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古人诚不欺我。
第二天一早到学校我便趴在办公桌上,觉得头沉重得无力抬起。同事在一边做画报上的猜字游戏,见状用笔杆戳戳我的肩膀:“留白,怎么这么无精打采,晚上去做贼了?”
“怎么可能?”我撑起身子打开电脑。
工作工作,无论到了什么地步,工作是安身立命的本钱,生活已经给我上过严峻的一课,我绝不会再一次重蹈覆辙的。
但我看着的电脑屏幕,大脑却一片空白,铃声响起,我抱起书本往教室走去。
人类需要工作,工作让你不得不待在人群中,工作让你忙碌不休,工作让你没有时间胡思乱想,我低着头匆匆走着,心里自嘲,现在让我悠闲懒散地从早到晚一个人待着,说不定我会更加痛苦。
我刻意让自己忙碌,整天都没有停歇,捱到下班直接开车回家,这两天都没有时间和茉莉好好待在一起,我真是个失败的妈妈。
我把车转进小区大门,突然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子停在楼下,我踩住刹车眯起眼睛。莫然,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然一定是看到了我,很快下车,手里拿着一叠报纸向我走来。
“留白,我有些东西想让你看看。”他站在车门外,低下头对我说话。
我叹息,按下车窗示意他上车:“时间不长吧?我还要回家吃饭。”
他坐上车,将脸转向我,表情严肃:“留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你给我介绍的那个人名字叫楚承吧?”
“你想说什么?”
他将手中的报纸摊开,“今天我在办公室听到几个女职员谈论这个,你看看,是不是他?
我低下头,顺着他的手指在那份八卦报纸上看到一个小小的标题:“楚氏第三代婚讯在即,豪门联姻盛况空前”,旁边附了一小段介绍,还有两张照片,一张是楚承,另一张是一个长发女子,两张照片都拍得模糊,但是仍然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他的样子,抿着嘴,表情严肃,看上去熟悉又陌生。
“你想说什么?”我抬头望着他,声音冷淡。
他对我的反应似乎有些不能理解:“留白,这上面说得还不够清楚吗?这个人骗了你,他就要结婚了,却还和你在一起。还是说,你,你其实是知道的?”
“我已经知道了,就在两天前。”
我心里早就明白,接下来的日子决不会风平浪静,一定会面对无数质疑和鄙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更没有想到第一个面对的是这个人。
“你已经知道了,那你怎么打算?”
“和你有关吗?”
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留白,你不要告诉我就算明知道真相是什么,你还要继续和这个人在一起吧。”
我吸了一口气,加快语速把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来:“莫然,如果今天你给我看这些,是因为关心我,我先谢过,不过如何决定纯属我个人私事,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私人生活,我们两个现在唯一可以交流的,只可能是关于茉莉,至于其他,不需要你来操心,也轮不到你操心。”
他突然叫起来:“留白,你睁开眼睛看看清楚,那种公子哥只会给你带来伤害,你是那种在感情上固执得惊人的女人,怎么可能忍受这种关系!”
“他还没有结婚!”我咬牙,一字一字地说,说给他听,也说给自己听。
他气结,转身回到自己的车里,将车门在我面前重重拍上,然后飞快地开车离去,剩下我独自坐在车里,愣愣地看着那张报纸。那些文字一片模糊,怎么努力都看不清楚。终于,我伸出手指,小心地抚上那两张照片。看看,留白,我在心里自嘲,只有她的照片才能名正言顺,正大光明地放在他的旁边,你呢?你是什么?你只是一个模糊的错误,很快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擦个干净。
电话在深夜震动,楚承柔软的声音听上去离得那么近,又那么远:“留白,你睡了吗?”
“睡不着。”我诚实地回答,事实就是事实,说出来不丢脸。
“我也是。”
“去喝杯牛奶,早点睡。明天是周六,我们带茉莉去看电影?”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轻快,既然事以至此,开心也要过日子,不开心也要过日子,难道每天两个人愁眉苦脸地相对叹息吗?
他在那里欲言又止:“对不起,留白,明早有一个朋友从国外回来,我要去接机。”
我翻了个身,一时没有理解,傻傻地问:“什么朋友?”
他沉默,我立时恍然大悟,涩声道:“是她回来了吧。”
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我心里一片混乱,竟不由自主按断了电话。这一次他没有固执地再打过来,我翻身俯卧,感觉自己竟然微微气喘,呼吸不畅。
没用!我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世上的事情哪一样会由人的意志转移?
我在第二天一早接到明慧的电话。
“留白,今天有没有空?带茉莉出来玩吧,好久没看到我的亲亲干女儿了,想死我啦。”
“到哪里?”
“先去世纪公园,然后到金茂天萃庭,我好怀念那里的鱼翅灌汤包。”
反正今天也无事可做,我答应下来,转头招呼茉莉换衣服。看看时钟已经快到十点,现在楚承是不是已经到了机场?他们两个见面了吗?看不起自己的胡思乱想,但又控制不住,自从得知这个消息,妒嫉之情就像泛酸的泡沫,不可以抑制地冒出来。我站到镜子前一边盘头发一边鄙视自己,妒嫉让人变得丑陋,千万不要啊,留白。
我带着女儿坐地铁到世纪公园和明慧碰面,三个人玩到精疲力尽。明慧开车载我们到金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茶时间,饥肠辘辘的我们坐下就翻开菜单,忙着叫东西。
有熟悉的声音在背后由远而近,我所有的动作突然僵硬,整个人都凝固不动了,耳边只听到茉莉娇嫩的声音喜悦地响起来:“哥哥!”
另一个女声响起来:“楚承,是你的朋友吗?好可爱的小孩。”不等我有任何反应,那两个人已经站到了我面前,我双手微微颤抖,只能放下菜单将手放到桌下。
“留白。”楚承看着我,声音迟疑。我看着他身边的女子,用尽全身力气克制自己不要颤抖。
明慧诧异地问道:“留白,你们认识?”
我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面对他们两个。微笑!我在心里给自己下命令,这些年所练就的表面功夫终于派上用处,微笑浮上我的脸:“楚承,怎么这么巧?这是我的朋友明慧。明慧,这是我的朋友楚承。”
他也回过神来,向明慧微微一笑,然后向我们介绍,“留白,这是琳,刚从美国回来,琳,来见见留白和她可爱的女儿茉莉,留白是我的……我的好朋友。”
我的好朋友!我心头闷痛,几乎想立刻转身离开,但是琳对我微笑,还伸过手来说了声:“你好留白。”
我机械地伸出手去与她轻轻一握,那张照片拍得模糊,现在她就站在我面前,脸庞稍圆,鼻子眼睛都是略圆的,目光单纯而驯良,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不经世事,一生都被保护得非常周全的闺秀。她看看我,又看看茉莉,转过头去天真地说:“楚承,她们两个长得好象,大美人和小美人噢。”
“我们去吃饭吧,你哥哥不是在包厢等我们?不要再打扰留白了。”楚承终于出声,我震惊地看着他,愣愣地问:“肖也在这里?”
这话刚说出口我就掩住嘴,暗骂自己愚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琳意外而惊喜:“你还认识我哥哥?”
楚承一愣,脸上表情忽变,隐隐皱眉:“留白?你怎么会认识琳的哥哥?连我都没有见过他。”
“对啊,我哥哥最喜欢玩神秘,他连楚承都没见过面,只看到过照片。留白你居然同时认识他们两个,真是好巧,要不大家一起吃饭吧。”
一只手搭上我的肩膀,我差点尖叫起来。
“琳,留白可不是你随便请得动的人噢,就连你哥哥我都足足被拒绝了三次才成功。”
我回头,看到肖就站在我身后,脸上带着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楚承紧盯着肖,若有所思的。而我站在他们中间,只觉得暗潮汹涌。
我在心底呻吟,老天,我究竟做了些什么得罪了你,需要这么整我吗?
挨到他们三个终于离去,我已经双腿发软,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
我颓然坐了下来。茉莉怯怯地攥着我的袖子,表情困惑,明慧已经惊呆了,过了许久才张口结舌地问我:“留白,刚刚那几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你怎么会认识那种人物的?”
我挫败地抓着菜单,低低恳求:“别问了明慧,这件事情已经变得一团糟,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好。”
明慧轻轻拍拍我的手:“不想说就别说了,不管他们,我们吃饭,茉莉,干妈给你叫鱼翅灌汤包,好不好?”
其实我这一刻最想做的只是转头回家,找个没人的角落好好舔舔伤口,但是真的这么做,又觉得自己矫情得可以。何必呢?不过是在饭店偶然遇到,如果连这点打击都受不了,还谈什么今后?我今天就坐在这里,把这顿饭按照原定计划好好吃完,绝不能让这么莫名其妙的事情打乱我本来的生活。想到这里,我终于振作起来,开始点菜。
手机短消息的声音响起,我打开。
“Sorry,Idon’tknowhowtosay,butwillmeetutonight,talkwithulater.”
我沉默地看着这条消息,想象楚承当着那对截然不同的兄妹敲下这些字母的样子,拇指落在键盘上,想回复些什么,无意识地按了几下,一转念还是一字一字地删去了。
何必?我们现在虽然坐在同一个地方,相隔不过数米的距离,但那根本是两个遥不可及世界,什么都无法跨越。
我食不知味地吃了一顿饭,但感谢明慧不断东拉西扯,和茉莉逗笑,让我渐渐放松下来。茉莉吃得饱足,渐渐往我身上偎过来,睡眼惺忪。
“她要睡啦,我还是带她回家吧。今天也玩得累了。”
“好,我送你们回去。”明慧抬手招呼买单。
“不用,我们叫车就可以,这里很方便。”我拍拍茉莉,“宝宝,不要睡,我们要回家了。”
那侍者握着账单走过来,我正要掏出钱包,突然一个领班模样的人拦住他,并转头弯下腰对我们致意:“两位小姐,这份账单已经有客人代结了,你们不用付款。”
明慧望着我,我望着那领班,稍一迟疑,我还是从钱夹里抽出钱来:“不用,我们自己付吧。”
他为难地望着我:“可是袁先生吩咐……他是我们这里的股东,小姐你要是推辞我很难做的。”
“袁先生?”哪里冒出来的袁先生?事情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真的一头雾水。
“留白,你不是真的这么不给我面子吧?”肖含笑的声音突然响起,那领班如释重负:“这位就是袁先生,小姐,我先离开了。”
明慧也站起来,对我挤眼睛:“留白,既然这样,你们聊吧,我先走了。改天我会打你电话,我们再聚。”
“明慧你误会了。肖只是我的普通朋友,就连他姓什么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我急忙解释,今天怎么什么都不顺?肖还要过来添乱,真是让我头晕脑涨。
肖在那边微笑:“明慧小姐真是善解人意,以后来这里吃饭记得签单在我帐上,我叫肖。”明慧眼睛一亮,然后对我招手:“留白,我真的走啦,你自己小心。”
叛徒!几顿饭就把你打倒了。我望着明慧的背影心里跺脚。
肖蹲下身子,对我身侧的茉莉道:“漂亮的小小姐,能给我这个荣幸让我送你和妈妈回家吗?”
茉莉抬头望我,我皱着眉对她摇头:“茉莉,跟叔叔说,我们自己回家。”
“叔叔,你是哥哥的朋友吗?我妈妈不让我跟陌生人说话。”
他抬头望了我一眼,继续对茉莉道:“我知道你叫茉莉,我还和你妈妈一起吃过饭,至于你哥哥嘛,就快和我是一家人了,所以我怎么会是陌生人呢?叔叔车上有很好看的卡通,最新版的玩具总动员,怎么样?你可以舒舒服服一路看着卡通回家噢。”
天哪!望着蹲在茉莉面前的肖,我真想一脚踹过去。这些台词简直可以用来放在新版大灰狼和小红帽的舞台剧里,我这个单纯得傻乎乎的女儿怎么受得了?果然,下一刻茉莉便亮了眼睛,恳求地拉拉我的衣角:“妈妈,可以吗?”
我还来不及回答,肖已经呵呵笑起来,一把将茉莉抱起往前走去:“你妈妈当然会同意的,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坐叔叔的车子了噢。”
茉莉!你这个小叛徒!我跺着脚追上去,是这个男人太奸还是我身边的人太好骗,怎么明慧和我女儿都这么快被他哄得服服帖帖?你们,你们真是太丢我的脸了!
这是我第二次坐上这辆黑乎乎的庞然大物,上次不愉快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茉莉在后座戴着耳机,聚精会神地看卡通,而我坐在副驾驶座上,抿唇不语。
“这两天过得如何?”肖发动车子,轻巧地转出地下车库,侧头问道。
我看了他一眼,肖双目细长,眼角斜飞,有几道浅浅的细纹,说话的时候总是挂着一个浅笑,别人会怎么形容这个男人?儒雅斯文?但是看在我眼里,只觉得这个人奸诈狡猾,满是城府。
“不说话?”他笑:“想必过得不是很好。几天没见,你又瘦了一圈。”
“你姓袁?”我顾左右而言他。
“是啊,真是抱歉,是我之前没有介绍清楚。”
我突然笑了一下:“原来你叫元宵,真是特别。”
他疑惑地看着我:“很特别吗?”
“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说。”我板起脸。
不要与他说笑,这个人最是莫名其妙,少说少是非。
但是沉默半晌,我又忍不住开口问他:“你们刚才……”
我想知道他们三人刚才的情况,但是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