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晓枫闭关完成的这些作品得到了杨志彬的认可。朋友说他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绘画语言,从材料到意识形态都属于东方的,表现手法也有当代艺术的前瞻性。谭秋农和无聪对他作品的评价就更高了,他们以为叶晓枫这一组画不管从思维模式还是在绘画语言上,都已超越了大多当代艺术的狭隘视野,在看腻了那些卡通、怪人和家族合影之后,“山海经系列”一定能让藏家们两眼放光。
按照合同上的约定,叶晓枫把以前的画和这一批作品如数交给了无聪。提前完成了这批画,效果还超乎人们的预期,大家的激情和信心都调动起来了。此时离第二年的春拍会还有四个月左右的时间。无聪、谭秋农、桂姨、叶晓枫和杨志彬找了块空闲地坐下来,商讨作品参拍的事。
“何总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他应允说叶晓枫的画上拍没问题。按规定,交给他百分之十的佣金就可以了,上一张或者两三张,随我们的便。更多他就不能保证,叶晓枫是新人,何总不愿意冒太大风险。”无聪说。
“我看尽量多放几幅作品,藏家们选择的余地也更大些。”谭秋农说。
“你看呢?上一张还是多上几张?”无聪没接茬,而是把话头转交给桂姨。
“多几张当然把握性更大,不过上一张,可能更刺激。”桂姨说。
“此话怎么讲?呵呵,桂姨你讲话总是说半边,留半边。”无聪对桂姨说。
“上一张的话,我们可以说这画是艺术家十年磨一剑的成果,此次拍卖仅此一张,也好试试水深水浅。几张全上了,暴露得多,把底全都露出来,拍卖的时候不好打心理战。”桂姨笑了笑,又说,“我是门外汉,这意见能参考就参考,不能用就当玩笑话。其实最后还是靠你大老板拍板。”
“叶晓枫,你有什么意见?”无聪又征求叶晓枫的意见。
“作品一完成,剩下的事情我就不懂了。”叶晓枫说。
“关键时刻你可不能逃跑,我们都说好了,画一旦拍出去,我会分你百分之十的利润。我知道你们艺术家也不在意这些钱,不过有钱创造更好的条件,何乐而不为?”无聪见众人并无反对意见,便把话题翻到下一页。给作品定价是拍卖会上能否顺利成交的关键问题之一,价格定得准确的话,一幅作品的价值才能获得惊人的成绩,否则便会血本无归。面对这件事,会场上出现了长久的沉默,毕竟没谁敢给定下的价格打包票。
“把起拍价定到五万怎么样?按叶晓枫的作品来看,这个价位不高也不低,我预计拍卖当天能拍到十万就不错了。”杨志彬率先打破了僵局。作为叶晓枫的朋友,两人曾就这一系列作品的艺术价格商讨过。
“呵呵,杨志彬,你太谨小慎微了。当代艺术近几年价格飞涨,一个刚从美院出来的学生习作就能拍一两万,流产的概率几乎等于零。我看底价至少能定到十万,到时候拍到二三十万都不成问题。”谭秋农用权威性的眼光朝众人扫了一会儿,接着说,“我深入研究过市场,中国艺术家的画价还远远没有达到顶峰,我们有能力也有信心把叶晓枫的画拍上去!”
“那些价值评估分析图和拍卖年鉴我也看过,里面有很大的泡沫成分。我们不能冒这样的风险!”谭秋农话音刚落,杨志彬就开始反驳。他觉得对方把市场前景估计得太过乐观。
“地产存在泡沫成分,兰花和茶也有泡沫,但艺术品不可能存在泡沫。”谭秋农说,“兰花和茶都是可再生和培植的产品,艺术是孤品绝品,不能混为一谈。当代艺术之所以持续高涨,是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以来获得的成果之一,我们不能太小看中国画家在世界上的影响力了!”
“你说当代艺术是改革开放三十年以来的成果?!你知不知道刘海粟当年在美国公寓里住下,一直想办个画展都没办成;陈逸飞刚从美国机场下来,所有的资产就是手中几个大箱子;陈丹青刚到国外也是租房子住,中国艺术家在国际上并没那么大的影响!”杨志彬觉得谭秋农的话,夸大其词。
“你和我说的事都是什么年代的事?现在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了,我们国家和人民的地位,早就和从前不一样!我也给你举个早些年的例子,丁绍光在国外就一直生活得很好,他的“云南系列”一直有人追捧,再拿当代那些先锋画家来看,请他们到欧洲办画展的事,也不是稀罕玩意了,当代艺术家的画,就算二三线上的,都拍过上百万!”谭秋农沉吟片刻,不屑地对杨志彬说,“我在国外生活过一段时间,看到和了解到的,都是一线消息。”
“你说的这几个画家,他们中有的手头功夫硬,有的在联合国都有关系,更不能排除走上层路线的那部分投机分子。你说的那些当代艺术家,很多都经过时间的考验,价码不是随便加上去的……你知不知道给叶晓枫定下这样的价格,只会害了他。他不能参加这样的赌博游戏!”杨志彬的情绪更激动了,面对谭秋农,他第一次流露出鄙夷之色。
“呵呵,别争了,大家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无聪打断了他们的话,说,“我说你们不要把话题扯远,就事论事地探讨问题。杨志彬,我也知道你是在为晓枫好,可依我看,你有些低估了他今天取得的成绩。把价位定得过低,会影响将来的发展,有时候,我们应该更大胆些。”
“此话怎讲?”杨志彬问无聪说。
“这段时间,我也在考虑晓枫画价的事,第一次上拍,第一次亮相,这是非常重要的。客观地说,晓枫的新作无论是从理念上看,还是从艺术表现力上来看,都是极其值得称赞的,抛开是否成熟不提,但我跟谭秋农,还有其他几个业内的人士都反复探讨过,他有潜力,而我们也需要继续激发出他的潜力,让那些藏家们真正体会到晓枫画作的艺术价值。”说到这里,无聪起身走到玻璃窗前,在会议室里走了一圈,看看众人的表情,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接着说,“怎样让藏家认识到晓枫艺术品的价值,起拍价很能说明问题。如果把画价定成五万,其他人,特别是一些不怀好意的竞争对手会认为我们没底气、没信心,把晓枫的作品当成平庸之作,也就不能跟那些普通画家拉开距离。依我看,应该在五万的后面,添加一个‘0’!”
无聪的这番话让在场的人鸦雀无声,就连杨志彬也因无聪的定价而感到暗暗吃惊。叶晓枫鼓动着喉结,以为无聪过于盲目自信,就算他的作品再怎么出色,也无法定到五十万的起拍价。无聪觉察到叶晓枫的心思,冲他点点头,接着说:“我想,或许在场的各位都会对这个数字保持怀疑态度,其实,先前我也怕定太高,反而会冷场,没人竞拍。所以我事先也跟拍卖行的人商量过,征求他们的意见。他们以为,经过这段时间的宣传,昙城的那些藏家们已经对晓枫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换句话来说,他不再是一个‘新人’,他有机会一鸣惊人。”
“艺术品的价值不是靠探讨几句就能判断出来的。藏家们也不会因那些宣传,就头脑发热地开始竞拍、购买。”杨志彬说。
“你说得很对,藏家们大多老谋深算,需要用事实说话。可杨志彬你是否记得,中韩佛文化交流会那件事?”无聪说。
“有韩国藏家出十万买晓枫画的《普贤菩萨像》,但被拒绝的那件事?”杨志彬说。
“呵呵,一幅宗教题材的画就能卖到十万,还是韩国人一眼就相中的。这说明了什么?……从那时开始,晓枫就已经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而昙城媒体也证明了此事不虚,这会吊起拍卖会上那些竞拍人的胃口。而现在,晓枫画的那些“山海经系列”,更是利用传统语言来完成的,我们又怎么能允许把他精心创作的画贱卖掉?”
“可是,那或许只是一个偶然的巧合,拍卖的时候,人们会更理性。那个韩国人,也不是收藏家,而是佛教徒。”杨志彬说。
“是不是藏家,并不重要,关键是人们已经看到,晓枫作品的艺术价值,还有他的爱国情怀,他不为重金所动,没有因为那十万元钱,就把画卖到韩国去。有了这两点作为支撑,再加上拍卖行那边、评论家那边给我信息和数字方面的参考,就完全有信心以五十万起拍!”眼见杨志彬还不认同,无聪又说,“杨志彬,你就信我一回,以这个价起拍,并不是大跃进,你不妨仔细想想,如果真的没人竞拍,蒙受损失的不只叶晓枫,我已经花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相信我的眼光和判断力,就等着看拍卖会上的好消息吧。”
散会之后,叶晓枫的心绪久久难以平静。毕竟,为了这一系列画,他付出了近乎疯狂和失语的代价。在他心底里,他宁愿相信自己作品的起拍价,符合无聪所说的五十万。毕竟,这两年来他所付出的努力,都押在春季那场拍卖会上了。
“你认为无聪这样做有什么目的?”回去的路上,杨志彬的话打断了叶晓枫的思绪。
“他无非想拿更多的利润。不过看样子,他对这件事很有把握。”叶晓枫说。
“我以为这样做对你没有好处,我看他是在夸大事实。”
“比如呢?”
“关键问题是作品本身所体现的价值。不管无聪怎么争辩,下这个决定就是大跃进。”
“你是说我的画,不值这个价?”
“如果我说是,会不会伤你自尊?我真怕你也被他迷惑,被他的那套说辞给弄昏了头脑,五十万起拍,说出来是个笑话。”
叶晓枫没说话,他想就算五十万的起拍价定得过于高了,但杨志彬当着他的面说这些,未免太小瞧他了,这难道不是在否定他所作出的努力和成绩?过了半晌,叶晓枫才对杨志彬说:“你的话也很有道理,但我们都不是市场评估专家,无聪、桂姨、谭秋农也不能代表市场说话。我的作品值多少钱,上拍后自然会见分晓,现在就下结论,是不是太早了点?”
“看你现在的样子,是不是真的有些得意了?”杨志彬失望地说。
“我是尽过最大努力的。”
“努不努力不能决定作品本身好坏,火候没达到,就算不睡觉地用功也没用。”
叶晓枫没再和朋友争论了,他以为杨志彬对他作品的评估还停留在“艺术村时期”。在密室里修炼的那段日子里,只有他本人知晓自己付出的心血,杨志彬太过偏激,从理论上看,他对市场的看法不可能比商人更高更准。回去的路上,两人没再说话。而此后的几次会议,杨志彬也找种种理由推托,没再参加。随着时间的逼近,叶晓枫对自己的作品又增添了信心:除了无聪和桂姨等人之外,拍卖行的何总,昙城著名的艺评家以及书画鉴定师,都认为他的画会把昙城当代艺术品的浪潮推向新一轮的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