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若是想躲,本也躲得开,但是程卫国这一下伸手,速度超乎寻常,他也有些意外。更让他意外的是,程卫国的手,温度比平常人要低。然后,李海就发现程卫国的姿势很古怪,一只手捂着腋下,即便是这样扭过身来朝着自己说话,也是一样。
“你中弹了?还不马上包扎!”李海刚要去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从凯文的安全屋那里带出来的医疗用品,程卫国却惨笑了一声,摇头道:“别忙活了小子,趁着我还有力气,你好好听我说。”
李海有些恍惚,几分钟之前,自己还在为是否要朝程卫国的身后打黑枪而犹豫,现在他就中弹了?驾驶座上开车的凯文,也回头来看了一眼,从他的角度更容易看清楚程卫国捂着的部位。他只是扫了一眼,就摇了摇头,继续看着前路专心开车了:“听他的吧,子弹打中了肝脏,流出来的血都是黑色的了,这伤没得救了。他最多还有十五分钟到半个小时。”
一听这么专业的口吻,李海也只得服气,谁叫他在这方面是小白呢?不过这个——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呢?要说沉痛,那绝壁是沉痛不起来的,和程卫国作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被程卫国阴了一次又一次,尽管每次自己都能逢凶化吉,但这么一直被人对付却不能还手,李海这心里憋屈的不是一般二般的火大。现在,这家伙终于要死了,还是死在自己怀里!不对,呸呸,是死在自己身边,不是怀里,大家感情没有那么好。
不过要说多开心,好像又说不上。至少对于程卫国本人的能力和素质,李海还是比较认可的。至于他护短,拜托,换做李海自己,要是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估计也得像程卫国这么护短吧?说到底,大家只是立场不同,李海对于程卫国本身,还是有着一份肯定的心情。
复杂的心情,吐出来也只是一声叹息:“好,你说,我听着。”其实李海也大概能想到,程卫国想说的是什么。他心里装着,又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不就是程潜那混蛋二世祖吗?
果然,程卫国艰难地笑了笑:“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想多说了。爷爷不在了,我这次看来,也是撑不过去。程潜,其实是聪明的,是我,把他给宠坏了。以后,他没可能再害你了,你,你能不能放过他一条生路?”
李海很想翻白眼,虽然程潜屡次对自己和自己的身边人下手,都没有得逞还弄个灰头土脸,但这并不能说明他没有过失,法律上未遂也是犯罪好不好?顶多就是处罚相对轻一些罢了。而导致自己和程家关系越来越差,到现在完全反目,自己连程老都弄死了,罪魁祸首就是程潜,这家伙怎么能不受到应有的惩罚?最起码,他撺掇王家那些杀手,向王韵母女发动攻击,还企图要挟自己的那一次,程潜就必须为那几十条人命负责!
身为一名法律系的大学生,尽管李海只正经念了两年,但是他的三观,已经受到了法律观念的深刻影响,在思考和衡量很多事情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从法律的角度来进行。他对于程家最大的反感,就在于程家包庇程潜的行为,始终都是在以权势来对抗法律,让程潜逍遥法外,其后果就应该由程家来承担了。这也是李海最终决定,用自己的办法杀死程老爷子的理由所在。如今程卫国一死,所有的障碍可以说都消除了,李海或许不会亲手报仇什么的,但是他绝对愿意看到程潜为他过往的罪行而受到审判。
不过,他也清楚,程卫国这种人的脑子里,是没有法律这一说的,他崇尚的就是权力而已,这一点从程卫国的神魂中,那黑得透亮的权神神力,就能够看得分明。要是自己说不答应,说法律会给程潜一个公正的判决,程卫国铁定是不能接受的吧?
他犹豫了一下,正要摇头,程卫国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脸上现出一丝怒气,旋即又转为无奈,叹道:“我知道你恨他!好吧,只要你答应我,放过程潜,我可以把我程家在基金会的股份,都转让到你的名下。还有,程潜和赵诗容的婚约,是经过几位首长首肯的,赵诗容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同意,不过这婚约有几位首长的背书——”
李海眉头一扬,想不到还有这一手!想到赵诗容在程老临终的病床前,握着程潜的手那一幕,李海心里就是一揪,说起来,自己对赵诗容似乎也有所亏欠啊!没错,之前大家都没有确定关系,凭着这一点,再加上李海和那几位美女之间的种种遇合,都不能用一般的男女关系来衡量,李海心中并没有认为自己就有那么罪大恶极。可是对于赵诗容一个女孩子,而且是鼓起勇气,为了和自己的感情,就去抵抗她从小就背负着的婚约,这样的感情,李海自问也确实没有给与足够分量的回报。
爱不爱是一回事,那是不能勉强的;不过大丈夫处事,欠了债就得还,这也是李海从小在爷爷那里学到的道理。简单来说,要是最终赵诗容就那么和程潜走到了一起,共度今生,李海心里能没有遗憾后悔愧疚?他现在想想就接受不了了!
骗一个死人这种事,李海也是做不出来的。譬如先答应了程卫国,然后再把这个承诺当个屁一样放了,这种事或许程潜会做,很多人都会做,李海却绝对不会。无数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李海最终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你让程潜和赵诗容的婚约作废,我就放过他,只要他不再犯事,不撞到我手里,我就不对付他。”言下之意,李海是不会主动去找程潜,不过要是程潜自己作死,那也是没办法了。
程卫国盯着李海的眼睛,好似是要确认他的心意,李海则是坦然回望,眼睛里不含一丝杂质,不带一点闪避。十几秒钟之后,程卫国轻喟一声:“可惜啊李海,你是这么一条汉子,却和我家南辕北辙。”他松开抓着李海手腕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只国产的军用手机来,捣鼓了两下,报出一串密码,那话筒里马上传出急切的问询声。
程卫国报出自己的代号,便道:“我不行了,被俄国人的子弹打中肝脏。现在我身边只有凯文和李海两人,我请求组织记录我的遗言,告诉程潜,别再惦记和赵诗容的婚约了,好好做人,以后就只有他了。李海是个好同志。完毕。”
挂断了电话,程卫国艰难地朝着李海笑了笑,将那军用手机丢给他:“拿着,音箱会和你联系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要是没办法的话,把我的尸体留在这里也,也不要紧。大丈夫醉卧沙场,多少战友,都,都客死异乡,连个烈士也混不上,我,我又,又算的了什么——”最后的气力,也随着一声声低吟而流逝,他紧紧按着腹部伤口的手,倏地一松,头朝边上一歪,再也没有了动静。血液汩汩地从那伤口中流出来,黑黑的。
李海心里沉甸甸的,见过不少死人,手上也有很多人命了,但是程卫国的最后结局,依旧给他极大的震撼。不论和程卫国的立场有多大的分歧,李海也不得不承认,程卫国死得像条汉子!他默默地掏出一个急救包,将里面的粘性敷料和卫生棉都掏出来,塞住伤口,再贴上敷料敷好,看着那白色的棉球和敷料,都被血液染黑,一言不发。
凯文从后视镜里看着他的动作,也不做声。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接下来我们怎么走?我想这条路上,俄国人应该已经设下了多道关卡,他们知道我们会朝白俄罗斯边境进发的。还有三个小时,天就会亮了。”顿了顿,凯文又道:“幸好,娜塔莎那个小组的人都被我们干掉了,俄国战略情报局应该还不清楚我们这边就是真正的目标所在,就算他们想要动用军用侦察机来进行夜间侦查,也不会那么快。我们的考验,天亮以后才会到来。”
李海深呼吸了一口气,让夜晚冰凉的气体冲进自己的肺里,全身都为之一震,程卫国之死所带来的震动,全都随之消失无踪了。他抄起突击步枪,又上了一个弹鼓,咔地拉动枪栓将子弹上膛,冷笑道:“这是军用越野车,谁规定我们一定要走公路?转向南,我们去乌克兰!”
凯文猛地一震,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李海,只是到了嘴边的话,却被李海的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他不说话,李海却有话要说:“别以为程卫国不在了,我就会放了你。凯文,我从上面接受的任务,是送你去巴黎引渡;我作为律师的职责,也是维护你应该享有的法律权益,这其中可不包括放你和俄国人勾搭上!”
凯文满心无奈,又是愤恨不已,怎么就偏偏落到李海这种怪胎的手里,油盐不进,偏生又实力强横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