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天:“哦。现在呢?”
苦竹叹口气:“现在他们都已到了大相国寺。”
皓天:“他们都是昨天晚上走的?”
苦竹点点头:“那位戴草帽的白施主一来,别的人就全都走了。”
皓天:“是他赶走的?”
苦竹苦笑道:“他并没有赶人走,可是他一来,别人就没法子再住下去。”又叹口气,清癯的脸上,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
然后,他沉吟着道:“我带你到他房里去看看,你就会明白的。”
禅房里四壁萧然,既没有桌椅,也没有床。这么大一间禅房里,只有两根钉子,一根钉在左面的墙上,一根钉在对面。
皓天又不禁笑了。现在他的确已明白,别人为什么没法子在这里住下去。
“就连我也一样住不下去。”
他微笑着:“我既不是苍蝇,也不是蜻蜒,总不能睡在一根钉子上。”
苦竹:“这里有两根钉子,就可以挂条绳子。既可以挂衣服,也可以睡人。”
皓天:“那位戴草帽的白施主,晚上就睡在绳子上?”
苦竹:“而且是条很细的绳子。”
皓天怔住。一个人若是喜欢睡在绳子上,不但脾气古怪,武功也一定很古怪。
苦竹:“这屋子里本来不是空的,不但有桌有床,还有很多壁虎。桌椅是他要搬出去的,壁虎全都被他吃了。”脸上又露出那种奇怪的表情。
皓天又怔住。这个人不但喜欢在冬天戴草帽,喜欢睡在绳子上,还喜欢吃壁虎。这么古怪的人,连皓天都从未看见过。
他脸上也不禁露出和苦竹同样的表情,苦笑道:“看来他的食量好像并不大,吃几条壁虎,居然就能吃饱了。”
苦竹:“除了壁虎外,他当然还吃别的。外面的那些毒蛇和蜈蚣,也被他吃光了。”
皓天苦笑道:“原来他的食量并不小。”
苦竹道:“所以我已经开始在担心一件事。唉,这里的壁虎和毒蛇若是全都被他吃光了,那时他吃什么?”
皓天忍不住笑道:“你难道怕他吃你?”
苦竹叹息着,还没有开口,突听一人冷冷道:“人有时我也吃,却很少吃和尚。”
风在吹,日已沉,黄昏时的禅院,岂非总是会显得分外寂寞寒冷。这禅院里非但寒冷,而且还仿佛有种说不出的肃杀诡异之意。
因为院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戴草帽的人。在这种酷寒的天气里,他居然还穿着件很单薄的白葛麻衣,头上的草帽形状更奇怪,看来就像是个捕鱼的竹篓子。
他戴得很低,几乎已将脸全都掩住,只露出一张薄薄的嘴。不说话的时候,嘴总是闭得很紧,就像是刀锋削成的。
皓天忽然笑了。越是别人笑不出的时候,他反而越是偏偏要笑。他微笑着道:“你是很少吃和尚,还是从来不吃?”
戴草帽的白衣人冷冷道:“我通常只吃一种人。该死的人。”
皓天苦笑:“这世上的确有种人就像毒蛇一样,你若不想被他吃掉,就要先把他吃下去。”
白衣人:“可是,真正该死的人,并不多。”
皓天:“的确不多。那么你为什么不也像别人一样,吃些比较容易找到的东西。”
白衣人:“你吃什么?”
皓天:“我吃猪肉,也吃牛肉,尤其是红烧肉,小葱炒牛肉丝也不错。”
白衣人忽然道:“张三是个恶毒狡猾的小人,李四是个诚实刻苦的君子,这两人若是一定要你杀一个,你会杀谁?”
皓天:“当然是张三。”
白衣人:“现在你杀的却是李四。”
皓天:“我已杀了李四?只可惜我连他的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白衣人:“你应该知道,他就在你肚子里。其实,毒的是蛇,不是牛,你杀的却是牛。你杀了它后,还将它的尸骸葬在肚子里。”
皓天只觉得胃里发酵,几乎已忍不住要呕吐。他肚子里的确还有牛肉,今天中午吃的牛肉一定还没有完全消化。可是假如再有人请他吃牛肉,他未必咽得下去。
白衣人的眼睛在草帽里盯着他:“现在你是不是已明白了我的意思?”
皓天叹口气,苦笑道:“你的话听来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白衣人:“看来你虽然不是诚实刻苦的君子,却也不是恶毒卑鄙的小人。”
皓天:“你看得出?”
白衣人:“就因为我看得出,所以你现在还活着。”
皓天:“你呢?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衣人:“你看不出?”
皓天笑了笑:“你当然并不是真的姓白……你是从青城来的吧?据说青城山里有一位高人,叫做墨九星……”
白衣人打断他的话,冷冷道:“你知道的事,好像还不少。”
皓天微笑道:“虽然不太多,倒也不太少。”
白衣人:“只可惜应该知道的事,你反而不知道。你不应该带着割鹿刀的。”
皓天笑道:“如果你想要,我可以送给你。”
白衣人:“我不想要。你也不能要。”
皓天:“这就怪了。好好的一把割鹿刀,曾经有人为它争个半死,你居然不想要?”
白衣人:“在我的眼里,割鹿刀根本不算什么,因为我永远都用不上。”
皓天:“既然你不要,我就留着。据说只有天下第一的英雄,才配得上这把割鹿刀。我暂且把它带在身上,面子也有光。”
白衣人:“你若是带着它,恐怕活不过今晚。”
皓天:“有人想杀我?是谁?”
白衣人:“你想不想见见他们?”
皓天苦笑道:“原来想杀我的人,不是一个。我能见得到他们么?”
白衣人:“只要你愿意在这里等,就一定能见得到。如果你把割鹿刀交给他们,未必会杀你。”
皓天:“就算要我等三天三夜,我也愿意。”
白衣人:“你用不着等三天三夜,他们今晚就会出现。”
皓天:“如果他们要杀人灭口,我该怎么办?他们得到割鹿刀后,可能会杀人灭口。”
白衣人冷冷道:“有我在这里,你担心什么?你既然愿意等,就不必担心;你若不愿等,也没有人留你。”
皓天立刻闭上嘴,眼睛却张得更大。他本来就不是多嘴的人。
白衣人忽然道:“和尚本不该多嘴的。”苦竹垂下了头。
白衣人:“你这和尚说的话却太多。”苦竹也闭上了嘴,连一个字都不敢说。
白衣人:“和尚不但要懂得应该在什么时候闭上嘴,也该懂得在什么时候闭上眼睛。”
苦竹立刻闭上眼睛,摸索着走出去。
皓天忍不住笑道:“看来,他的确是个很懂事的和尚。”
白衣人:“真正不懂事的和尚,只有一种,就是该死的和尚。”
皓天又笑了:“从你眼里看来,天下的人好像一共只有两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