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太医!”门外的喊声让他惊慌失措,仓皇间,他陡然抓起太医的帽子,盖住了自己的头发。
“孙太医,皇后娘娘的宫女玉茉在外面呢!好像皇后娘娘又发生了什么事。”黄永俊同情地望着孙正苍白无神的脸,谁都知道,这宫里,皇后就是一个祸患。可怜孙太医,就因为当初出手救了这皇后一命,搭上去的是整个大好前程。当真是成也皇后,败也皇后,唉,人那,就是逃不过去这一个命啊!
孙正“哦”了一声,神色已恢复了镇定:“我马上就去。”
他经过黄永俊身边时,黄永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一声“珍重”。
孙正苦笑,他知道太医院的同僚是怎么看他的,他们见他,就像见到一个将死之人。看他跨入逍遥宫的大门,却不知道他能不能以同样的姿态出来。
逍遥宫对于太医院的人来说,不啻是地狱。
可是谁会知道,地狱里的那个女人并非真正的阎王,而是被阎王抓在手心里的可怜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他的眼前,浮现出孟逍遥受过暴打的模样,眼眶骤然发热,几乎又要落下泪来。他知道黄永俊就在看着自己,慌忙侧过头去。
黄永俊已经看见了他的泪痕,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一句“珍重”引起的自怜,心头恻然,却是无话可以安慰。想了想,总算想出一个算不上好办法的办法:“不如叫个人跟你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孙正摇了摇头,整了整衣冠,走了出去。
黄永俊目送他落寞的背影,依稀记得孙正刚刚迈入太医院的风华绝代,心下更是难受得紧。
“黄太医,今日会去出诊么?”一个面貌清秀的年轻人羞怯地来到黄永俊面前。
黄永俊回过神来,斥责道:“出什么诊?你那么想要出诊,怎么不跟着孙太医去?”这话让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忍不住冲口而出,冲动地抓住那人的胳膊:“就是你了。”
年轻人一惊,白皙的脸涨得通红,胳膊被黄永俊拽得生疼,还不敢挣扎,呐呐道:“什……什么?”
黄永俊瞪大了一对牛眼:“就是你呀!以后,你就专门跟着孙太医,你不是老想着出诊么?只有孙太医才有资格随意出诊,而且去的都是后宫妃子处。你想出诊,我把你推荐给孙太医,你看如何?”
年轻人万万想不到是这等好事,一叠声说道:“谢谢黄太医,谢谢黄太医。”
“对了,你叫什么?”黄永俊看着年轻人稚嫩的脸庞,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
“林晓春。”
孙正赶往逍遥宫的途中,玉茉已急不可耐地汇报着皇后娘娘的情况。
“娘娘今儿早上,吃什么吐什么。”
“吃什么吐什么?”一个念头闪过孙正的脑海,但是速度太快,他没有来得及抓住。
“嗯啊,以前娘娘也会胃口不好,但是不像今早。皇上急得不行,连早朝也没去。”
“哦。”孙正的心头浮现出宫暮光暴虐的脸,不由冷笑,怎么,终于也会着急么?
“太医,你看娘娘会不会有事?”玉茉的脸上满是焦灼和担心,孙正的目光投注在玉茉的脸上,这样的心情应该是假装不来的吧!但是,谁知道这心情的出发点是什么呢!
“总要见了娘娘才能判断。”孙正回答,心头是一片忧戚和茫然。救回来又如何呢?不过是等待下一次宫暴,受创更重罢了。
逍遥宫内,宫暮光又是焦灼又是震怒,龙袍上,污渍斑斑,那是孟逍遥喷吐出来的食物。
重光拿着衣服,跟着他兜圈子。
“滚开!”宫暮光怒喝,“都什么时候了,朕哪有心情更衣上朝?孙正呢?他为什么还没来?皇后若有事,朕就诛他九族!”
“孙正叩见皇上!”孙正疾步进来,跪在宫暮光脚前。
“起来,赶紧去看看皇后。”宫暮光大喝。
孙正连滚带爬地来到孟逍遥床边,孟逍遥刚刚经历了一次剧烈的呕吐,小脸白得吓人。她闭着眼睛,侧卧在床上,胸脯微微喘息着。
“娘娘,请容微臣为你切脉。”
孟逍遥没有动。玉茉慌忙把孟逍遥的手从被窝里拉了出来,递给孙正。
孙正伸出三指,搭在孟逍遥的脉搏上。沉吟了许久,切着脉象的手指微颤起来,他抬起头来,注视着孟逍遥苍白憔悴的脸,木然的脸容竟有些激动。
“怎么样?”宫暮光急切地问道。
“启禀皇上,娘娘的脉象偏弱,微臣此刻尚无法判断准确。请皇上下旨,命太医院的太医前来诊断。”
“到底怎么样?”宫暮光越发急躁,“不管你诊断到了什么情况,朕命令你,现在就说出来。”
孙正跪下:“娘娘可能有喜了。”
逍遥宫内,静默无声。
孙正的心沉入了谷底,万一皇上不喜欢呢?冷汗沁出了额头,思想寂然不动,默无声息,仿佛瘫痪了似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孙正才听到宫暮光的声音,那声音带着迟疑,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苍白无力。
“你说什么?”
孙正定了定神,发觉自己竟然汗透重衣。
“回皇上,微臣诊断,娘娘可能有喜了。”
“有喜?”宫暮光喃喃地重复了一句,“何喜?”他本来应该是明白“喜”的含义,但是,震惊之下,居然无法理解透彻,思绪仿佛凝固,不会再运转思索。
孙正的冷汗滴落在地上,在静默的宫中,发出了惊人的声响。
“回皇上,娘娘可能有了身孕。”
“身孕?身孕!”宫暮光呆滞的目光里终于发射出无穷的喜悦,他将孙正从地上一把扯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皇后真的有孩子了?是朕的孩子?朕的孩子!”他哈哈大笑起来,“朕和皇后的孩子!”他向前疾走了几步,一个急转身,又走了回来,站在孟逍遥面前,“既像朕,又像皇后!”
“回皇上,微臣不敢十分确定。”
“你说什么?”宫暮光回过身恼怒地盯着孙正,“没用的东西!你平常的妙手回春去哪里了?难道连个喜孕你都无法确诊?”
孙正磕头:“回皇上,微臣刚才就说过了,请皇上下令,让太医院的太医们过来为皇后娘娘就诊,到时候,娘娘有没有喜,皇上就能清楚明白了。在这之前,这事,皇上还是先不要声张的好。”
宫暮光怒哼了一声,又瞪了一眼孙正,却也莫可奈何。
他骤然间闻得这个喜讯,简直是大喜若狂,偏偏又无法完全确认,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担心到时候万一只是一场空欢喜,那……
“传朕口谕……”
“皇上!微臣有事启奏。”孙正打断了宫暮光的话。
“又有什么事?”宫暮光不耐烦地怒视孙正。
“这事还请皇上莫要张扬为上。”他望了一眼昏睡中的孟逍遥,“娘娘玉体孱弱,不能过于激动!否则,只怕喜孕尚未确定,她的身体又要遭殃。微臣建议,由微臣带着太医,静悄悄前来问诊。”
宫暮光此刻也是六神无主,挥了挥手,同意了。
孙正看了看焦急的重光:“皇上,大臣们等待早朝也有些时候了。”
“这时候,叫朕如何有心情去早朝?”
“但皇上待在这儿,只怕太医们不知发生何事,吓得魂不附体,岂不影响问诊?”
宫暮光哼了一声,不放心地看着孟逍遥。
“娘娘有臣等照顾,皇上尽管放心。”孙正保证。
“好!若是娘娘有事,朕就把你的脑袋直接摘下来。”
宫暮光离去后,孙正才转过头来,对玉茉道:“玉茉姑娘,娘娘到此刻仍无进食,只怕影响了凤体,麻烦姑娘带着这方子到药膳房去,照着方子即刻炖一些药粥来。这粥需要不时地添水,姑娘务必亲自督促才好。”
玉茉应了一声,匆匆出门去了。
到了门口,和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人撞了一下,她本就不耐烦,此刻更是忍不住脾气,大声呵斥道:“大胆,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所在?岂容尔等轻狂之人乱闯,不怕砍头么?”
年轻人惶恐地低头:“姐姐恕罪,我是来找师傅的,我师傅是孙正孙太医,我是林晓春。”
玉茉只听得是孙正的徒弟,焦躁地向寝宫指了指:“太医正在为娘娘问诊,你在门口待着,莫要惊动了娘娘。”
她嘱咐了几声,忙忙地去了。
林晓春不敢窥视,只好乖乖地站在门边。
寝宫里,孙正跪在床前:“天佑娘娘,赐你龙儿。唯有腹中的胎儿,才可保佑娘娘凤体康安。请娘娘务必珍重凤体,莫要继续触怒皇上,只要娘娘挨过怀胎十月,一切定能好转。”
孟逍遥睁开眼睛,目光清冷:“你意欲何为?”
孙正一怔,慌忙解释:“微臣只想娘娘安好。”
“安好?”孟逍遥冷笑,“难道你不知我罪孽深重,能够这样便是安好?”
“不!”孙正神情激动,“娘娘无罪!娘娘若真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太后不会为了娘娘心甘情愿被软禁,赵公公也不会为了娘娘死心塌地地下了牢狱,石将军更不会为了娘娘流放漠北苦寒之地……”他情绪激动,忍不住泪流满面,呜咽道,“娘娘无罪!”
“你起来吧!”孟逍遥叹息了一声,“我真的有喜了?”
“不知道!”孙正老实回答。
孟逍遥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你敢欺君,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微臣管不了许多了。”孙正激动地身子直发抖,“微臣只想把娘娘从宫暴的阴影中救出来。”
“你有什么本事,能救得了我?”
“微臣的确人小力微,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微臣愿意拿命一试。”他苦笑,“反正微臣不过孑然一身,灭九族也只不过灭了微臣一人而已。”
孟逍遥瞪着他片刻,忽然笑了起来:“太医问诊,你如何说?”
“这个无妨。”孙正站了起来,擦去了腮边肆虐的泪水,“娘娘的脉象古怪,一下子是无从诊断出来的。微臣如今是太医院之首,只要微臣稍微暗示一下皇上渴望龙子之念,他们就会明白,该怎么说了。”
“狐假虎威。”
“什么?”
孟逍遥摇了摇头:“接下来呢?时间过去,万一我的肚子没有音讯,难道皇上不会怀疑?”
“不会。”孙正成竹在胸,“微臣会给娘娘开一些容易怀孕的药。再说了,可能皇天庇佑娘娘,说不定娘娘真的有喜。”
“真的有喜?”孟逍遥皱了皱眉。
“是,微臣说了,娘娘的脉象极难断定,喜脉忽有忽无。不过,不管怎样,只要喜脉确证,娘娘就可保一段平安日子了。”
“那又如何?”孟逍遥摇了摇头,“就算我真的……有喜,平安也是一个假象。十月之后,一切还不是照旧?孙正,我是一个不祥之人,你卷进来,不怕也落了个石玄他们的下场。”
“微臣不怕。微臣怕的是一次又一次地医治娘娘的伤体,一次又一次地看着痊愈的娘娘又遭受暴打。”想起他昨日见到的情景,他的声音都颤抖了,“男人对相濡以沫的妻子施暴,其残暴的行为天地不容,等同于犯罪。所以,有罪的不是娘娘,是皇上!”
“你好大的胆子。”
“微臣目睹了皇上暴打娘娘的一幕,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孙正自嘲地一笑,“微臣这么说,不是要证明微臣的忠义和勇敢,而是微臣明白,想要活命,就只有依靠娘娘。”
“靠我?”孟逍遥讥讽地一笑,“我可是千夫所指之人。”
“置之死地才可后生,破釜沉舟反有生机。微臣自认识娘娘以来,就见证了娘娘涅槃的辉煌事迹。微臣相信自己的眼睛。请娘娘大发慈悲,救救微臣、石将军、太后、赵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