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二年三月,皇上大婚,大赦天下,举国喜庆,歌舞升平!
京城的各大街道,一路张灯结彩,灯火辉映,香烟缭绕,鼓乐声喧,真是说不尽的富贵花心,道不完的吉祥如意。仿佛成婚的不是皇上一人,而是京城所有正当婚龄的青年才俊。
而最热闹的莫过于皇城了。
逍遥宫的院子里,张灯结彩,灯笼照耀如同白昼,乐队奏着喜乐。
一顶金碧辉煌的大红喜轿,停在院子里,一色红衣的轿夫,站在一旁等待。
大厅里真是热闹极了,宫女盛装打扮,来往穿梭,脚步杂沓。她们端着喜盘,给客人们送喜糖。笑声,歌声,人语声,整个厅里是一片快乐的海洋,人人都在笑。
孟逍遥全身珠围翠绕,穿着大红色的吉服——那是太后——先帝在时的清妃娘娘亲手缝制的,坐在大厅里。宫女们和太后忙忙碌碌地围绕她,忙着给她化装,戴帽子,戴首饰……每个人都忙得一塌糊涂,除了孟逍遥!
孟逍遥好像是一片忙碌之中唯一的一个局外人。这明明是她的婚礼,她也是这一场盛礼中的主角,但是,她淡定地坐在那儿,两眼弯弯,闪动着梦幻般的光芒;嘴角弯弯,挂着一抹虚无缥缈的笑容。她仿佛已经只剩下虚壳,而她的灵魂却不知飘荡到什么地方去了。
幸好每个人真的都很忙,忙着照顾她的虚壳,实在没有剩余的精力,还要管住她的灵魂。
但一切总会有忙完的时候。
“好了!”太后舒了口气,看着孟逍遥那一张精致到完美的脸蛋,由衷地赞叹道,“好美!不愧是他的孩子!”
一提到“他”,太后的眼睛就有些湿润了,她曾经带着满腔的希望奔赴到巩成的活死人墓,希望她的下半辈子能够和巩成共同度过——她不期望做妻做妾,她只盼着能够照顾巩成就够了。但是,连这一点微薄的希望,巩成也没有给她。事实上,她根本没有见到巩成的面。
第一个月,她像个游魂一样,向村子里的人们到处打听巩成的消息,但是,没有人说得上来。每个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盯着她,好像她是个疯子。
第二个月,她一不做二不休,开始了愚公移山——她想,只要把这座山挖出个洞来,她总能够找到活死人墓了吧!结果呢,来个了真正的疯子,见面就追着她打。好几次,她都被对方打晕了过去。醒来时,天空凄惨惨一轮冷月,她悲凉得嚎啕大哭。但是无人搭理。后来,她真的怕了那个疯子了,又实在找不到巩成,只好灰溜溜地回到皇宫。
唉,幸好孟逍遥为她留了后路,幸好她事先找了个替身,在她离宫的日子里,还有个“太后”待在皇上身边。
她不知道该感激孟逍遥的未卜先知呢?还是懊恼孟逍遥的料事如神!
但不管怎样,她的美好理想,是彻底夭折了,她知道,巩成这辈子,是真的像他当年所说的那样:他是永不会见她了。
见不到巩成,她的感情自然地移向孟逍遥——孟逍遥身体里面,流着一半巩成的血,孟逍遥的母亲又死了。太后顺理成章地把自己当成了孟逍遥的娘亲,这样,让她感觉到,她就是巩成的妻子,为巩成照顾着她和他的孩子!
这个念头,给了她活下去的动力,让她觉得,只要孟逍遥在一天,这个皇宫就幸福一天!
孟逍遥嫁给宫暮光,太后是最开心的一个!这就意味着,到她死亡的那一天为止,她都有机会和巩成的一半相依相伴!
孟逍遥大婚,太后主动请缨,像送嫁的亲娘一样,为孟逍遥打点一切。先帝驾崩之前,清妃娘娘是先帝最宠爱的女人。新皇即位,她无可厚非地当上了太后,她以太后身份出面料理,宫暮光乐得同意。
宫暮光虽为皇帝,但毕竟根基还不厚实,而且朝廷之中,本身就是一张蜘蛛网,各派势力尔虞我诈,你争我斗,局面复杂得令人眼花缭乱。如果把朝廷比作是一个国内重量级别的公司的话,那么,宫暮光这位总裁所占股份为50%以上,而太后这位股东所占的股份至少有20%以上,太后的加入,简直就是给宫暮光赠送了一笔不小的股份,宫暮光的地位也将更加牢固、不可撼动。
宫暮光当真是事业、婚姻两丰收,能不春风得意马蹄疾么?
“可惜,你爹不能来。”太后遗憾地叹了口气,随即想到这个喜庆的日子里,是不该有这种沮丧的情绪的,不觉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她离孟逍遥距离最近,她脸色灿若朝霞,倒比孟逍遥那用胭脂硬涂出来的脸色要神采飞扬得多了。
孟逍遥茫然地看了看太后,她的思绪正飘游在九天之外,那里有她精心编织的伊甸园,她在伊甸园里,和安羽中一起欣赏日出日落!太后在叹气的当儿,恰好是她依偎在安羽中的怀里,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逍遥,你能得偿所愿,哀家总算可以放下心头的巨石了。”太后拉过孟逍遥一直乖乖地放在自己大腿上的手,轻轻地摸着,“女儿是母亲的心头肉啊,看着你出嫁,哀家是既欣慰又感慨啊!好在皇宫不比寻常百姓,哀家可以时时看到你,听到你的声音。不久以后,哀家还可以看到孙子、孙女……”她甜蜜地畅想着那幸福的前景,若是孟逍遥有了孩子,相信巩成应该会有所牵挂,说不定会主动回到皇宫,到时候……
她的脸色更加鲜艳了,映着宫灯的光芒,容光焕发,风韵夺人;也映得孟逍遥的面色,似乎有些惨淡了。
得偿所愿?她?孟逍遥笑了。
孟逍遥自始至终只是保持着一份清淡的笑意,太后本来就觉得,孟逍遥太淡定了,完全没有新嫁娘的兴奋、激动。但现在,孟逍遥的笑容让太后释然了——孟逍遥是谁的女儿啊!而他的个性就是这样的啊!永远都那么疏淡,冷峻,看不出喜怒哀乐!
唉,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像他了啊!
太后打量着孟逍遥,越看,心头的欢喜就越添了几分。
“也难怪你会开心!能够嫁给自己的心爱的男人,是每一个女人心中最大的梦想;实现梦想的一刻,是每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大的幸福!不像我……”
孟逍遥的笑容消失了,太后骤然察觉到自己又离题了,抬起手轻轻打了自己一下嘴巴:“哀家真是开心过头了,老是说错话。别计较啊,也别影响自己的心情!”
孟逍遥垂下了眼睛,神色黯淡。
“紫珞,给公主加点胭脂,脸上的颜色淡了点。”太后一边指使着紫珞,一边欣慰地感叹:这孩子,真是重情重义啊!自己最幸福的时刻,还没有忘记她的不幸。不枉她疼她一场!
“逍遥,哀家知道你的心思。”太后凑近了孟逍遥的耳朵,悄声细语。
孟逍遥陡然抬起头,注视着太后。她知道?她真的知道?瞬间,她恍然,自嘲地一笑,轻轻摇头。太后怎么会知道呢?
她的自嘲被太后理解成了自责,太后更加疼惜孟逍遥了。她怀着无比慈爱的心情凝视着孟逍遥:“不要为哀家担心,哀家虽然不能达成自己的毕生心愿。但现在哀家有了你,只要看见你,哀家就像是看见了他。哀家很开心,真的!”
孟逍遥默默地看了太后一眼,现在她能够体会斯嘉丽的心情了!被人误解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呢!她好想像斯嘉丽一样,恶狠狠地冲着太后吼一声“天知道”!
不过,她此刻没有心情!
她只希望,太后可以闭上她的嘴,从她这儿走开,让她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
可惜,这个要求也是奢侈的!
孟逍遥垂下了目光,盯着自己的手,她的手指一抖一抖的,神经质一般地颤抖着,不管她怎么控制,也控制不住。胸口闷得发慌,好像有什么铅块一样的东西压迫着她的心跳。
对了,她记起来了,她好像忘记吃药了——孙正交代过的,每天都要吃的药。
孙正说,她后脑勺的伤口虽然愈合了,但是,脑子里面可能还留下了淤血,必须长期服用活血化瘀的药丸,减缓她的头痛病。
头痛是很要命的,她讨厌她的头痛病。所以,她是个相当合作的病人。只是今天从早上起来大伙儿就一直忙个不停,而她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紫珞忘了,她自个儿也忘了。
“紫珞……”她轻轻地叫道,声音有些嘶哑,这是难免的,她这一天还没有开口说过话呢!
“怎么了?”太后连忙凑了过来,“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呢!是不是太紧张了?”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没事的,这是每个姑娘必经的过程,没事的。何况,皇上是那么宠爱你,他不会把你吃了的。”她又吃吃吃地笑了起来,“当然,他会用另一种方式……”
孟逍遥握紧了拳头,如果她可以不顾一切地站起来,扯掉一身沉甸甸的枷锁,肆无忌惮地骂一声“见鬼”,该多好啊!
她真的很想那么做,她真的站了起来。
“天哪!”有人比她抢先一步叫了出来,“我竟然把这个给忘记了。”
“紫珞,你咋咋忽忽干什么?”太后俏脸一沉,不悦地瞪着紫珞。
紫珞涨红了脸,委屈地下跪:“太后息怒,奴婢只是想到,公主尚未服药呢!”
“什么?”太后简直要发怒了,“紫珞,哀家见你乖巧懂事,才会把你指派给公主。你……”
“药!”孟逍遥低叹了一声,她的头又在痛了。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头痛病一发作,她宁可去死。
“还不快去拿来!”太后一拍桌子,娇声叱道。
紫珞慌忙起来,一路小跑着去取药。
服下药,孟逍遥的脸色透着疲倦:“我想休息一下。”
“是该休息一下!”太后颔首,“哀家……”
“娘娘,辛苦您了。宾客……”
“不辛苦,哀家会料理好的。”太后本来想留下照顾孟逍遥,但孟逍遥既然这么信赖她,把这事托付给她了,她焉有不办好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