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不惜以身触犯军法,漏夜赶路,就是为了见孟逍遥一面。
他没有忘记,孟逍遥曾经说过,她要一年的清静。如今一年转瞬即逝,他怕若是迟了,雾明宫空空的,再无孟逍遥的音讯!
天可怜见,他终于见到了孟逍遥!
“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安羽中贪婪地看着孟逍遥,仿佛要把这200多个日子都给看够本。
“我想……给你做一顿打面。”
锅盖一掀,气雾升腾,扑鼻而来的是一种沁人心脾的香气。
撩起长长的透着韧劲的面条,哧溜一声,吃到嘴里,劲道中透着一股淡淡的麦香。
孟逍遥托着腮帮子,笑得眼睛眯眯,像极天边的娥眉月。
一碗面很快下肚,安羽中打了个长长的饱嗝,只觉得浑身上下,连每一丝毛孔都舒服得想要哼哼。
他向孟逍遥伸出手去,孟逍遥与他紧紧相握。两人十指交叉,都感到甜蜜无限。
静默了片刻,安羽中道:“想听你讲故事了。那棵绛珠草怎样了?”
孟逍遥微微一笑,时光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那时候她还是一个任性的自私的小姑娘呢,希望一切都只朝着自己的梦想发展。
“绛珠草么?经过了漫长的修炼后,变成了一个花心袅娜的少女。恰好那时候神瑛侍者思凡,投胎转世。绛珠草为了报答赤霞宫神英侍者的甘露灌溉之恩,追随神英侍者下凡。她对天神说:“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还他,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
“后来呢?”安羽中神往。
“后来,绛珠草转世的女孩子遇到了神瑛侍者转世的男孩子。但两人之间隔着身份、地位之别,男孩子天性花心,对天下女子都疼爱有加。绛珠草如愿以偿,还尽泪水后返回天庭,修成正果。”
“不对。”安羽中摇头。
“不对?”孟逍遥好奇地望着安羽中,“乞道其详!”
她重复着安羽中的名言,不由巧笑嫣然。
安羽中心旌动摇,凑上前去,含住了孟逍遥的嘴唇。双唇相触,两人的身子同时一震,只觉得世间之美好莫过于此。
良久,两人才微微分开,额头相抵,轻轻喘息。
“不可能是这样的结局。”安羽中说道,“神瑛侍者才不在乎什么眼泪。他要的是‘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相守!逍遥,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娶你!”
两人相视半晌,孟逍遥莞尔一笑,缓缓抽出了手。
“你该走了。”
安羽中抱怨:“我自个儿都没说这话呢!要你操心!”
孟逍遥站起来,走到安羽中身后,亲昵地搂住了安羽中的脖子:“你能来,我很欢喜。安公公,其实我们相隔不远。因为,不管你在哪里,你的心,始终和我的心,在一起。那是时空都无法隔绝的。”
“你说出了我要说的话!”安羽中感怀,“逍遥,我现在才知道,你的决定是对的。战场很苦,我纵有心亦无力照顾你,反倒令你受累。”
孟逍遥笑而不语,泪光却分明在眼中闪烁。
她的凤凰儿呵,终于翱翔天际了呢!
安羽中亲了亲孟逍遥,百般无奈,万般不舍:“闭上眼睛。”
孟逍遥照着做了。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睁开眼睛,安羽中已经不见了。
相见欢,别更难,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唯见泪两行!
孟逍遥擦去颊边的泪水,吸了口气,站起身走向凌婕妤的房门。
敲了敲门,她听到里面熟悉的声音:“谁呀?”不由浅笑,看样子,凌婕妤已然恢复,珍珍功不可没!
门开了,凌婕妤打扮得齐整而朴素,出现在孟逍遥面前。
“凌姨!”孟逍遥叫道。
凌婕妤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立刻现出了喜悦和激动:“逍遥!”
孟逍遥微笑,上前握住了凌婕妤伸出的两手。
“你回来了,这可好了。我一直担心……”
“累你操心了。”
“姑娘回来了?”珍珍从凌婕妤身后走了出来,也是一脸喜悦,不过平淡了许多,“这可好了,雾明宫又要热闹起来了。”
孟逍遥笑了笑,再热闹,恐怕也是无法恢复如初了的。
“凌姨都记起来了么?”孟逍遥问着凌婕妤,眼睛却望着珍珍。
珍珍点了点头,却又眨了眨眼睛。
孟逍遥于是知道,凌婕妤选择了部分失忆——她自动地放弃了她那些痛苦的记忆,虽然曾经美好得不真实,但若是留下来只有无尽的痛,忘了也好。孟逍遥笑了。
凌婕妤也笑了:“你们都对我这么好……”
“凌姨的孩子呢?”孟逍遥下了一剂猛药,这就是她来此的目的,这也是她一直默默在心底许下的对凌婕妤的承诺——有生之年,她要让凌婕妤享受到这本该属于她的天伦!
凌婕妤的身体陡然间摇晃了一下,若不是珍珍在后面提防着,她就要摔倒在地了。
“姑娘!”珍珍责备地看着她。
孟逍遥没有理会,只是重新握住凌婕妤的双手:“天下母子,莫不心有灵犀。凌姨,难道你不想见到自己的孩子?”
“孩子?”凌婕妤双目茫然,“我的孩子……”
“他还活着!”
“活着?”凌婕妤似乎连气也喘不过来了。
“是的。”孟逍遥肯定地点点头,“只是他和你一样,只知道自己有个娘,却不知道娘是谁,在哪里。”
“他……在哪里?”凌婕妤仿佛突然之间复活了过来,眼睛里射出狂热的光芒。
“远在天边,近在咫尺!”孟逍遥微笑着,侧过身子,扶着凌婕妤走出房间。
天色净如蓝,空气清似水,一抹修长的影子立在小院当中,一身杏黄色五爪龙缎,勾勒出光华厉烈的身形气质,高贵俊朗的面容上,双眉斜飞入鬓,两眼沉沉若潭。
凌婕妤只看了一眼,就惶恐地移开了视线,求饶般望向孟逍遥。
“逍遥,我……想进去。”
孟逍遥固执地抓住她的手:“可以进去,但母亲进去,儿子岂有不侍奉之理?”
“不……不……不!”凌婕妤惊慌失措,几乎当场泪下,“我没有儿子,我没有儿子!”她狂乱地叫嚷起来,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又回到了过去那个疯狂的凌婕妤。她的体内突然生出如许蛮力,竟挣脱了孟逍遥的束缚,跌跌撞撞地跑进房间。砰的一声,房门在孟逍遥面前合拢。
“兄弟,你说她就是那个可怜的发了疯的妃子?”宫暮光好奇地望着孟逍遥,又打量着雾明宫,“这就是你一直避难的地方?兄弟,你受苦了。”他想去抓孟逍遥的手,但孟逍遥冷冷地避开了。
“兄弟,你怎么了?”宫暮光错愕地望着孟逍遥。
“九哥,子欲养而亲不待,可是真心?”孟逍遥板起脸问。
“是!”宫暮光虽然疑惑,但看到孟逍遥那么认真的样子,也跟着肃容回答。
“若是你母亲仍活在当下呢?”
“我母亲……”
“回答我!”孟逍遥厉声道。
宫暮光吓了一跳,本能地接茬:“颐养天年,责无旁贷!”
孟逍遥严峻的小脸才放松了一些:“此言当真?”
“当真!”
孟逍遥上前扯着宫暮光的袖子,亲切唤道:“九哥!”
宫暮光惊喜:“兄弟!”
孟逍遥指了指房间:“你娘就在里面。”
宫暮光惊骇:“兄弟,我母后已薨,你莫要开玩笑!”
孟逍遥叹气:“九哥,若是我告诉你,这些年来,你一直都被蒙在鼓里,错认娘亲,你信不信?”
若宫暮光面前站着的不是孟逍遥,宫暮光早已勃然大怒。
但,眼前活生生站着的就是孟逍遥,而且,她的小脸上也丝毫未见玩笑的痕迹。这让宫暮光惊疑不定,反而不知道如何反应了。
“九哥不相信我?”孟逍遥叹气。
“不,我相信。但,兄弟,你又焉知自己不是受了别人的蒙骗呢?”宫暮光镇定下来,反问孟逍遥。
孟逍遥怜悯地望着宫暮光:“九哥,我知道,在你心中,你的母亲何等高贵,何等辉煌,何等受宠!而你父皇告知你的那一位天下第一夫人,才符合这样的身份。但是,你可知道真正的母爱?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人的爱,能够超越一个做娘亲的爱!”
“我知道,可是兄弟,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你叫我怎么接受?”宫暮光痛苦地说道。
“你父皇也是一句话,怎么你就信了?”孟逍遥反唇相讥,“九哥,原来在你心里,始终都是皇权至上!”
这句话,犹如一支冷箭射向宫暮光的胸口,叫他陡然间痛苦得失去了脸色,连嘴唇都变得苍白透明起来。
孟逍遥却一点都不动情,反而更加冷漠:“九哥,你一直都说,你相信我,肯为我做一切事!现在你也看到了,我只是叫你认一个可怜的失去儿子的女人做娘,你也不肯。”她叹了口气,“好话人人会说,做却未必!”
天狼国王子说:“你要什么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小唯说:“我要你的心。”
结果呢?
是不是男人都擅长甜言蜜语?说出来的话明明自己都没有当真,却还是要拿来作为谈情说爱的资本!
安羽中呢?
他是不是也这样?
孟逍遥的心微微抽痛了一下。
爱情这玩意儿,谁动感情谁完蛋!
就算安羽中也这样,她却没有勇气去试探!
她也只敢去对付宫暮光而已!
孟逍遥望着宫暮光,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谁脸上有这么痛苦呢。
一丝淡淡的愧疚从心头滑过去,又慢悠悠地滑过来。她为什么会这么残忍?宫暮光爱她,她是知道的啊!
“九哥……”
“带我进去!”宫暮光重重地拽住了孟逍遥的手,“你说她是我娘,她就是我娘!我会像赡养娘亲一样,养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