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过年特别冷,一直下着雪,今天刚放晴,中部地带一个小县城,许多人都穿得像个球出来晒太阳,中央广场的台阶上并排站着三个中年妇女,一个同着手,一个将手塞在衣兜里,一个双臂软软垂在身侧,眼睛都向着同一个方向,引颈严待。
“不会很丑吧。”
“应该行吧,再怎么说也是个大学生啊,晓得打扮的。”
“快三十了,不会看着很老吧。”
“不会不会,现在孩子老得慢,三十好几看着跟小孩一样,我问她妈了,长得还不错,显小。”
“她妈肯定说自己女儿好啊。她妈长得怎么样啊?”
“放心,我姨姐,长得不差,人很强,读书的时候就我们中最聪明的。”
“读书聪明有么用。关键看人才。”
“嫂,也不是这样说,智商也很重要,要不后代不行也不中。”
“就是,你那儿学习就有点差,不找个智商高点的,后代就又冒得指望了。咋儿跟人噶比嘞。”
原来是在等相亲的人,她们看来是男方家长,一直担忧质疑的是男方老妈,一直作包票的是中间人,也是女方老妈的表姨妹,中间叫男方老妈嫂的是男方的姑姑。
三人正聊的时候,广场上的人渐多,人来人往的,七八成以上都是来这等人、接头碰面约会的,有些女孩子在广场找着人。
“是不是那个啊。”
“应该不是,电话没响呢。”中间人看来也没见过女方。
正说着电话响了,中间人一面接电话一面已经发现了目标:“哎哎在那呢,”她提醒着另两位,一面招手,那女孩也发现了她。
哎呀,居然还不错。这是三人一致的第一印象。
只是这女孩是不是太成熟了,看着很有心眼,我那儿能搞得定,男方老妈开始担忧了。
“哎,你,你们好。我是孟瑶。”
孟瑶显然没料到跟自己见面的居然是长辈,而且一来就是三个,所以她刚才在电话中第一句话说的是,“噢,姨啊?我没看到他,他的电话是多少?”随即她就发现有人向她招手,然后就看到了并排而立,一致向她看来的三个女的,一时不知谁是谁,只想,估计中间这个就是姨吧。
“你是姨啊?”
“诶,是的,我是你妈表妹的表姐。”
“噢。”孟瑶没饶过来这中间的关系,只好叫姨。
“孟瑶那,这是他妈,这是他姑姑。”姨还挺警醒的,显然意识到孟瑶的恍然,忙向她介绍了起来。
“噢噢噢。阿姨,你们好。”孟瑶一面礼貌回应,不知该怎么弄。事实上,她想拔腿逃走,又做不出来。她能顺了老妈的意答应相亲就不错了,反正过年回来也没事,见见就见见好了,又不能少块肉,见完拉倒,既好向各方交代也落个清净。
结果,他们居然搞几个长辈来跟自己相亲,这要怎么搞,总不能直接开溜吧,老妈脸往哪搁啊。
“这样,我们上高头庙里走走,怎么样。”姨开始提议接下来的安排,那庙就在广场上面,踏过数百个台阶就是了,风景还不错,可以俯瞰到整个小县城,也是小县城的标志性建筑和闲暇时人最多的去处。
孟瑶有点迟疑,事实上她想拒绝,这是么意思,叫我陪你们三人逛公园,跟你们约会?
她真想走,但又不好走得,她们没有任何觉得她会走或征询她意见的意思,她只好随着她们一道上了大庙。
整个下午,她们都在轮番过问孟瑶的各种情况。
让孟瑶意外的是,她们素质其实还挺高的,至少还算尊重人,也不打探她过往任何隐私。期间男方老妈提出过些不痛不痒的质疑,大意如,孟瑶看来挺不错的,怎么这大没解决个人问题。结果不等孟瑶说什么,就被中间人的姨给打圆弧回过去了,姨看来很懂年轻人,大有一番不懂不要瞎问的架势。
大概一两个小时后,孟瑶被三人带着下了大庙,领到了男方家里。
孟瑶一进门就被姨热情招呼着坐,男方老妈也跑去做饭了。但里面的两个人似乎并不欢迎孟瑶。
一个是男方本人,他提着火笼(中部地带烤火用的)站得老远,一见孟瑶进来,盲目看了一眼就去她老妈厨房说话去了,之后再也没出来过,直到吃饭。
另一个更绝,看到孟瑶的第一眼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孟瑶很快就搞清了,这个一直不对付自己的就是男方的老爸。
“你八三年的啊?”
“八四的。”
“噢。那也三十,三十一了。比我儿还大一岁啊!”他一面说一面看向中间人的姨,带点鄙夷和笑。
姨显然也有点不高兴了,但不是针对孟瑶,只向着男方老爸说,“之前不是说了的,大一岁有么关系,女孩大点好。”
孟瑶这个时候已经有种将就也将就不下去的感觉了,只想起身走。
但那老爸还没完,又问,“你工资几多嘞?”
“六七千。”
那老爸显然愣住了,脸开始黑,表情变得讳莫如深,最后说,“在深圳房租很高吧。”
孟瑶还傻傻的回,“嗯是的,老高,一年比一年高。”
“那你工资除掉房租生活费估计也没多少剩余的吧。还不如我们这一千多的吧。”原来他并不是嫌孟瑶薪资不够高,而是太高,有点不相信,想要打压。
孟瑶大概知道他想干嘛,不知怎么回。
他接着又说,“以后结婚了回我们这,给你找个一千多的超市的工作,你在家带儿照顾你老公,你干不干嘞?”
孟瑶知道了。她觉得自己该走了。
但他还先一步的起身走开了,一副冷淡看不上孟瑶的意思。
孟瑶看着姨说,“要不我先走了。”
姨眼睛一翻,相比孟瑶有点受辱实际无所谓的心态,姨就是大大的不满和不能接受的了,拉着孟瑶叫她莫走,稳住孟瑶后朝那人开腔了。
“我跟你说,大哥,不是我自夸,有时候人真的要看远点,多见哈世面,晓得好坏,识得好歹。人家说的,错过这个村就冒得这个店了。要不是人家年龄到这个,还轮到你屋里,是不是,你自己儿,自己应该心里有数,是不是。”
姨说得很直接,但分寸把握得好,对方并不能生气。
三头对六面,这样敞亮着说这些,像讨论一个货物一样,孟瑶自嘲的同时有些佩服这个姨。可惜,她怎么都要是白操心一场了,自己从开始就没打算过的,他爸这样虽然寒碜人但其实也正好。
结果对方居然被姨说通了点,姨又跑去厨房,出来见孟瑶一直说走,就说饭都熟了,吃了再走,顺便把男方也推了出来,想督促他积极点留下孟瑶,孟瑶没有坚持走,那男的也还是一个字也没蹦出来。
好不容易熬到吃饭了,男方老爸通过跟孟瑶的闲聊渐渐态度变好了些,逐步的有认可的趋势了,再有姨在当中助力,男方妈基本又算满意,关键男方本人据说还很喜欢,男方爸就也不再多说,算是基本默认的意思。
但孟瑶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她只希望赶紧结束赶紧撤人,只是对于男方居然说很喜欢自己有点匪夷所思,他连话都没跟自己说,她甚至都没看清他到底长么样,因为他一直在躲着自己的视线。
不过也不用担心,他爸不喜欢自己,正好。
但其他人可是还当回事上着心呢,走的时候男方妈和姑姑一直叫孟瑶哪天带着父母来,问孟瑶父母哪天方便,她们要登门拜访,趁着年前赶紧敲定此事,如果可以,年后先领着证再看要不要出去打工,吓得孟瑶都想赶紧拔腿就跑,一个劲的说要走了,先走了,她们却热情不减继续拉着孟瑶,怕孟瑶觉得受怠慢,只嘱咐男方送孟瑶走。
“送到家哈。还早,多在外边玩哈。”她们不断嘱咐着。
孟瑶却决定一出他家门就把事情说清楚。
“我们不合适,刚才当着老人不好说,就直接跟你说了。就这样吧,你别送了。反正这小县城也安全。”
结果对方看来并不赞同,半天不支声,又走了几步,孟瑶只好又重复说了一次类似的意思。
“我知道。先相处看看吧。”他这样说。
孟瑶觉得自己表达应该没问题,看他与人沟通的样儿,大概可以理解,于是再次说,“不用送了,你先回去吧,谢谢啦。”
但对方还是坚持说,“相处看看。”
孟瑶停下脚步,觉得必须郑重并让他正视这个问题,为了避免伤害到他,语气还是很和悦,但态度更坚决,“我们不合适,真的,就不要浪费时间了,这样对我们双方都好。”
他终于也停下了,看来是听进去了,问说,“你是担心我家庭条件不够好还是。我家里我妈做主。”
“不是,我只是考虑我和你,我们本身不是一路人,不合适。”
对方终于明白不该再坚持,也没什么好争取的,最后说,“我送你到屋吧。”
就这样,孟瑶回家的第一天安然渡过。回家除了报告结果,让老妈转告姨她的决定,姨自然要问原因,孟瑶如实相告,姨居然不似想象的勉强,直说,这样也好,那男生的确配不上你家瑶,差太远,他那爸还不识好歹。事实上,那家本身就有人瞧不上孟瑶,要不然当场就会给红包的,所谓让孟瑶赶紧领证也是故意激将她的,这让姨非常郁闷,因为瞎子都看得出来,是他们家配不上孟瑶,他们直说也就罢了,反倒死要面子说人孟瑶这不好那不好,弄得她气愤不过也巴不得搞不成算球。所幸,孟瑶够果断。
第二天,继续。
这次也是先见的长辈,也是一样的接头地点,市中心广场。
还好,这次人少点,只有男方老妈和中间人两个,稍微跟孟瑶寒暄了下,大概是知道了有这么个人,就决定退居二线,至少孟瑶这样以为。
要不他们说,那男孩在那家西点厅的二楼的。
孟瑶想,她们还知道要约在肯德基这类的地方啊。反正不管怎样,至少可以自己搞定,不劳他们费心了,结果她们跟着自己一起进来了。
上了二楼她才知道,除了介绍人,男方老妈,男方,还有他隔壁的一桌子人,有大有小,说是都是他表弟表妹之类,看来都是帮着看人来得。
家里都是这种习俗?
孟瑶很不适应,但面上不能不得体。好在他们在这里逗留了不到半个小时,各自喝了杯饮料就走了。年轻那辈的走得晚点,一个小时之内也走了。
剩下那男孩子跟孟瑶相对而坐。
孟瑶想,这下该说点什么吧。因为刚才他一直没怎么说话。
但他还是只是在那笑,中途就只问了下孟瑶要不要填饮料,再无其他。
孟瑶觉得既然这天就这样,出来了,总不能这么无聊的渡过,算了还是主动说些什么。
但对方很快又说,你是不是性格很热情,孟瑶想终于开口了,热情不热情的还不是被逼的,谁不想做个被动者啊,舒服,不操心。
接着他惊爆了一个让孟瑶很意向不到的事实,孟瑶就此陷入了某种说不明的景象当中,好像一个漩涡被启动了,越旋越大,要爆发些什么。
他首先是问孟瑶,“你不认识我。”
孟瑶就开始纳闷了,但还是摇头,但他的样子显然是说他们的确应该认识,因为他不是询问,而只是确认孟瑶的印象。
“也难怪,你一直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自然不会注意到。我那时,就是像那种默默无闻的吧。”他又显出之前一直有的那种笑容。难怪,原来如此,他笑得是这个。
“你说你是我同学。几时的啊?”
“初中。”
想想也是,高中绝无可能,虽然也毕业好多年了,她还是有印象的。但是初中?“
“你是分班前的?”
“分班后的。”
啊?孟瑶想惊呼,但怕不礼貌,忍住了。因为分班后的,她应该都认识啊。算了,也有可能,她的确很多人都不记得了,可见那时多么自闭或者说自大。也是,每次都是全年级第一,各项记录往后许多年甚至迄今都无人打破,可不是会:除了学习和那几个能跟自己媲美的,还关注什么,还认识谁记得谁啊。
“想起了吗?”他又说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但孟瑶显然一毫的印象都没有。
“好巧啊!”
“是啊,真的很巧。”
两人都有种恍惚,都想说,这简直像电视剧一样,相亲遇到初中同学。孟瑶更想原来电视剧有时演的是真的。
“既然是同学,咱们就当同学一样多相处看看,你觉得呢。”
孟瑶还在恍惚中,觉得这提议没理由拒绝再说总比回家面对各种唠叨的好。
结果男生说,“去我家吧,我妈在做饭。”他这样讲应该是他妈电话中给他的指示,刚他接了他老妈的一个电话。
果然他说,“我妈让你去我家玩。”
孟瑶想,那就去去呗,她更有种对过去的自己的好奇,不过她应该后悔这个决定,因为接下来她渡过了只能用煎熬和漫长来形容的一天,非常可怕的一天。
首先他们的阵势孟瑶是不可能轻易不吃饭就走人的,她只后悔自己的好奇心,怪只怪她太不通礼数,以为没什么随便串串门而已,哪里懂得老家这种只要一上门恨不得就不用回去了,第二天直接接客办酒席的。
男方父母和先前那桌表弟妹都在,这还不算,他居然很快叫来了他的表哥,等那个表哥已经在路上了,他才告知孟瑶,一并告诉她的还有个更惊人的事实。
“诶,我那表哥跟你也是初中同学噢。只是你当初不跟他一个班,不过你的名字我一说他就知道。”他的神情整个都在说,可见你的大名多深入人心。
孟瑶心下却开始不自在了,你搞来这么多人“见人”原本没错,大概是老家的习惯吧,但这么多同学,这肯定搞不成的,还搅得满城风雨的。
结果他随即爆出更让孟瑶意向不到的事实:
“我那表哥不光是你初中同学还是你高中同学。”
孟瑶再也忍不住了,问,“谁呀?叫什么。”她想你说话能不能一次性说完,她本来的确就在同学中是所谓的风云人物,虽然她一直不肯承认,也一度不自知。但同学们都这么说,许多女生更因此总揪着自己不放。这下一次随意的相亲就将初中高中全部网络了!她突然有种隐藏多年猛然被曝光的危机感,或者说窘迫更确切。
等他一说完名字,孟瑶整个人都不好了,那的确是自己认识的人。她早料到,她和相亲的这位是初中同学但不是高中同学,因为孟瑶上的是省重点高中,他只是普通的高中,而他表哥既然是孟瑶的高中同学,显然初中也是学习极好的,那孟瑶自然知道,她那时的确全校闻名,但她只知道那几个而已。
“我看不用了,我要回去了。”
“你现在肯定不能走,他们已经在路上,马上就来了。”
他突然变得一反常态的积极和主见,各种说服孟瑶留下来,并表示表哥就在楼下了,正在停车,他老妈也从厨房出来了,只说落他没用,怠慢了客人,事实上就是他老妈建议的他表哥来的,因为他跟孟瑶聊得不好,老妈怕他没话说把这个好女弄跑了。进屋没多久,他老妈就觉得这是可娶的媳妇,原因是,她发现这女孩挺有能力的,又听说是曾经学习最好的女孩,他老妈显然眼睛够毒,又是看重人品和性格的,加之孟瑶本身形象也不差,就没啥不满意的,开始向孟瑶说起他们家房产的事情,随即就嘱咐儿子把比较强的表哥叫来,一来是帮他看人,更重要是帮他同孟瑶聊天,留住孟瑶。
所以他并没说谎,表哥的确已到楼下,很快熄火停车带着大肚子的老婆开始按门铃了。
“我说吧,来了吧。”
这下孟瑶骑虎难下了。算了,那就硬着头皮见呗,反正她这样的人在世道人情中还讲什么脸面啊,别矫情了,再说终究也是同学不是。
孟瑶很快调整好自己,愉快的与老同学相迎,那老同学的老婆并不是熟悉的面孔,一打听知是表哥大学的学妹,不知为何,孟瑶居然有种稍微放心的感觉,好在不是又一个同学。
但很快,他们又联手爆出一个更加惊人了事实,一度成为孟瑶的心病:
“原来我们除了是初中同学,还是大学同学啊。你不知道吧。”男方很兴奋的宣布他的发现。
孟瑶倒吸一口热气,的确,她没想到,也的确是,很有可能。
“你在西校区,我在东校区。我去过你们学校。”
与他的兴奋相比,表哥是遗憾和隐藏不住的唏嘘,孟瑶则是淡定和早已不自愧的坦然。
她是多少男同学都自愧不如的强人啊,就比如眼前这位考取名牌大学的表哥,曾经就是非常自愧不如,非常敬佩孟瑶,甚至到了崇拜地步。
对,就是崇拜,一点也不夸张,因为那时他们时常一筹莫展的高难度数学卷子孟瑶能在二十分钟解完,而他们整整两个小时都无计可施,所以他们这种自诩数学好的人只能打个一百分,孟瑶却是149分,若不是她太早交卷,有个地方写得有点不清楚,也是老师有意打压她的骄傲,她完全就是150分的满分卷子。
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而是贯穿着整个中学阶段,这样的女孩子怎能不叫男生汗颜。
所以直到现在,表哥见孟瑶第一个话题都是,“孟瑶那时的数学真是太好了,真的是超级牛,我后来再没遇到过这么牛的。”他一面说一面还向自己的老婆炫耀同学的优秀,但随即说到孟瑶的后来结果都是唏嘘,难以置信的唏嘘。这大概是当年到现在所有熟悉孟瑶的同学提及她的一致神情。
孟瑶大出意料的进了一所非常不入流的二类本科,并就此再无傲人的建树。
当时孟瑶出于叛逆的后遗症,只觉得世人皆平等,并不觉得学校的区别带来的人有什么不同,所以她的确更早的拥有了最先进的思想,可惜,有点,过早。
在她进入那学校的头一天,当她还沉浸在自由的奔放当中,像被束缚了太久,猛获自由,可以撒欢的去追求真理了,结果,一个曾经的同学的肺腑之言,开启了她长达七年之久的心病之旅:
“天啦,孟瑶,你怎么会来这个学校啊?!”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你居然来这个学校了,居然在这里能见到你!在我们心里,你至少也是清华北大的啊!如果万一失利,你也该重读复考啊!”
“你居然还这么开心,无所谓,我们那些同学知不知道诶?!”
那同学说完后很伤心,很失望,很鄙夷,怒其不争的神情简直要抓狂,她甚至哭了,因为她说孟瑶曾是她的偶像,崇拜多年的精神支柱和努力方向,想不到居然是这样的。
不光是这位同学的警醒,她自己其实也发现了,记得上大学的第一次公开大课上,旁边有两个女生在那说起破釜沉舟这个成语,表示第二个字不认识也不知道这个成语是什么意思,孟瑶忍不住告诉了她们,并向她们讲述了项羽当年的那一故事和成语的来龙去脉,对她来说这本来是平常之举,结果那两个女孩子惊叹不已,将她视为偶像,说,天啊,你好有才啊,好厉害啊,你居然懂得这么多,好崇拜你啊。
孟瑶听来毫无开心可言,她郁闷了,忧郁了,也醒悟了:天啊,这都是什么人啊,这学校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我的天啊,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我怎么堕落到这个地步了。
打那开始,孟瑶心中就压了一块石头,一压就是好些年。
可悲的是她并没能很好的找到将那石头搬离的方式,直到数年之后,她终于情理了心中的这些伤痛,但危机的影响,显然并没消除,或者说,她太不懂得规划自己的人生,争取自己该有的广阔天地。
所以孟瑶相亲对象发现与她同是大学校友时的幸福,恰恰是孟瑶的心结,可能现在已算不上了,但那一度是孟瑶长久不谈恋爱的始作俑者。
“好巧啊,好有缘。”他并不知道,孟瑶花了好久让自己平复的内心再次掀起波澜,还在那高兴不已,觉得这事十九不离十了。
孟瑶觉得自己太堕落了,此生就这么随意的浪费了自己的天赋才华,沦为方仲永之辈,泯然众人了?
虽然她到现在哪怕是到任何公司都是最出色的能手,但她也被更多更加优秀也是她真正该待的企业拒绝,因为那一张没有多强说服力的毕业证。毕竟那些老板不是自己的同学,不知道自己原本的潜质。
退回到她的终身大事上,也是一样,她不贪财不好利,她遇到过很多有车有房的适合结婚的人,但没有她需要的灵魂伴侣,说话就说不到一块去,甚至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说什么,这样的人,她为什么要就因为他们条件还可以就选择一生作伴呢?而且他们还很鄙视她的聪明和才华,觉得那并没什么用,因为你家庭根基太差。想想那曾经真正的同路人,那些最优秀的同学们,会这样鄙视一个人的优秀吗?或许他们才是自己的同类,而自己总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平凡普通的人,而其实自己一直被平凡普通所拒绝。
“你最近在做什么业务啊。”孟瑶决定转移视线,开始与表哥谈起职场上的事情。
果然,二人有太多共同话题,主要是表哥的惊诧,他发现孟瑶真的是“什么都懂!”,而且比他懂得还多,虽然他靠着家里的关系在打理着一家公司,但显然他许多方面远不如孟瑶,看着表弟,只想,天啦,表弟前辈子做过什么。进一步又想,这孟瑶不光读书聪明,想不到做事也是这么非同凡响。
孟瑶完全能看懂他们所有人的心思,但他们猜不到她的想法,这就是两者的区别。
“你跟人家说话社。”男方的老妈听到表哥和孟瑶聊得火热,还有许多其他年轻人都很嗨,自己的儿子却木讷在一边杵着,很是不满,也很不放心,这对比太明显了,人家万一看不上你怎么办,这么强的一个女的。
“你说话社,人家在这说,你也说哈社。”男方老妈忍不住过来说他,但他凑进来发现并无话可说,他不知道孟瑶他们在讲什么,更加不知道孟瑶想讲什么,他知道孟瑶看来还是很厉害,而他是做设计工作的,性格使然加之工作本身的职业特性,他已经习惯三缄其口,半晌不语的状态了。
就这样一直到吃饭,吃饭完了送孟瑶走,他也没说什么话。
很多人会说这样的人老实可靠,他后来也知道通过中间人向孟瑶过话,让孟瑶不要担心未来,他们家反正有房子,他还会继续在省城买房子,钱也不用愁。
孟瑶应该知道,她若就这样安排余生也挺好,风平浪静结婚生孩子带孩子,等老公养着他们,若与老公最终无话说就将希望寄托孩子身上,或者她去影响老公,或者她去神游自己的世界。
但那样的人生是自己想要的吗?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吗?若这样,这些年的求索又算什么呢。
临走的时候,男方因为各关人马都过了,表哥更去跟他妈私下说,这是我们以前同学很优秀的人,我们以前都自卑的,你儿真是捡到宝了。他们便要塞给孟瑶红包,要把这事落定的意思,孟瑶大概明白了坚决不要,在门口扯了半天。那同学说,哎呀,孟瑶,老人给你,你就拿到嘛。
孟瑶一想也是,回头再说吧,何必弄当场下不来台。
回来的路上,孟瑶听到一个男孩子在跟自己的父母电话,痛哭不已,原来也是相亲之后的汇报,大意是自己家里条件不好,都没钱给礼金,好丢脸。
孟瑶听的一阵抽搐,她想,她不要自己的后代也受这种类似的委屈。她不要将来的孩子也带着这样的遗憾向自己诉说苦楚,挥洒脆弱。不论是物质的贫穷还是精神上的,都不行。
离开那位同学的家,她再也没想过回头,她说服了家里人,提前返回了所在的城市,很快将礼金还给了对方。
数月后,孟瑶放弃升职机会,辞职了。
一年后,孟瑶放弃股份、房车配送的诱惑,转行了。
一年半后,孟瑶创业了。
后来的后来,再也没有孟瑶的确切消息,只能偶尔从一些公众平台知道她的动向,但也仅限工作相关,偶有其他,也多是一些不知何名何地的绝景,她好像爱上了许多极限运动,她原本就很少在同学平台发言,现在更绝迹了,似乎一直都很忙碌,她终于开始走真正属于她的轨迹了。
很多人就此再难接触到她了,她有了自己的天地,可能那原本就是属于她的天地,从一开始就是。
大家还是会私下提到她,但无人知道她的具体情况。不知道她有没有解决个人问题,可否觅到了真正属于她的有缘人。(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