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晴,天空仿佛被水洗过一样干净。
朱能一夜都没睡好,醒来时只觉得腰酸腿疼,心情烦躁。睁开眼,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牛传统发短信:你在哪儿?
牛传统:在外面找车呢,马上就过去找你。
朱能放心了。
穿衣服的时候,他又想起了那个噩梦,手开始抖。
走出房间,他看见白晶晶的房门紧闭着,不知道她在不在里面。想了想,他决定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去土地庙看看。
早饭吃的是刘跃进做的肉丝面,肉好像变质了,有股怪味。
听刘跃进说,土地庙在五里堡镇北边的山坡上,五里路。要去那儿,得经过周大贵家,还要穿过一片坟地。
听刘跃进说,坟地那一片十分荒凉,有大片大片密不透风的松树林,里面阴森森的,每到晚上就会传出一声声怪叫,不知道是什么野兽。
听刘跃进说,前几年镇上有一个小媳妇,和丈夫吵架,一气之下跑到松树林里吊死了,很久以后尸体才被发现。
她死的时候,穿着一身红衣服,只穿了一只鞋,可能是来的路上走丢了。
听刘跃进说,这些年,深更半夜的时候,总有人看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女子在松树林旁边转悠,她低着头,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刘跃进今天的话特别多。
朱能不想听他说了,结了账,他出门了。
今天镇上逢集,人挺多的。在这些人里面,有没有心怀鬼胎的人?
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太婆,正在用一块年糕哄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孩子。
朱能一眼就看出了破绽——那个一直在哭的小孩子,没有戴帽子。这么冷的天,一个慈祥的奶奶,带着小孙子出来玩,一定会给小孩子戴上帽子的。
他立刻就断定这个老太婆是白晶晶的同伙。
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朱能变得像警察一样敏感、多疑,看谁都像坏人。他想走过去,拆穿这个老太婆,告诉她一切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但是他不敢这样做。
于是,他朝前走,去土地庙看一看。
走到周大贵家的时候,朱能看了一眼。他们好像还没有起床,院门紧闭,朱能听见里面有一只猫在孤独地叫,叫声很瘆人。
再往前走就是庄稼地了,空荡荡的,刮着冷飕飕的风。
有一只土狗蹲在庄稼地里,定定地看着他。它身上很脏,只有一个耳朵,看起来极其古怪。看见朱能,它不跑也不叫,一直看他。
朱能哆嗦了一下,继续朝前走。
一个骑自行车的人,从他身后窜了出来,刮着了朱能的肩膀。朱能感觉那个人的身子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似乎是个魂儿。
那个人穿了一身黑衣服。
朱能发现自己的脚步变得很轻,似乎在飘。孤身一人走在这个地方,他感到阴风阵阵,死气沉沉。
没有路了。
前面是一片松树林,里面黑糊糊的。一辆自行车孤零零地停在松树林的外面,穿黑衣服的人不知道去哪了。
要去土地庙,得穿过这片松树林。
朱能一边走,一边朝四周看,周围没有穿黑衣服的人,他的心一点点放下来,可是前面更黑了,仿佛不是白天。
走着走着,那个穿黑衣服的人突然出现在朱能面前,他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有一些纸钱,还有几个干巴巴的水果和一瓶酒。他的双眼没有一丝精神,木木地看着朱能,一眨不眨。
“你干吗?”朱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来看我妈。”那个人慢吞吞地说。
这个理由很充分,朱能无话可说了。他只能离开,继续朝前走。
身后,那个人突然说:“在这里,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怕。”
朱能停下了脚步,一头雾水。
“一切都是假的!”那个人冷冷地说。
朱能哆哆嗦嗦地朝前走,走了一阵,他忐忑不安地回头看——穿黑衣服的人依然站在原地,木木地看着他。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他再回头看,那个人凭空消失了。
朱能目瞪口呆。
大约十几分钟以后,他走出了这片松树林,还没等他松口气,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叹息声,一个女人的叹息声。
朱能感到脊梁骨发冷,他想起了刘跃进说过的话——
是那个吊死的小媳妇吗?她又在找丢失的鞋?
可是,刘跃进说深更半夜的时候她才会出现,而现在是上午,阳光充足,一切都那么正常,那么美好……
叹息声又响了一次,似乎是在为找不到鞋子而发愁。
“在这里,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怕……一切都是假的!”朱能突然想起了穿黑衣服的人说过的话。
这句话似乎充满魔力,它让朱能的胆子大了很多。
“你过来,我告诉你你的鞋在哪儿。”他故作平静地说。
身后再也没有声音了。
朱能忽然意识到:收破烂的人和穿黑衣服的人,都在帮他!
昨天晚上,收破烂的人说的那些话,仿佛是说给白晶晶听的。还有,刚才穿黑衣服的人似乎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所以他事先提醒了朱能……
他们不是白晶晶的同伙!
难道,他们出现在他面前并不是要监视他,而是监视他身边的白晶晶?
难道白晶晶也在这里?
刚才说话的女人是她吗?
3. 所有人都来了
弄清了土地庙的具体位置以后,朱能就回去了。
说是土地庙,其实就是一个低矮的红砖垒成的小房子,它隐藏在荒草丛中,很不显眼,如果不是前面竖着一根竹竿,朱能还真找不到它。
往回走的路上,一切正常。
在路上,朱能给牛传统打电话,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接电话。朱能想,也许这时候牛传统在车上,车子太吵了,他没有听见手机响。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牛传统在车上睡着了。
朱能没有急着回去,他在小镇上瞎转悠。
上午,正是集市上最热闹的时候。各式各样的小贩,叫卖着各式各样的新鲜水果,甜咸点心,时令蔬菜,鸡鸭鱼肉,男女童装。
他们一脸阳光,言语热情。
这一刻,朱能感觉生活很美好。
一个卖烟叶的老头儿蹲在墙根下,闭目养神,悠然自得。好半天都没有人买他的烟叶,他似乎并不在意。没人买,他就自己吸。他有一个很漂亮的烟袋包,绣着鸳鸯。
朱能觉得这个老头儿很有趣。
走着走着,他看见了周大贵的儿媳,她站在路边,面前放着一个很大的水盆,里面有鱼,都还活着。她也看见了朱能,便朝朱能笑了笑。
她的笑容很复杂,里面有尴尬,有歉意,还有安慰……
朱能的心揪了起来,他转身往回走。
这时候,一切还算正常,没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跃进招待所在小镇的西头。
突然,朱能的眼睛瞪大了——有一个异常矮小的人,他穿着一件红色的衣服,戴着一个红色的帽子,慢慢地朝前走,到了跃进招待所门口,一闪,轻飘飘地就不见了。
孙空来了!
朱能的心头一冷,快步走过去,进了门,他看见刘跃进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
“刚才,有没有人进来?”朱能问。
刘跃进眼皮都没抬:“有一个。”
“他是谁?”
刘跃进说:“住宿的。”
“他叫什么?”
“不知道。”
朱能又问:“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刘跃进说:“早上,你刚走他就来了。”
朱能的大脑紧张得一片空白,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就朝后院走去。走了几步,他转过身问:“他住哪个房间?”
刘跃进突然抬起头,神秘兮兮地说:“他住你隔壁。”
朱能慢慢地瘫软了,倚在了墙上。
走到后院的时候,朱能的脸色灰白,冷汗“哗哗”地淌,就像窗子上的雨水。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害怕孙空。
也许,是因为孙空怪异的长相和举止。
朱能站在自己房间前,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心跳得厉害。他房间的左边是白晶晶,右边是孙空,他被包围了。
他进了房间,反锁上门,还没等他在床上坐下来,敲门声就响了。
朱能吓了一跳,他走过去把门打开,是白晶晶。
“有空吗?”她问。
朱能愣了一下:“什么事?”
白晶晶笑了一下,说:“如果没事的话,我想请你吃饭。”
她要干什么?不会是要下毒害自己吧?朱能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是,如果不答应她,她会不会再弄出别的花样来?
“我在房间等你。”说完,她悄无声息地走了。
白晶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了火锅,羊肉片,青菜,冻豆腐,粉条,还有几条鱼,似乎还活着。
朱能怀疑那鱼是周大贵儿媳给她的,她们要合谋毒死他。
这一刻,他刚放下来的心又提了起来。再看看白晶晶,她一脸喜色,甚至要忍不住笑出来。这让朱能更加揪心了。
电视机开着,没完没了的广告。
过了一会儿,火锅里的汤烧开了,咕嘟咕嘟冒热气。
“过来坐吧。”白晶晶招呼他。
朱能犹犹豫豫地走过去,坐下来。白晶晶把羊肉片放到火锅里,拿筷子不停地搅。朱能偷看她,发现她的嘴角有一丝诡怪的笑容。
于是,他更担心了。
白晶晶似乎是饿了,她吃个不停。
“你怎么不吃?”她问。
“哦……我吃。”朱能用筷子小心地挑起一根青菜,送进嘴里,仿佛服毒一样吃了下去。还好,吃完以后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吃了一会儿,白晶晶说:“后天你有什么打算?”
后天?朱能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后天周大贵的儿媳就要把东西交给他了。想了想,他试探着说:“拿到东西以后,我就交给你。”
白晶晶盯着他的眼睛:“然后呢?”
朱能说:“然后……然后我就要回去了。”
白晶晶笑了笑,没说什么。沉吟片刻,她突然说:“今天早上,你去土地庙了吧?”
“我先去认认路。”
“哦,是吗?”白晶晶淡淡地说,“在路上,你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朱能立刻说:“没有。”
“今天早上,我也去土地庙了。在路上,我看到一个穿黑衣服的人,还有一个收破烂的人……你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我不认识他们。”
“回来的时候,有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跟在我后面……”
“我也不认识她。”朱能抢着说。
白晶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