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一种想象,她就觉得像是一场噩梦!
但愿只是一场噩梦!
更叫她绝望的是,她竟然正在学会讨厌这个婴儿,讨厌这个曾经使她脱离宫暴的生命——她没有忘记,当孙正发现她真的怀孕那一刻,孙正有多么欣喜,自己有多么如释重负。她不必再面对宫暮光夜夜的折磨!
可是,这一刻,一旦这个生命的存在马上会变成现实,她的情感却叛变了。她越来越不认为这是一场救赎。不,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
如果这孩子是个男婴,她将面对宫暮光的提议——那个秘密武器!
她难以想象宫暮光会用一种什么样的姿态来询问这个问题,但无论是怎样的姿态,她都觉得恶心,难以承受。她确信无疑,到时候,她一定会崩溃的,一定会反抗到死的。她将死去,然后,和她有关的一切人和事,也将在宫暮光的暴怒中毁灭。
孟逍遥不寒而栗!
现在她真是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生存根本就是一个错误。
别人评论得没错,她是祸水!她绝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祸水!
只要是她存在的地方,就意味着灾难!
如果这孩子是个女婴呢?
情况可能更加糟糕,她将不得不面对宫暮光的一次次索取,然后经历一次次怀孕……
哦,让她去死吧!
她心绪烦乱地扔下手中的书卷,拿着书不过是装个样子罢了,天知道,在这段时间内,她根本看不进任何东西。
“怎么了?”燕几道一直在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一见她想要站起来,连忙扶住了她。
孟逍遥推开了燕几道的手:“烦!”
“囡囡,烦的事情交给我好了。”燕几道笑着安慰,又伸出手去,扶住了孟逍遥。
孟逍遥白了他一眼:“好啊,你来做皇后,好不好?”
“好!”
孟逍遥气得笑了,挣开了燕几道,辛苦地弯下臃肿的腰身:“皇后吉祥!”
燕几道不及阻止,孟逍遥忽然轻呼了一声。
“怎么啦?”燕几道紧张地问。
孟逍遥强笑道:“没事儿,腰有点儿酸……”
燕几道气急败坏:“你说你没事行什么礼?你都多大肚子了,这个时候还开这种玩笑?”
孟逍遥撑住自己的腰身:“跟你说没事了,你穷紧张……唉哟……”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玉茉,玉茉,快去传太医,快去……”燕几道紧张得额头都冒汗了。
孟逍遥抱歉地望着燕几道:“阿几,对不起,看样子,你要提前做干爹了。”
“天哪!”燕几道恐惧地盯着孟逍遥的脸,阵痛来临,孟逍遥顿时痛得五官扭曲,大声低叹了起来。
“天哪!”燕几道手足无措地叫道,“玉茉怎么还没回来?怎么办啊?”
孟逍遥深呼吸,强笑道:“阿几,你说胡话吗?你刚刚叫玉茉出……去……唉哟!”又是一阵短促而尖锐的阵痛,孟逍遥陡然掐紧燕几道的胳膊,“见鬼,怎么会……这么痛?”
玉茉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小脸充满了恐惧。
“娘娘,太医们都不在宫中。”
“你说什么?”燕几道跳着脚尖叫,“太医们怎么可能……哦天哪!”
他绝望地叹息了一声,他记起来了,是孟逍遥下的旨意,皇上不在宫中,孟逍遥体恤太医们聚少离多,又想到自己距离分娩日还长,特地下旨令太医们回家去团圆的。
“怎么办?”他几乎吓傻了,五官也像孟逍遥一样扭曲了起来。他易容本来就极度凶恶,再这么一扭曲,简直是穷凶极恶。
玉茉惊叫了一声,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玉茉!”燕几道冲了过来,迅速扼住了玉茉的手臂。
玉茉大声尖叫了起来:“公公饶命!”
燕几道一怔,不耐烦地呵斥:“你胡说什么?咱家要你立刻出宫去,唤住得最近的太医前来接生,快去!”他搡了玉茉一把,玉茉一个趔趄,栽倒在地,痛得几乎又要大叫起来。但燕几道逼近她的样子实在可怕,她不敢出声,爬起来飞快地向外面飞奔而去。
等待是极其可怕的,时间艰涩地流动着,像沙漏坠入燕几道忐忑不安的心房。孟逍遥的每一次叫嚷,都会让他情不自禁地震跳起来。很多时候,燕几道甚至怀疑,自己的心脏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它静止在自己的胸腔里,奄奄一息,好长时间都不会动弹一下。直到孟逍遥再一次地双手乱挥,抓住他的头发,头皮传来剧烈的疼痛,仿佛头发即将离他而去,他才会再次感到心脏又开始轰跳起来,新的生命之液流注到他的四肢里。
可是,疼痛反而会减缓他的恐惧。
没错,恐惧,他无时无刻不再担心着,孟逍遥会突然间死亡。
特别是当孟逍遥安静下来的时候,他会可笑地一遍遍呼喊:“囡囡,囡囡,你醒着吗?你醒来好不好?你叫一声好不好?”
“阿几,我还活着啦!”孟逍遥又痛苦又好笑,“拜托,你镇定一点,你不可以比我更忧惧的。”
“哦哦哦!”燕几道双手合十,“菩萨保佑,你还活着。”
而当孟逍遥的身体扭曲着,翻滚着的时候,燕几道简直就觉得自己来到了油锅里。他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一个劲地说道:“不痛,不痛,不痛!”他还呼呼地吹着气,仿佛这样做就可以把疼痛吹跑。
“哈……唉哟……”孟逍遥又想笑又痛得想去死,“拜……托,别搞……无厘头了……唉哟……”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燕几道咬牙切齿地嚷了起来,“我知道了,这家伙根本就是存心让你死。不然他单单叫走了孙正是什么意思?孙正为什么要走?这家伙看着老实,其实也怀有二心啊!”
“阿几!”孟逍遥本来想要提醒他,但是阵痛太猛烈,这叫声就变得凄厉了。
“怎么?”燕几道忍无可忍地向上跳了起来,人在空中,才想起了床上的孟逍遥,慌忙摆正身形,让自己徐徐下降。
但是,有个人比他更快,瞬间就移到了孟逍遥的床边,抓住了孟逍遥的手,沉声道:“我在!”
孟逍遥热泪盈眶:“安公公!”
安羽中点了点头,他的脸是万年不变的镇定和从容。
“是我!小妖精,你会顺利的,孩子也会平安地生下来。”
孟逍遥抽泣着:“我这么丑……”
“傻瓜!”安羽中伸出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再没有比你更美的人了。难道你不知道,母亲永远是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么?小妖精,你要做母亲了啊!”
“可是,那不是你的孩子!”
“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安羽中的目光更加温柔了,“我爱你!你觉得痛,只管叫。你想要做什么,尽管做。我会一直待在这儿,陪着你。”
“可是,你不能!”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打湿了孟逍遥的面颊和头发。
安羽中俯下身子,吸着那些泪水:“好甜。小妖精,你不会是特意流出来让我吃的吧!”
孟逍遥破涕为笑,很快神情又转为惊恐:“阿几,他,他不能留在这儿啊!危险……”
“不会有危险。”燕几道闷声答道,“只要你能够顺利地生下来,我会将危险阻挡在外面。”
“门口有一个接生婆。”安羽中冲着燕几道微微一笑,“麻烦你把她带进来。我等不及了,所以先进来了。”
以后再也不会有这么一个夜晚了。
一个孕妇,一个接生婆,一个太监,一个男人!
好几个炉子搬到了寝宫里,热水直接烧了出来,房间里热气腾腾,又热又湿。四个人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然而皮肤里的汗水却还在不停地冒出来,愈来愈多,也粘得愈来愈难受,空气中似乎都散发着一种酸溜溜的味道。
孟逍遥躺在床上,床单早已给汗渍弄脏。但是,这个时候,没有人再有多余的精力却注意这个。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孟逍遥身上,而孟逍遥的目光散乱着。
阵痛越来越明显了,她不停地打滚,翻来覆去,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滚个不停。
燕几道早就吃不消制止她的双手了——如果他那样干,孟逍遥会用最悲切的声音乞求道:“痛,求求你,求求你……”那时候,燕几道的手就会情不自禁地发软,甚至连一个小手指都提不起来。为此,他宁可跑开去照管那些炉子。
安羽中接替了这个重大的任务。
但是,这无休止的疼痛显然把孟逍遥折磨得失去了理智,有时候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但骤然间一阵难以忍受的痛楚扯得她冷不丁向后一靠,又躺下了。
安羽中的手始终不敢离开她,这也使得孟逍遥有机会胡乱地揪着安羽中的头发,皮肉——反正不管她抓到什么,她一定用尽全力,有一次居然硬生生从安羽中的头上揪下一大把头发来。
孟逍遥自己也吓了一跳,嘤嘤地哭起来,她开始拒绝触碰安羽中。
“没关系的!”安羽中柔声安慰,声音也哽咽了,“我知道你比我更疼。我愿意和你一起忍受这份痛苦。”
孟逍遥咬紧了嘴唇,嘴唇很快破裂了。等她再想咬下去时,安羽中把自己的手放进了她的嘴里,孟逍遥一口咬了下去,几乎把安羽中的手骨给咬碎了。
安羽中痛得龇牙咧嘴,却硬是不敢叫疼,也不敢挣扎。他甚至微笑着:“小妖精,不错,你还有力气,再努力一把,孩子就该出来了。”
燕几道看到这一幕,又想笑,又想哭,到了最后,眼泪一颗颗从眼眶里落了下来,只好偷偷转过身,悄悄擦掉了。
阵痛还在继续——
无数的痛楚,无限的温馨!
撕裂!挣扎!喊叫!
汗水!泪水!血水!
终于,清脆的一声啼哭,尽管微弱,但是,却振奋了每个人的心。
“是一个女娃。”接生婆松了口气,手脚麻利地把孩子在温凉的水里清洗干净,放入襁褓里包扎好,递给安羽中。
安羽中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小妖精,她像你。”
“嗯!”燕几道在旁边垂涎三尺地望着,他不敢争先,因为在孟逍遥生产的整个过程里,安羽中的确居了首功,“可以让我抱抱吗?”差不多等到安羽中过瘾了,他才提出这个要求。
安羽中把孩子递给了他:“我得走了,你好好照顾她。”
孟逍遥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闻言,睫毛剧烈抖动了一下。她向安羽中伸出双手,安羽中握住了。
“我就在你身边。”
“可是不会有今夜那么近。”
“只要你想见我,我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你保证?”
“我保证!”