲的衣服里面，四处摸索，拦也拦不住。夏莲被阿强抚摸得意乱神迷，身子瘫软在阿强身上。直到猛然间想起还要赶车，夏莲才强行挣脱出来。阿强恋恋不舍地把夏莲送到公交站，看着公交车在路灯昏黄的光线里越走越远，才一个人无精打采地回家。
夏莲这么晚不回家，这是近几个月来的头一次，田美华和夏大林担心得不得了。夏天和张来凤早就睡觉了。田美华和夏大林一边看着电视，一边侧耳听外面的脚步声。夏莲回到家里，笑着跟爸爸妈妈打招呼。田美华沉着脸，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夏莲说：“今天收摊以后又在清账，所以才这么晚回来。”
夏大林问：“是和小龙一起回来的吗？”
夏莲说：“是呀。”
田美华说：“我怎么只听到你一个人的脚步声？没听到小龙的？”
夏莲吓了一跳，说：“小龙在我后面，隔了几十米远，所以你们没有听到。”
夏大林点点头：“早点睡觉，明天你又要早起。吃你们这碗饭也不容易，早出晚归的。”
夏莲笑了笑，调皮地说了声：“我去洗了。”去厨房了。
田美华说：“到底是给自己干，大家都卖力气。”
第二天吃过晚饭，夏莲要回家。阿强缠住夏莲，让其他三个人先走了。夏莲没办法，只好跟着阿强又去看电影，然后又是缠绵。在回家的路上，夏莲想着编糊弄父母亲的瞎话，想好了，才在车上坐得安稳了。
回到家里，夏莲解释说，今天是盘点，所以又回来晚了。清账、盘点，这都是田美华非常熟悉的。夏大林说：“你们盘点为什么非得在晚上？白天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